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律師》：港片影史第一，意外嗎？

注意：本文有劇透

截至2月24日，《毒舌律師》已經在中國香港地區票房突破1億元港幣，成為香港影史亞洲電影的票房冠軍。看完本片，覺得這個成績來得一點也不意外。

其實《毒舌律師》的缺點不少。故事線比較單薄，無甚新意。從根本上來看，本片就是典型的“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故事；本片也頗有點裝腔作勢和矯揉造作。比如，最後的庭審之前，鍾念華還特地去見曾潔兒，兩人的互動卻只有寥寥數筆，沒能深度挖掘；本片還很像“爽劇”的翻版，林涼水在法庭上的慷慨陳詞雖然讓人很過癮，但如法官所說的，“很不專業”。

但用上述眼光觀看本片，顯然無法解釋香港觀眾爭相去影院捧場的現象。要知道，香港人口不過700萬，就連主創自己之前都不敢奢望本片能取得如此驚人的票房成績。《毒舌律師》的成功，不在於敘事技巧、思想表達之類的出新出奇，而恰恰因為它能夠及時回頭看，重拾香港電影無可替代的特質和精髓。

不妨從本片最值得玩味的一個人物，謝君豪飾演的金遠山說起。他的“反轉”被很多人視作被林涼水“感化”，其實事情沒那麼簡單。金遠山一開始自願成為林涼水的強勁對手，就是因為看不慣後者利用法律規則做各種“小動作”，他所要維護的正是法治社會的根本原則。

但隨著案件審理和調查的深入，尤其是王敏德飾演的董衛國前來說情後，他逐漸意識到，精密、專業的法律制度未必能保證百分百的公正、公平，也有可能淪為權勢階層手中的玩物。正如林涼水在法庭上所說的，在證據、推理之外，還有需要探求的真相，還有需要被普遍肯定的common sense（人之常情）。所以金遠山才會在庭審之後告訴林涼水，“我不是認同你，只是不想‘被天收’”。

這不是一個所謂“法與情”的老套主題，而是香港電影永恒的母題——現代規則與傳統價值的矛盾與衝突。兩者之間的張力，構成了香港電影獨有的魅力。

不久前《風再起時》上映，該片導演翁子光認為香港電影曾經工業化、商業化的製作優勢已經不再，當下重要的是突出香港電影的“文化”。但到底什麼是香港電影的文化？

這個問題由黃子華來回答再合適不過。這位“棟篤笑”的始祖，曾是名副其實的票房毒藥，但最近的《毒舌律師》和《還是覺得你最好》都狠狠擊中了香港觀眾的心。有意思的是，由其飾演的兩個角色，看似職業、經曆、個性均不相同，但骨子裡的香港精神，卻是一脈相承的。

林涼水一出場就有個精巧的人物設計。在職場上鬱鬱不得誌的他態度消極，甚至對偷東西供養父母的被告惡語相向：窮人了不起啊，窮人就能去偷？但看清商品價格後，他又惡狠狠地對警方說，“減價商品只要12元，做乜給他開28元的罰單？”表面上不正經，但內心善良、正直的“毒舌律師”，既是法治社會堅定的制度維護者，也是對傳統價值的堅定支持者。

林涼水不得誌（律師轉法官）、假裝清高（法官時期的職場失意）、全盤獻媚（重做律師，專服務有錢人）再到正式成為社會底層代言人的人生起伏，表現的不僅是他找回初心的經曆，更是對現代商業社會的有力質問——在這個一切都講究利益、效率的時代，我們還有沒有可以堅守的精神信仰？

林涼水給出的答案是，有，當然有，那就是做個樂於幫助弱勢群體、敢於匡扶正義的“好人”。《還是覺得你最好》里的大哥陳鴻給出的答案則是，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風雲變幻，最重要還是要守護好自己的家。兩個答案的共同點就是，現代規則的力量越是強大，日常生活中的傳統價值就越不能被遺忘，否則，就有可能失去人生的方向。

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毒舌律師》能夠在中國香港地區引起這麼大的反響。當林涼水在法律上氣宇軒昂地痛斥被權貴家庭收買的律師同行，“你們以前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現在說法律面前三六九等……”，筆者確確實實在影院里聽到了周圍觀眾突然喊出的一聲“好！”。完全可以想像，在香港的影院里，一定有更多觀眾忍不住起立為這場高潮戲鼓掌叫好。

這就是真正的香港電影——因為最早被現代化的進程浸染，也因為被多種外來文化輪流衝擊，當下的香港市民最迫切的精神需求就是重新尋回/建立專屬於中國人的common sense（人之常情）。這也是電影最後一幕——林涼水義無反顧地走向需要法律援助的老婆婆——的象徵意義，儘管看上去有點“超現實”，但在相當程度上，這代表了香港社會的普遍願望。

有意思的是，《毒舌律師》里的林涼水最後選擇“往回走”，重新做個好人；《還是覺得你最好》里的大哥選擇的則是賣掉父母留下的祖屋，帶領兄弟三人“往前走”，走向外面的世界。在和逝去母親的對話中，他還有了新的感悟——誰說死去的人說的話，就一定對呢？

既要堅守、念舊，又不能因為傳統的債越走越沉重，一步步走到固步自封的地步。看似矛盾，但兩部電影里的黃子華，反映的都是香港社會的現狀；不管是解放人的主體性，還是解決現代主義的危機，都說明香港電影的永恒母題還大有可以挖掘的地方。

如果說大製作、大場面的《流浪地球2》代表了內地電影工業的飛速發展，那麼成本並不高的《毒舌律師》《還是覺得你最好》讓我們看到了香港電影未來的無限可能，楊偲泳、何啟華等年輕一代演員的不俗表現，也證明香港電影“後繼有人”。如此看來，那些總是唱衰香港電影的論調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