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攜程集團創始人梁建章：促進生育政策需要被量化
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周慧 實習生劉龍珠 北京報導
如何創建生育友好型社會？
作為攜程集團聯合創始人和董事局主席、人口經濟家的梁建章，不斷呼籲提供生育友好政策，他也是年輕網友心中的“催生辦主任”。
2023年，梁建章的新書《人口戰略：人口如何影響經濟與創新》，探討人口問題對經濟和創新的影響。另外，攜程集團也從企業管理運營角度，提出了員工生育友好的福利舉措。
近期，梁建章接受了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專訪。在專訪中，梁建章談及人口問題以及如何創建生育友好的政策環境，他提出最好的投資方式是投資未來的孩子，政府應進一步提高生育政策的力度，通過生育減負來鼓勵人們生育。
作為企業家的梁建章，則會深入考察攜程實施生育友好相關政策以後的影響。梁建章表示，企業應該建設生育友好氛圍，長久來看，良好的工作氛圍對員工、企業、社會都有好處，屬於三贏。
梁建章還談了對銀髮經濟的看法，他認為銀髮經濟未來幾年有很大的增長空間，即將退休的“60後”，正好是改革開放受益的第一批人，有錢又有閑就會帶動各種各樣的消費，尤其是旅遊的消費。
鼓勵生育政策需要量化
《21世紀》：央地相繼出台了很多鼓勵生育的措施，你對目前生育政策的效果有什麼看法？
梁建章：政策需要被量化，比如每個想要生育的家庭，在促進生育政策下，個人和家庭可以省多少錢，或者可以省多少時間，這是兩個可以被量化的因素。一些國家比如北歐，會拿出GDP的2%、3%（去鼓勵生育），中國沒有達到這樣的水平。
圖：梁建章 受訪者提供《21世紀》：從宏觀和微觀層面來說，你覺得我們目前在構建生育支持政策體系方面主要面臨哪些挑戰？如何應對？
梁建章：政府可以建一些高質量的托兒所，然後通過財政補助使托兒所收費較低。從我的角度來看，這對於減少職業女性的育兒時間負擔有很大的幫助。我提了一些別的促進生育政策，包括引進外籍保姆等。此外，企業界也可以共同響應，推廣在家辦公等促進生育的政策。目前，攜程率先推廣了在家辦公，攜程的員工一週內有兩天時間可以居家。
另外一個值得考慮的是教育成本的問題，從世界範圍的情況來看，考試壓力確實是引起生育率下降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21世紀》：一種觀點認為，像日本、北歐這樣的經濟發達地區，也採取了很多鼓勵生育的政策，但是這些政策並沒有扭轉人口下行的趨勢。你對此如何看？
梁建章：我覺得可以看各個國家的總和生育率。首先，一些並沒有進入工業化的國家，生育率是非常高的，比如很多非洲國家處於前工業化時代，他們的情況與中國不能比。其次，進入工業化之後，生育率下降是一個普遍現象，但各個國家的局面仍然不同。比如，北歐的總和生育率仍然達到1.7-1.8，儘管未能達到世代更替水平（一般認為是2.1），但也處於一個相對高的程度。日本不斷推出促進生育的政策，目前的總和生育率也在1.3-1.4之間，總和生育率基本穩定了，所以不能說促進生育政策沒有用。
《21世紀》：跟生育率相關的還有一個話題，即現在單身群體增加，初婚年齡不斷推遲，年輕人的婚戀意願持續降低，你怎麼看待這種形勢對於人口的影響？婚戀意願降低的趨勢未來有沒有可能發生變化？
梁建章：進入工業化社會之後，婚戀意願降低的趨勢全世界都一樣，年輕人更加獨立，大家對傳統婚姻的觀念在發生變化。
但在生育成本不那麼高的情況下，我認為多數人願意生育。如果我們各方面的生育福利都能做到位，無論結不結婚，一些年輕人都可能想要生育孩子。一個例子是北歐國家，他們的結婚率也不高，但很多單身的人通過各種手段生育孩子，總體的生育率並不低。
因此我認為，非婚生育的孩子，應該享受同等社會福利，單親媽媽或者單親爸爸的生育補貼也很重要。
攜程如何提高“生育友好度”
《21世紀》：攜程實行了一系列生育補貼政策，包括給生育員工發放補貼。到目前為止，這些政策取得了什麼成效？
梁建章：對於促進生育的政策，員工還是很歡迎的。這些政策不光是生育補貼，還有生育報銷政策和在家辦公等等。我們做過嚴格的試驗和統計，（實行相關政策以後）效率沒有下降，員工的滿意度提高了很多。
《21世紀》：攜程在推進促進生育友好的政策過程中，是否遇到阻力，主要來自哪些方面？
梁建章：我們也有阻力，我推進這個政策的過程中，公司一些高管都有質疑。但當我們真的做下去以後，發現業績沒有受到影響，員工的滿意度反而提高了，員工流失率下降。我認為，員工一週兩天在家辦公完全是可行的，節省了通勤時間和溝通成本，效率並不會下降。
當然，這隻是限於不需要面對面地完成的一些工作，服務員、司機、快遞員或者製造業的工作就不太適合，但是大部分白領都是可以這麼做的。
《21世紀》：作為企業家，同時也是人口經濟學家，你對於企業參與建設生育友好型社會有什麼建議？攜程的探索經驗對於其他企業來說有沒有可複製性？
梁建章：我覺得還是有一定可複製性的。有人會擔心企業效率受到影響，但其實二者並不矛盾，因為在企業工作是長跑，員工太高強度的工作，對企業的創新能力、長遠發展、包括整體員工的滿意度，並不能帶來好處。現在很多年輕人並不認可所謂“996”的工作方式，突擊的項目需要短期突擊去完成，但是這不能作為長期工作的要求。
從我的角度來看，企業應該幫助員工平衡家庭跟事業的發展。員工的滿意度更高，更加放鬆的工作狀態，其實對於創造力也有正面影響。未來企業應該讓員工擁有更多自主性，無論在家裡辦公還是在公司辦公，我們希望以結果為導向。相對放鬆的狀態反而更具備創造力，員工對公司也會更加忠誠，長久來看對公司的競爭力是正面的影響。
事實上，企業也應該考慮怎麼樣讓員工更加滿意，這樣的工作氛圍對員工、對企業、對社會都有好處，屬於三贏的狀態。
銀髮經濟的前景廣大嗎？
《21世紀》：1月15日，國務院辦公廳發佈《關於發展銀髮經濟增進老年人福祉的意見》。你認為，銀髮經濟未來的市場規模怎麼樣？
梁建章：我認為，銀髮經濟未來幾年有很大的增長空間，因為即將退休的“60”後，正好是改革開放受益的第一批人群。這意味著，現在逐步退休的人有錢又有閑，這就會帶動各種各樣的消費，尤其是旅遊和養老的消費。
現在，越來越發達的醫療條件使得中國人的壽命越來越長。尤其是第一批有錢的老人逐步退休之後，他們的養老需求也在逐步增長。但因為這部分人群尚具備自我照顧能力，因此我認為，目前產業的爆發性機會在於細分的老年消費行業，而不是在家看護等養老行業。
不過，從長期來看，養老服務行業包括老年癡呆症相關的醫療行業都會增長，這些行業儘管目前尚不處於爆發性的時期，但是會處於一個長期增長的時期。
《21世紀》：在傳統的農業社會，養兒防老是人們願意多生孩子的原因之一，現在大家可能會覺得養兒防老是一個偽命題。你對此怎麼看？
梁建章：從養老的角度來看，我們國家養老是家庭養老和社會化養老相結合，尤其是養老金是統籌發放的。但如果大家都不生孩子，未來養老金的給付就會出問題。
從生育孩子的角度來看，每個人從個人利益的角度做出了選擇，但是這可能對整個社會來說不是最優解。所以我認為只有從政策上給現在生育孩子的年輕人足夠生育支持，才能解決這一個困境。
（作者：周慧 編輯：陳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