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設計了清華的校園建築,知名建築師關肇鄴辭世

澎湃新聞獲悉,知名建築設計師、中國工程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建築設計研究院顧問總建築師、清華大學的校園建築的主要設計人之一,關肇鄴先生12月26日在北京長庚醫院離世,享年93歲。

關肇鄴曾追隨梁思成來到剛組建的清華建築系學習,並協助林徽因完成人民英雄紀念碑上裝飾浮雕的設計。1983年,他設計的清華大學圖書館新館,堪稱中國近代建築史中的一項傑作。

關肇鄴先生關肇鄴先生

關肇鄴1929年生於北京,廣東南海人。1952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系,並留校任教至今。1981年至1982年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訪問學者。曾任中國建築學會建築創作委員會主任。1995年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2000年被授予全國工程勘察設計大師,並獲得首屆“梁思成建築獎”、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造型表演藝術成就獎。著有《關肇鄴選集1956-2001》、《關肇鄴選集2002-2010》。代表性作品包括清華大學圖書館新館(三期、四期)、清華大學理學院樓群、北京大學圖書館、清華大學醫學院、清華大學主樓、西安歐亞學院圖書館等。

關肇鄴教授長期致力於文化、教育建築的設計和研究,重視建築對人的情緒、觀念、品味等的影響,提倡建築與自然及人文環境的和諧,強調建築設計應尊重曆史、尊重環境,並體現一定的“時代精神”;提倡建築應與其功能、性質相適合,反對盲目追求豪華與新奇。

2008年關肇鄴院士陪同國務院原總理朱鎔基、中國工程院原院長徐匡迪視察中國工程院新辦公樓(該建築為關肇鄴院士所設計)

2008年關肇鄴院士陪同國務院原總理朱鎔基、中國工程院原院長徐匡迪視察中國工程院新辦公樓(該建築為關肇鄴院士所設計)

追隨梁思成赴清華就讀,協助林徽因完成設計工作

關肇鄴的父親關賡麟不僅是我國鐵路運輸業的奠基人之一,也是我國近現代頗有影響的詞學家和詩人。中西合璧的文化氛圍對他的成長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1947年,關肇鄴從美國教會辦的北京育英中學畢業,考入燕京大學理學院學習。育英中學與燕大的英語授課,為關肇鄴打下了良好的外語基礎。

然而,1948年梁思成到燕大做的一次講座讓其深深折服,關肇鄴又專程到清華看了建築系(當時清華建築系建系僅兩年)的校慶展覽。1948年9月關肇鄴放棄了燕京大學一年的學曆,正式轉入清華大學建築系一年級學習。

求學期間,關肇鄴就以設計中的睿智得到了梁思成先生的重視。1950年,關肇鄴還是二年級的學生,就被梁思成選中作為設計助手,參與了任弼時墓的設計。1952年畢業後,關肇鄴本被分配到瀋陽東北工學院建築系,但通過教育部被臨時借調,協助已經病重不能起身的林徽因先生完成人民英雄紀念碑上裝飾浮雕的設計。他的主要工作是按林徽因先生的吩咐去圖書館找資料,在她的指導下畫圖、改圖、放大做細節等等,而工作地點就在梁林二師家裡。由此關肇鄴有了更多的機會接受梁林二師面授機宜,也經常能見到前來探望並坐下來茶敘的眾多文化大師們——金嶽霖、周培源、張奚若、陳家康等先生都是常客。

20世紀50年代,國家的建築方針是“實用、經濟,在可能的條件下注意美觀”,特別強調經濟上的節儉,而美觀被放在了可有可無的位置上。對於建築師來說,藝術發揮的餘地不大。但國家百廢待興,年輕的建築師有機會參與重大項目的實踐。1956年,關肇鄴27歲,就主持了清華大學主樓的規劃設計工作。

關肇鄴於1957年主樓西區建成之際留影關肇鄴於1957年主樓西區建成之際留影

1974年,關肇鄴帶領十餘位解放軍戰士學員接受了北京地鐵“東四十條”站(當時名為“工人體育館”站)站台設計的任務。這是北京環線地鐵十多個站台中的最後一項設計,要求不能與已設計的站台雷同,但結構、空間卻完全一樣。關肇鄴在反複思考後提出一個以奧林匹克五環旗的變形為主題的設計。後被評選為“北京市80年代十大建築”之一。

清華大學圖書館新館,中國近代建築史中的一項傑作

1981年,關肇鄴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做訪問學者。其間他利用工作之餘考察各地建築,並在經濟條件十分拮據的情況下省出經費購買了大量圖書,拍攝了數千張彩色幻燈片。美國社會對個性的尊重給他帶來啟迪,美國校園迥異於蘇聯模式的空間情趣也深深打動了他。回國之後,關肇鄴在清華大學建築系開設了《建築評論》課,把他在美國考察的優秀建築實例剖析歸納,結合世界的建築理論動向講授給學生們。《建築評論》課如今已經成為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研究生的經典課程。

清華大學圖書館新館(三期)檢索大廳內景(正面為書庫,兩側為開架閱覽室)清華大學圖書館新館(三期)檢索大廳內景(正面為書庫,兩側為開架閱覽室)

1983年,關肇鄴開始了他最重要的建築作品——清華大學圖書館新館的設計。清華大學圖書館老館位於清華大學核心區,大禮堂之東北,分兩期建成。1919年首期由美國建築師亨利·墨菲設計,1931年由楊廷寶先生設計了第二期。二期擴建與第一期風格一致,渾然一體,對校園的核心建築大禮堂形成襯托之勢,是中國近代建築史中的一項傑作。新館即第三期,面積22000平方,約為前兩期建築面積之和的三倍,在當時的清華校園中必是第一龐然大物,如何處理新老建築的關係是突出的難題。關肇鄴的設計是將新館五層的高大體量退到後面,而把與老館相同的二層部分放在前面,繼續加強了對禮堂的襯托作用;主要入口沒有按一般做法置於明顯突出的位置,而是隱退到庭院之內,以避免對老館入口形成搶奪或壓倒的態勢;外觀採用與清華園老區統一協調的紅磚灰瓦,門窗形式根據結構經濟和閱覽室傢俱模數做了必要的調整和創新,取消了挑簷下複雜的牛腿等裝飾;幾個主要入口處採用了大面積玻璃和磚拱形符號。這樣,新館就在空間、尺度、色彩和風格上保持了清華園原有的建築特色,富於曆史的連續性,但又不拘泥於原有的建築形式,透出一派時代氣息。

三期位置圖三期位置圖
三期外景三期外景

正是這樣一個“爭當配角”的設計為關肇鄴贏來了諸多好評。清華大學圖書館三期獲得了“國家工程設計金獎”“北京市八十年代十大建築”“建設部優秀設計一等獎”“教育部優秀設計一等獎”等榮譽。當然也有反對的聲音。有人批評圖書館擴建缺少新意。關肇鄴在《建築學報》上撰文《重要的是得體,不是豪華與新奇》,再次闡明了他的設計理念。從此,“得體”成為關肇鄴設計的一個核心原則——沒有不變的個人風格,只有“得體”的適合建築自身地位及周邊環境要求的設計才是最好的。

三期手繪圖三期手繪圖

同樣的設計理念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的擴建設計中就以截然不同的形式表現出來。關肇鄴的建築觀是“總體環境重於個體建築,個體建築重於建築師”。可以說環境是他設計的決定要素。古人云“窮而後工”。在設計中,關肇鄴喜歡嚴格的限制條件。他說,“只有當條件具體而苛刻了,包括要和特定環境緊密聯繫這一條件,才容易出來有特色的設計。人們很重視‘創新’,我想這是很重要的,不應總是千篇一律,沒有發展變化,但‘創新’不是簡單地求新求奇、異想天開,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恰當地解決了建築與環境的關係是創造性最好的表現之一。”越是看似苛刻的環境要求,越能激發出他的靈感。

北京大學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

除了被福布斯評為全球最美校園的清華園中的圖書館、理學院、醫學院等建築外,關肇鄴的重要設計作品還包括海南大學教學辦公建築群;西安歐亞學院圖書館、教學樓、辦公樓;徐州博物館;徐州漢畫像石館;北京德勝門外的中國工程院辦公樓……出於對不同環境條件的應對,這些建築雖然大多內容相近,都屬於文化教育類,但各自形象均有較大距離,初看上去很難判斷是出自一人之手。當然,如果細讀關肇鄴的每件作品,建築師的精神氣質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其中——那是一種講究文雅卻並不奢華的氣質。“文如其人”,建築也如其建築師,是建築師思想、意識、價值觀的寫照。

徐州漢畫像石博物館徐州漢畫像石博物館

首先是教師,之後才是建築師

如果僅用建築作品來體現關肇鄴大師的成就是遠遠不夠的。在關肇鄴自己看來,他首先是一名教師,之後才是一名建築師。作為清華大學建築學院的資深教授,教學工作實際佔用了他大量的創作時間,也使其建築創作的類型、規模、深度等受到極大的影響。然而,關肇鄴對此卻很坦然。

 1984年關肇鄴晉陞教授,開始培養研究生。為了對每個學生都能全面充分地指導,他三十多年來作為研究生導師招收的研究生總數不過三十幾人。每年最多隻收一名碩士生、一名博士生,同時在讀的不超過5人。就在這為數不多的弟子當中,若干人已經成為中國建築界新一代的領軍人物,蜚聲國際。

清華建築學院,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學生們稱呼成就高、修養高的老師為“先生”。從前有“梁先生”、“林先生”,而今大家唸得最多的是“關先生”。關先生出現在公共場合,總是腰杆筆直,衣著得體,連頭髮也一絲不苟;關先生站在講台上總是神采奕奕,語言生動幽默,內容深入淺出,旁徵博引,妙趣橫生。這是清華建築學院的學生們所神往、所驕傲的一道風景。

關肇鄴1997年在北大圖書館屋頂上指導工人關肇鄴1997年在北大圖書館屋頂上指導工人

關肇鄴為人謙虛、低調,對待工作兢兢業業、一絲不苟,但與他親近的學生都知道,先生是個開朗、隨和的人,喜歡講笑話、開玩笑,說話直截了當,有時候調侃人也不留情面。這源於他一貫樂觀豁達的性格。如同當初梁思成和林徽因先生給他的深厚影響,關肇鄴的思想、品行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的學生們,“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當然,僅有這些還不夠。關肇鄴要求自己以及學生們能夠跳出建築學的小圈子,站在文化和社會高度看待建築。關肇鄴曾借用《畫論》的分級法來談建築,將建築分為四等:產品、作品、精品、神品。“產品”是簡單為了完成任務,敷衍塞責之作,應該杜絕以這種態度來做設計,它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作品”是真正當作一回事,有興趣、有追求而做的。“精品”是背負著責任感、盡最大努力的創作,從全局至細部都反複推敲、精益求精。每位建築學生、建築師都應樹立精品意識,只要認真去做,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至於“神品”,那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欲達到這樣的水平,只是努力學習建築還不夠,還有賴於多種外圍文化的熏陶滋養,以及思想、品格、情感、胸襟等的全面提高。正如“神品”之畫,不止在於畫家的眼和手,還有賴於其思想境界,詩中的“神品”亦不止在作者吟詩之技能本身,而“功夫在詩外”一樣。

註:本文綜合自《中國建築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