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思 | 這個時代,彩禮該如何存在?
轉自:中國青年報
小年說:
近日,有關“彩禮”的話題沸沸揚揚。在中國式婚姻里,彩禮由來已久,同時也是談婚論嫁路上無法跨越的話題。
本文分享了幾位年輕人及其家庭對彩禮的態度,當人們越來越多地反思彩禮存在的合理性,它還適用於這個時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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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彩禮該如何存在?
來源:新週刊 | ID:xzk96818
作者:杜倩
中國式婚姻里,或許不缺少關於彩禮的故事。
前不久,江西萍鄉因一則“1888萬天價彩禮”的新聞而出名,雖為杜撰,卻在網上掀起驚濤駭浪。
彩禮,俗稱“聘金”“聘禮”,指男女雙方在訂婚和結婚時,由男方或男方親屬支付給女方或女方親屬的財物。
彩禮的曆史最早可追溯到西周時期,當時的民間禮儀規定締結婚姻時要遵循“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征)、請期、親迎。其中,納徵禮就相當於我們如今所談及的彩禮,它本義是以禮的形式維持和規範婚姻秩序,但在現代社會的語境中,它似乎丟掉了最初子女締結姻親的初衷,成為某種意義上攫取錢財的工具。
“高價彩禮”的頻繁出現,成了許多備婚家庭的負累,更如同一個堅硬的磐石,堵在年輕人邁入婚姻的路途中。
為了打破這種僵局,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主張零彩禮,用自己的方式尋求彩禮之變。
01
中國人素來委婉,在戀愛初期,鮮少有人談起彩禮。
但發展到戀愛後期,彩禮又成為談婚論嫁中無法跨越的話題。彩禮如同一個嚴肅的守衛,嚴格檢驗著戀人雙方之間的信任與真誠度。
據溫州某青年婚戀品牌主理人施展觀察,在以個體經濟為主體的溫州,婚俗理念十分傳統。多數即將走入婚姻的年輕人,通常沿襲傳統的婚俗習慣,尤其是在相親局中,彩禮事宜更是以家族長輩意誌為導向,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在她經手的個案中,多數人都能平等、友好解決彩禮事宜,但也有因彩禮問題而導致相親失敗的案例,其比重大約為20%。
去年,施展經手的一對會員,在戀愛階段相對平穩,但當談到結婚的時候,兩個人因為彩禮金額談不攏而最終分道揚鑣。
女方是家中長姐,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妹妹最先結婚,當時男方給了20萬元彩禮,因此,家裡長輩要求姐姐結婚時的彩禮習俗也參照妹妹的情況來,女方父母還表示婚禮結束後,會將20萬元返回到女兒的手中,並額外提供200萬元的嫁妝,作為小兩口的啟動資金。但這遭到了男方的拒絕。施展也曾在中間多次調解,但終究以失敗告終。男方數次質問施展:“萬一她父母不退回來怎麼辦呢?嫁妝真是說給就會給嗎?”
事後施展也仔細想過,女方是1989年出生,男方是1987年出生,在三四線城市的溫州,兩人早已算作大齡青年。他們談了僅半年多就急匆匆地想要走入婚姻,但情感基礎很不牢靠。因此,這段愛情沒有好的結果,看似是因為彩禮,其實是因為雙方愛得不夠堅定。
在施展的另一個個案中,女方家庭條件相對貧困。她是家中長女,有兩個弟弟,她比較爭氣,自己考上了編製,成為了一名老師。而男方出生在條件偏上的城市家庭,是家中獨子,加之職業是工程師,因此總體而言,條件不錯。
初次見面,兩個人就一見鍾情。大約一年半後,他們商量著走入婚姻。
按照當地婚俗習慣,男方已同意負責兩邊全部的婚禮支出,包括車、房以及酒席花銷,但女方父母仍希望男方能給出10萬—20萬元的彩禮。在他們的計劃中,這筆錢不僅可以用來補上女方家前些年由於蓋房而欠下的債務,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兩個兒子將來的娶妻壓力。
男方對此表示不滿。他十分氣憤地跟施展表示:“我怕的不只是這筆錢,而是怕一直要錢。”很長一段時間內,兩個家庭內的成員都為這筆彩禮爭執不下。
在那期間,施展也進行多方協調,好在兩人的感情很好,最終彩禮協定為66000元。施展表示:“之所以能妥善解決,很大原因是,女方私下偷偷給了父母10萬元。”
這讓人聯想到,早年間,學者陶自祥在中國部分省份的農村地區調研後發現的一個現象:為了降低兒子打光棍的風險,家長會強迫女兒早婚,以準備兒子結婚所需要的高額彩禮。
基於此調研結果,陶自祥在文章中寫道:“高額彩禮對家庭所有成員中造成危害最大的對象,應當不是父母,也不是兒子和媳婦,而是嵌在家庭關係中處於最邊緣弱勢地位,而又常常被人們忽視的女兒。”
02
很普遍的一個現像是,當代年輕人備婚的過程中,婚紗、禮服、造型和婚禮現場等,是新人關注的重點,而彩禮、嫁妝,則是父母這輩人的關注點。
尤其是在二三線城市,絕大多數新人結婚時,都會服從於長輩們對於彩禮的安排,極少數人會主動扭轉這種局面。
32歲的湖南女生方瑩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員。三年前,方瑩嫁到了廣西南寧。她是家中獨女,沒有兄弟姐妹結婚作為參照。婚前,父母鮮少提及這類婚俗。在她的記憶里,父母很寵愛自己,尤其是爸爸,曾多次告訴方瑩:“以後人生的路都由你自己走,無論是婚姻還是工作,只要你幸福,我都會支持。”
2016—2019年,經曆了和男友三年同居生活之後,方瑩第一次見到了未來公婆。當他們問起湖南當地嫁娶風俗,需不需要聘禮時,方瑩自信地拍板:“我家不講那一套的,我爸讓我自己做主,只要我幸福就好。”
但對於一位父親而言,設想女兒出嫁和麵對女兒真正要嫁人時的反應是不同的。那一刻,彩禮,成為了女兒擇婿優秀與否,檢驗對方家庭經濟實力與社會地位的標尺,更重要的是,它是男方求娶女兒熱盼程度的試金石。
方瑩表示,那時候,父親的臉變得有些嚴肅,他問方瑩:“彩禮呢?”方瑩有些不適應,回答敷衍又任性:“你不是不要嗎?”曾經無比親密的父女因彩禮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到了摔杯子的地步。在方瑩的心中,父親變得出爾反爾、不可理喻,她覺得,“這甚至磨滅了他在我心中自小形成的和善、偉岸的形象”。
這場因愛產生的代際矛盾,終究以父親妥協而得到了表面上的解決。“父親雖有不滿,但也忍著。” 方瑩表示,公婆見此,多次提出要拿出彩禮,但方瑩拒絕了。她有著自己的倔強:“我不想自己跟錢畫上等號。”
03
在現代文明的推動下,“彩禮是新娘的價格”這種文化語義逐漸消失。但如同方瑩父親和絕大多數女性所認為的,彩禮仍被視作男方誠意的體現,彷彿“沒有彩禮就沒有安全感”。因此,若有人願以零彩禮走進婚姻,她不僅要對愛情足夠堅定,更要有能力說服親人,與自己一起面對有著不確定因素的未來。
與方瑩不同,何寧戀愛時,堂姐們就跟她普及了當地的婚俗知識——她出生在安徽農村,父母務農,家庭條件一般。當地普遍的彩禮要求是20萬元上下,男方為雙方購買鑽戒後,還要為女方額外購買三金——金鐲子、金項鏈、金耳墜。不僅如此,女方婚禮上的酒席,也由男方進行操辦。
這讓何寧覺得不適,她隱隱覺得不太公平,她有些緊張地試探父親,想知道能否不要彩禮,父親的回答很俐落:“酒席我自己操辦,鑽戒、三金我不管,彩禮錢我不要,會原封不動讓你拿回去,但是過程必須走一遍,不能讓親戚朋友們覺得我將女兒白送人。”
她不讚同,但是理解父親的做法——在他們當地,宗族概念仍佔據主流,最具代表性的祠堂也都得到修繕並且保留。同一姓氏的人家即為同一宗族,但凡任何一家家中出現婚喪嫁娶事宜,整個家族都會將其視為“家務事”。
族中後代女輩彩禮的高低,更是衡量本家族社會地位、經濟實力和社會威望的標誌之一。因此,嫁女兒不索取高額的彩禮,不僅是單獨某個家庭的決定,更與宗族面子息息相關。得不到妥善處理,該家庭的長輩會飽受苛責與非議。
父親的一生並不富裕,操持這個酒席也要花費很多積蓄。從這個角度來看,年邁的父親已經為她的婚事退讓了一步。何寧有些愧疚,主動跟老公協商——她願意放棄鑽戒與三金,但希望老公能拿出20萬元的彩禮走一個流程。
何寧順利得到了老公的支持。婚禮當天,熱鬧的鞭炮聲響徹了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何寧在眾多親屬的祝福下被老公抱上婚車。車剛點火,母親示意何寧搖下車窗,將一個紅包遞到她手裡,那天母親格外溫柔,對何寧輕聲說:“拿著。”何寧打開紅包,是那張存著彩禮的銀行卡。
她哭了,但並不後悔這個決定——何寧把卡交回到老公手裡,物歸原主的那一刻,她感到釋然——自己終究沒有選擇一條自己不願意的路。
何寧表示,自己對老公感到足夠的“安全感”。除了彩禮,在房、車方面,儘管何寧與老公一起還貸,但她主動放棄加名。她十分坦然:“這不是戀愛腦,而是深思熟慮的決定。”她認為,婚姻的本質應該是契合。將彩禮作為風險基金,遠不如找到一個能相扶一生的人來得靠譜。
如今,隨著現代社會中女性角色的不斷多元化,作為傳統民間風俗的彩禮性質也發生了偏移——部分地區“天價彩禮”亂象頻出,彩禮功能本末倒置,丟掉締結婚姻的初心,變成了攫取高額財物的手段。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地區爭相出台政策遏製“天價彩禮”。
當彩禮越發地被關注,甚至被劃分為陋習的時候,說明人們已經開始反思彩禮存在的合理性——它還適用於這個時代嗎?
《中國婚姻史稿》里介紹:“周時玉帛儷皮,戰國以後,始益以金,至漢,則以黃金為主,魏晉南北朝用獸皮,隋唐以降,品物繁多,宋則惟財是重。”
不難發現,越是開放、平等的朝代,對彩禮就越不講究,平民人家抱一隻大雁,就可獲得一段對婚姻的允諾。
因此,如施展所說:“新一代年輕人正在不斷地探索著、享受著平等帶來的裨益,這定將引出對彩禮的新一輪思考。未來,彩禮不一定會消亡,但肯定會以一個更加人性化的方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