【用紡織藝術說故事】CHAT六廠策展人王慰慰:你要成為一個有趣的人,你就必須是一個loser。
策展不僅止於挑選、收藏和研究作品,也要思考作品之間的關係,再透過展覽呈現不同觀點。簡單來說,策展人的角色就是用展品來說故事。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六廠)策展人王慰慰,這次就跟我們介紹她如何透過紡織藝術來細說不同故事,「人類認識世界是從紡織開始的,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很多東西,例如貿易和發展背後的政治和經濟問題。」此外,她也暢談投身藝文策展以來的各個事業篇章。
紡織與世界的千絲萬縷
1950年代,紡織業在香港萌芽,其後迅速發展,與本地歷史息息相關。六廠紡織文化藝術館(CHAT六廠)是位於荃灣一幢棉紗紡織廠原址的社區博物館,作為南豐紗廠保育項目的一部分,從工廠大廈的建築特色和香港紡織業的昔日點滴出發,訴說香港紡紗工業的歷史故事,同時挑戰紡織藝術的傳統意義。CHAT六廠策展人王慰慰說她一直在思考紡織與藝術的關係,「我現在這個回答非常粗糙,因為我還沒有想明白。我覺得紡織品在藝術世界裡是自成體系的,世界各地有很多專注於紡織藝術的美術館,但他們主要從工藝品或古代美術的角度出發,例如古代刺繡、廣繡、蘇繡、不同時代的服飾等,而CHAT則是把紡織作為美術館的概念或DNA,以當代、現代的角度去詮釋。」她認為人類認識世界是從紡織開始,「比方說,紡織跟語言有很多連繫,中文有很多『糸』部的文字,還有成語如千絲萬縷,英文也有spinning一詞去形容思維。以前原始人會用繩結記事,這也是紡織。」她指我們從中可以發現政治與經濟等許多議題,因此紡織藝術比其他當代藝術更立體、更多元,辦展難度也因而大增,「如何讓觀眾和藝術家都對紡織感興趣是很難的,尤其是在當代範疇,紡織常被認為是女性的、陰柔的,如何突破這固有的性別框架,目前有很大的挑戰。」
紡織跟語言有很多連繫,中文有很多「糸」部的文字,還有成語如千絲萬縷,英文也有spinning一詞去形容思維。以前原始人會用繩結記事,這也是紡織。
寧願成為有趣的「失敗者」
CHAT最近正在舉辦「她能在黑夜,給我太陽──獻給潘迪華」展覽,2019年才來港工作的王慰慰坦言原本並不認識港人熟悉的潘迪華(Rebecca),辦展契機源於CHAT六廠副策展人李勺言(Bruce)的提議,「Mizuki(CHAT六廠執行董事及首席策展人高橋瑞木)問我的看法,於是我很初步的去維基了解,得知她是生於1930年代的上海人,49年來港,60年代開始成為歌手,後來又出演王家衛的電影,我發現她的背後代表了一整個時代,可以講很多故事。」這次展覽由策展團隊與潘迪華本人共同策劃,透過照片、服裝、唱片、剪報、文獻及私人物品等,探索潘迪華如何從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長為處變不驚的明星,由艷壓舞台的表演者轉型為原創音樂劇的製作人,同時亦首次展出委約香港藝術家鄭得恩創作的大型影像裝置。「我們自去年6月起蒐集資料,到今年3月才確定展覽方向,期間不斷討論然後再推翻。我們想講背後很多關於香港、關於世界的社會政治話題,但最重要的,是講這樣的一位女性如何面對人生挑戰,所以最後以蛻變為題,去看她在人生不同時刻所作的決定,以及為自己的決定負責。」王慰慰說潘迪華給她的啟發,是要勇敢面對「無法阻擋的失敗、無法達到的成就」。她指有朋友形容展覽是關於一個「loser」的經歷,她解釋道:「我覺得所有人都是loser,你要成為一個有趣的人,你就必須是一個loser,如果你的人生就是在一個又一個的成功當中,你的人生是很無聊的。Rebecca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但她想嘗試,例如她的音樂劇(1972年籌劃的《白孃孃》),嘗試了當時最實驗性的人和音樂,但票房失敗了,未能獲得大眾意義上的成功,不過它在音樂劇歷史上很重要,開創先河,被視為華語世界第一部音樂劇。Rebecca一直很前瞻,這意味很邊緣,不能被大部分人欣賞,在很多人的眼裡,她不是一個非常成功、非常受歡迎的歌手,所以才會說這是關於『loser』的歷史,但這個『loser』必須要加引號。這是一個有趣的、盡興的人生,我寧願要這樣的人生,也不想要一個所謂成功的人生。」
你要成為一個有趣的人,你就必須是一個loser,如果你的人生就是在一個又一個的成功當中,你的人生是很無聊的。
機緣巧合成為策展人
王慰慰成為策展人的經歷其實也相當有趣:她原本對韓國毫無認識,考大學時卻被編排了去讀韓文,後來有機會多修一個專業,才能修讀她一直感興趣的博物館學。大學畢業後她想繼續進修,於是順理成章地去了韓國讀博物館學的碩士課程。2008年她回到上海,原本想進入傳統博物館工作,卻在機緣巧合下加入了一家韓國人當館長的當代藝術中心,正好應用到她的語言能力和美術知識,慢慢從助理策展人開始做起。後來她為著名瑞士藏家Uli Sigg成立的Chinese Contempoary Art Award工作了一年,2010年加入上海當代藝術館。「當時我很關注中國當代藝術和中國年輕藝術家,所以每年的項目都是圍繞年輕藝術家如何回應社會,以及中國與世界的關係。2017年,我想在事業上有些新方向,所以到亞洲不同地區做研究。」翌年她獲選為第12屆上海雙年展聯席策展人,同年取得亞洲文化協會個人研究計劃獎助金,於2019年展開關於東亞當代藝術的調研,並在朋友介紹下認識CHAT,得悉它有一個適合的空缺並順利加盟。延續她以往的研究,她曾在CHAT策展「再紡東亞」系列,聚焦東亞不同群體之間充滿緊張與對抗,而又相互牽制依賴的關係。說到未來的策展方向,她希望能告訴專業觀眾,紡織藝術到底能夠為當代藝術世界帶來甚麼,「這包括媒介的運用、展覽的方向和方法。」
不同城市的辦展經驗
過去曾多次策展,王慰慰說每個展覽都教她難忘。「其中一個是2013年上海當代藝術館的草間彌生展覽,它是一個個人展覽,我不會說是由我策展,而是我參與了策展過程,這展覽令我印象深刻是因為它給中國當代藝術發展帶來非常大的影響,尤其是對普通觀眾觀看藝術的經驗和習慣帶來衝擊。其他所有我在上海當代美術館參與的展覽,都是我事業重要的部分,不管成功或失敗都是很好的經驗。」她又提到曾花了兩年時間,規劃一個大街上的展覽空間,讓當代藝術家接近普羅大眾。「然後就是上海雙年展,那是我第一次參與那麼大型的項目,總共70多個藝術家,我要負責20多個,並跟在全球很富經驗的策展人合作。」不斷求進的她,直言自己從沒辦過任何成功的展覽,她笑說:「每次回頭看,我都會覺得那些展覽是disaster,我很清楚每個展覽裡的問題,知道哪件作品展示得不夠好。」「在香港CHAT策展的經驗,則令我站在觀眾的角度,去思考他們如何看展和詮釋作品,我要不斷忘記自己是一位策展人。」她指自己在上海辦展時,並不會考慮觀眾,「就是我做甚麼你們便看甚麼,哈哈,因為無論是怎樣的展覽都會有觀眾,人口基數大,年輕人也很多,他們很習慣看展,2013年舉辦草間彌生的展覽時,中國美術館在blooming的狀態,都在做巨大的、有票房的展覽,於2013到2019年這段期間,幾乎你做甚麼展覽都會有很多觀眾,日均一、兩千人入場,所以我以前比較關注藝術家、展覽的設計和概念。」她形容上海觀眾比較大膽,不會對展品有太大期待,能接受不同東西,香港觀眾則相對謹慎,「香港觀眾看過很多好東西,很習慣於看到很好的國際性設計、很貴的設計品,當看到美術館的作品時,也許會跟以前的經驗比較,覺得看展覽跟去電影院、逛商店是差不多的,會覺得你要告訴我這件事有多好,裡面有甚麼內容,所以我要不斷思考作品能否讓觀眾看到裡面的東西。」
透過閱讀取得靈感
王慰慰說她對社會、科幻、哲學、人類學、量子物理學、推理故事等都很感興趣,她形容這些都能詮釋我們生活的世界,即使未必每項都適合辦展覽。她習慣在策展時翻閲以往的書單,問她正在看甚麼書,她回答:「一本是哲學家Byung-Chul Han的書,是很短小精悍的,關於人在現代的social media世界裡,如何處理自己和他人的關係。另外正在看Ted Chiang的科幻推理小說,我之前已經看過,現在只是重讀,因為我一直都能從中獲得靈感。還有一本波蘭作者、諾貝爾文學獎得主Olga Tokarczuk的小說。我喜歡看小說,喜歡看幻想的東西,如果要做展覽,我的靈感從來都不是來自curatorial study或當代藝術。」她笑說:「我現在正在讀這些書,是因為我的靈感很枯竭。」她又提到早前看了電影《奧本海默》,「身邊很多朋友不喜歡它,我也不太喜歡它的拍攝方法,但我喜歡它和它背後的歷史,看了電影後我Google了很多二戰和冷戰期間的故事。有些人不喜歡這部電影是因為覺得它對於道德和情感的表達太淺了,但我覺得Nolan的電影就是這樣,是很intellectual和rational的。今個星期我也會去看《芭比》,我覺得它是很當代藝術的電影。」歷史、人物、生活以至不同類型的創作,本來就是我們每個人豐富人生的養分,透過策展人精心籌劃的展覽,更讓我們發掘到更多面向和觀點。Text: Cyris HungPhotography: Raymond ChanPhotos courtesy of CHAT (Centre for Heritage, Arts and Textile), Hong K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