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確診抑鬱後,一個母親開始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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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記者 石潤喬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李立軍

▲‍‍‍‍‍‍‍‍楊天一在返回民宿途中拍下晚霞。受訪者供圖▲‍‍‍‍‍‍‍‍楊天一在返回民宿途中拍下晚霞。受訪者供圖

女兒被診斷為“重度焦慮,中度抑鬱狀態”,讓張欣迎來人生中的一次危機。

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起初,“抑鬱症”三個字讓人發蒙。張欣想不明白,為什麼是自己的孩子抑鬱?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應該如何治癒孩子?沒等來答案,女兒已經跳出軌道,提出休學。

張欣不願和朋友訴苦,家人也不盡理解,覺得自己就像一夜之間“被打倒了”。為了能“站起來”,她上網、買課,尋找同類,開始一個家長的自救。

她還把女兒帶到大理,那裡有一位家長正在運營一家青少年抑鬱症療養中心。張欣希望大理之行能擊敗抑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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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的旅行

2022年11月底,快入冬時,張欣在大理古城南門找到一家民宿。房子是當地典型的三層小樓,一進門,綠色植物擺滿院子。張欣選了朝南的房間,鋪上從家裡拿來的被子和床單。她最喜歡的是民宿里的人,在公共廚房裡,張欣常常跟朋友李菁和其他住客一起下廚、閑聊。大家都是這裏的長住旅客,一個月一個月地交房費,人也友善,相處起來讓張欣覺得“很溫暖”。

這是一次特別的旅行。半年前,張欣的女兒和李菁的兒子都被抑鬱、焦慮困擾,選擇休學。焦慮之中,兩位八零後媽媽擱下工作,相約把孩子從江蘇的家裡“帶出來”,去大理散散心。同時,她們也想求助另一位長居大理的家長品兮(筆名),對方的女兒早在五年前短暫地抑鬱過,成功複學。品兮建議讓孩子們做一種從國外引進的“托馬提斯音聽訓練”,幫助孩子提升專注力、調整情緒。

張欣每天醒得最早。八點鍾,房間里已經照進不少陽光,她觀察古城的天氣,總是晴空萬里。她想過,萬一來了幾天,女兒就被這裏治癒了,那該有多好。

孩子們一般淩晨入睡,在中午醒來。每天下午一兩點,張欣和李菁會把飯做好、擺上桌。民宿院子裡有個露天餐桌,幾個人東拉西扯,聊著天就把飯吃完。

唯一的不確定因素是孩子的情緒。一次在民宿吃午飯時,一樓住客突然跑出來批評他們,要求說話小點聲。老闆娘解釋,這位住客為人講究,有點計較。兒子伊宇突然跟著罵了句髒話。李菁在一旁不說話,覺得這樣的場面有些陌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

有時,李菁也會不經意戳中孩子的敏感點。過年期間,李菁和兒子留在大理。兒子的姑媽前來探訪,李菁隨口對兒子講:“這個月我就拿了1萬多塊錢過來,我們可能得節省一點。”她沒想到兒子爆發了情緒,“不要跟我說金錢,不然我就去死”。李菁當時沒接住孩子的話,只是解釋道:“我們是一個共同體,只想讓你知道一下現在的情況。”兒子答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樣講你讓我覺得自己很累贅。”

在大理,李菁發現,兒子的狀態鬆弛了不少,臉上的笑容變多了,還會搭在自己肩膀上撒嬌。但同時,說話也更加直白了,喜歡批判中式教育、社會現象,展現出憤世嫉俗的一面。這跟以前的好學生、乖孩子形象不太相符。休學之前,伊宇在江蘇一所市重點讀高一,每天按部就班,從沒讓父母操心過。

張欣也發現女兒不時爆發情緒,似乎有不少話憋在心裡。一天傍晚,女兒在回民宿的路上告訴張欣,不想回原來的初中,太累,想到國際學校讀書。張欣從來沒想過女兒要走這條路。兩人絆了幾句嘴,沒過幾分鍾,張欣回頭找不到孩子的身影。

▲‍‍和張欣一起去洱海邊散心時,楊天一拍下風景。受訪者供圖▲‍‍和張欣一起去洱海邊散心時,楊天一拍下風景。受訪者供圖

張欣沿著走過的路往回找,在黑漆漆的小路上看見一個身影,像女兒,又追著影子走到古城南門,看到女兒一個人坐在小公園里。張欣想,“算了,這是自己的孩子,低頭吧”。她走近女兒,突然發現孩子哭得很傷心。張欣不熟練地抱了抱她。

有兩次,女兒楊天一覺得張欣講話“很氣人”,按住母親從晚上十點聊到淩晨一點。母女倆從未如此深入地聊過。張欣記得自己坐在床上,女兒坐在凳子上,講著講著哭了。

楊天一的心結是初二下學期第一次月考,那次她考得最差,總分排在班級第19名。她追趕,終於在第二次月考中取得第17名。但她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回家以後,楊天一向母親尋求認可,但對方沒有懂自己的意思,淡淡地說了句:“就進步了兩名啊。”第三次月考,楊天一回到第19名。

壓力之下,楊天一總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當一個競爭者。考數學時,因為害怕寫不完整張試卷,自己手心和後背都是冷汗。果然,150分的卷子考了108分,差18分就不及格,相當於“整個天塌了”。月考的每一科成績都會單獨排名,而排名的結果也被老師當場公佈。每次老師念出成績的前幾秒,楊天一都感覺“呼吸不上來”。

這個認真的女孩感到一絲絕望:自己每天早6點起床,晚12點睡覺,算得上努力,但是成績卻在下滑。然而家人也沒有給足關懷,女兒腦海里閃過的片段都是負面的。她質問張欣:為什麼沒有讓我感受到你愛我?

在大理,張欣已經學會一點應對孩子的技巧。她先是默默聽著,隨後呼喚女兒坐過來,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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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抑鬱症”

如果不是因為女兒班主任的一通電話,張欣很難相信“抑鬱症”跟自己有什麼關係。那是在去年春天,班主任告訴張欣,女兒“在學校心裡很難受,要求回家”。隨後,在本市一家三甲醫院的精神科,楊天一被診斷為“重度焦慮,中度抑鬱”狀態。拿到藥以後,女兒立刻返校上課。

第二件讓張欣意外的事情是,吃藥不等於解決問題。女兒把藥物戲稱作“蒙汗藥”,因為服藥以後一整天都在睡覺。一邊吃藥一邊上課的日子,楊天一總結自己“毛病賊多”:要麼就是患上中耳炎,一陣一陣地耳聾,要麼就是身上長癤子,要麼就是頭暈,在家裡吐、肚子疼。張欣還為女兒約了幾次心理諮詢,但楊天一放棄了這一療法,理由是“太貴,沒有用”。

疾病究竟會給人帶來哪些困擾,母女倆都難以想像。在知曉楊天一的病情後,老師從沒有批評過她上課睡覺。但同學開始在背後議論楊天一,說她是“怪物”。楊天一總覺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有幾次,楊天一在學校里被人際關係困擾,那一瞬間,她呼吸困難,得立馬跑到走廊上緩口氣。張欣陸續接到幾次班主任的電話,都在描述同一件事——女兒在學校難受,想要回家。張欣記得,某次看到女兒一走出校門就淚流滿面。

但張欣和班主任商量過,還是希望孩子能堅持上學。這是因為,女兒的成績始終保持在全校前200名,繼續保持,就可以在一年以後直接升入本校高中部。

事與願違,初二期末考試,女兒在考數學當天突發中耳炎,疼得不願起床。班主任在電話裡建議孩子儘量考完所有科目。這一次,張欣看到女兒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像是無聲的抗議。

張欣順著社交媒體加入一個青少年抑鬱症家長微信交流群。群主品兮也是一個媽媽,她發帖講述五年前,當女兒確診“重度抑鬱”狀態以後,自己如何幫助女兒走出抑鬱,回到學校。在微信群裡,不少家長直白地描述當下的難處,都是因為孩子開始失控了。

有人說孩子們的作息就是日夜顛倒的,這很常見。有人說孩子閉門不出,一天到晚鬧自殺,甚至還有孩子要求住到精神病院里去。群裡飄浮著家長的不解與焦慮。品兮跟近千位家長接觸過,她觀察到一個普遍的困境:或許是因為病恥感,或許是因為看醫生效果不好,一個家庭通常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走,大部分人困在原地。能夠堅持做心理諮詢治療的孩子很少,不到200人。

張欣無法接受困在原地。她索性把自己維持生計的小店關了,每天在家裡從頭開始學習“青少年抑鬱症”。暑假兩個月,女兒寸步不離自己的臥室,只在吃飯時間走出來。張欣認為她“晝夜顛倒,不寫作業”,勸過女兒幾次早點睡,但孩子每次都煩躁地拒絕。被狠狠懟過以後,張欣只好灰溜溜地走。

張欣還在家長群裡結識了同在江蘇的母親李菁,對方也正在找方法自救。李菁在網上資料里看到“陽光型抑鬱”一詞,一度聯想到兒子。

早在讀初中的時候,兒子就被補習班老師誇獎過“心智成熟得早”。中考的時候,兒子也給了自己驚喜,一舉考上重點高中。去年,到專科心理醫院看診時,伊宇填寫了八份量表,包括抑鬱自測量表(SDS)、焦慮自測量表(SAS)等。跟醫生交流後,對方給出的診斷結果是“重度焦慮,中度抑鬱,強迫症”。醫生告訴李菁,“孩子病情不嚴重,去上學沒有問題,但可能因為小孩封閉(自己),不願意去面對壓力源。”

李菁擔心,就像“陽光型抑鬱”,一個人在別人面前嘻嘻哈哈,但私下裡卻是另一副樣子。她能模糊地感覺到,這兩年兒子在長大,自己其實並不瞭解在懂事的外表下,他的精神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伊宇捕捉到彩虹。受訪者供圖▲伊宇捕捉到彩虹。受訪者供圖

對兒子伊宇而言,抑鬱首先體現在失眠。在初中,伊宇就嚐過睡不著的滋味。他試過網上的“478睡眠法”,吸氣4秒,憋氣7秒,呼氣8秒;聽音樂,不管用。這幾年,他只能“硬睡”——靠意誌力,通常在兩小時以後淺淺睡著。

伊宇記得,自己曾經在物理課上回答問題時“睜著眼睛睡著”,而每天一到下午第一二節時頭痛總會侵擾。但這些在他自己看來,都不是問題。直到休學前三個月,伊宇才真正意識到失眠的威力。

高一下學期開學,全部課程改為網課,伊宇感覺,一面屏幕把世界分割成兩半,一半是競爭的世界,由課程表、自習與考試組成,一半是自家臥室。從早晨七點開始,伊宇在攝像頭前坐好、早讀,到晚上九點半才能關掉攝像頭,自己宣佈晚自習結束。伊宇總是不自覺分心,幾次覺得學不進去了,立即開始恐慌自己落下功課。晚間,失眠加重,連續幾個小時睡不著覺以後,伊宇認為自己已經“遠遠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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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病了,整個家庭需要改變

休學是伊宇自己的訴求。在醫院,醫生告訴李菁,兒子的病情不算嚴重,休不休學都是合理。伊宇衡量了下得失——休學一年或許能讓自己有個好狀態,繼續學習下去;但勉強上學,很可能因為狀態不對就掉隊,這更痛苦。

順利休學之後,這個早熟的孩子更加學會隱藏自己。伊宇住在一個三代同堂的家庭,與爺爺、奶奶、妹妹和父母同住。李菁親耳聽過老人教導兒子,要好好學習,以後家裡就都靠你了。李菁趕忙告訴兒子,以後爸爸媽媽不用你管,你照顧好自己就夠了。

漸漸地,兒子開始只和李菁單線溝通。每週,兒子用三天出去上畫畫課程、見朋友,晚上出門散步。其餘時間全部呆在房間中,只在吃飯時間露面。老人試過喚伊宇走出房間吃飯,沒有用。

▲‍‍在當地精神專科醫院門診,醫生給伊宇開了三種藥。受訪者供圖▲‍‍在當地精神專科醫院門診,醫生給伊宇開了三種藥。受訪者供圖

每天下班回家後,李菁先預告:“兒子,媽媽回來了”,接著仔細聽伊宇回答的語氣,看他今天是否開心。飯菜擺好,兒子走出房間以後,李菁先觀察兒子的表情,再決定自己說話是用歡快的語調,還是共情的口吻。兒子幾乎沒有笑過,說話也不太願意答應。

一次,李菁開玩笑地試探兒子:“有些孩子抑鬱,會吐槽對家長的各種不滿,為什麼你在我們面前從來都不說我們不好?”兒子回答,我沒什麼可說的,跟我朋友都講完了。

從去年到現在,一共有九個家庭來過大理求助品兮。品兮總結,家長們需求類似,第一是弄不明白孩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第二是讓孩子早點回到學校,繼續學習。需求背後是家長們最常見的心態:希望改造孩子,讓孩子不再脫軌。提到這點,品兮提高嗓門,有些著急地強調:“家長真的應該覺醒,他們總是想要改變孩子,但他們沒明白,首先需要改變的是自己。”

“覺醒”的滋味是複雜的。五年前,品兮的女兒自己去醫院看診,拿回一張診斷書給自己看,上面寫著“重度抑鬱,中度焦慮”狀態。那時,品兮是一名努力的海澱媽媽,女兒正在一所市重點讀初三,兩個人都拚得很辛苦。診斷書讓品兮“在家裡哭了一禮拜”,她不能接受孩子病了,這意味著自己失敗了、拚錯了,從前的教育理想都打了水漂。

一通來自女兒同學家長的電話讓品兮注意到問題的另一方面。在電話裡,那位家長告訴她一個細節:最近,她的女兒一進校門就開始哭。這是孩子們的聊天記錄里提到的。品兮說,那一刻自己好像才明白一件事,在女兒生病這件事上,主體不是自己,而是女兒。而且說到底,孩子的命運和自己的命運並非捆綁在一起,為什麼孩子病了,家長不去關心孩子發生了什麼,反而覺得自己命苦呢?

當天晚上女兒放學回家以後,品兮內疚地表態:如果覺得不舒服,可以休學。孩子馬上點頭。

覺察到孩子的處境以後,品兮認為,家長的任務還遠遠沒有結束。陪女兒療愈情緒這五年,讓她看到,家長也是孩子唯一的港灣。孩子休學後,究竟能否重新生長出一個新的自我,能否探索出更適合自己的成長路徑,能否真正調節好自己的情緒,都是未知數。品兮設想,當家長給足了孩子支持、自由和愛,讓他在一個充滿包容的港灣里生活,孩子才可能成長。大理,或許是一個提供包容感的物理空間。

一次有效的療愈,還需要對成長中的創傷進行有效的修復。心理治療師、前北京市回龍觀醫院精神科醫生於宏華認為,心理諮詢師應當幫助孩子修復成長創傷,促進其人格成長。當家長無法理解孩子的時候,心理諮詢師應當與孩子建立信任關係,評估孩子是否有自殺風險,是否具備抗壓能力等,從而給出建議。

北京大學第六醫院兒童精神科醫生林紅認為,正如德國戲劇家貝托爾特·布萊希特的詩:“無果的果樹,因不結果而遭責罵,誰曾探究土地的貧瘠呢?折斷的丫杈, 因枯木朽爛而遭受責罵,難道這不是因為大雪的重壓?”影響孩子心理健康的因素紛繁複雜,孩子的心理問題,往往是生物、心理、社會因素交互作用的結果。

從家庭治療的角度看,當孩子病了,僅僅治療孩子是不夠的,整個家庭都需要改變。而推動改變的人往往是家長。需要看到,家長不僅在養育過程中擔負責任,也是那個發現困境、幫孩子解決問題的人。而面對和解決問題,意味著反思自身的成長經曆、家庭創傷和社會文化,還要承受當下“內卷”的壓力。林紅說,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給家長賦能,讓家長更有能力去面對這些問題。

▲心理治療師、前北京市回龍觀醫院精神科醫生於宏華認為,心理諮詢師應當幫助孩子修復成長創傷,促進其人格成長。圖/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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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療愈的方式

在張欣看來,接住女兒的情緒是一項技術,而技術需要磨練。一次,楊天一在午休時間過後說了句:“頭疼”,招來張欣的責備。就著午休應不應該玩手機、到哪裡都打盹的由頭,母女倆開始爭執。楊天一說,每當爭執發生,自己第一反應是哭,第二反應是很討厭對方,說難聽的話讓對方“滾”,第三反應是呼吸困難、胃疼。

母女倆的“對決”還在繼續著。楊天一認為,張欣終究道歉了,但改得不徹底,而自己的傷口也還沒癒合。

覺得壓力大時,張欣想到自己也需要療愈,畢竟唯一的支柱不能倒下。她幾次到大理的網紅景點“磻溪村s灣”騎車,一邊騎車,一邊整理思緒。兒時的回憶撲面而來。她想起早在自己小時候,就聽慣了父母指責自己、評判自己,童年是不快樂的。這一次,她繼續發問:“但為什麼幾十年來,這些不快樂從未讓我釋懷?”

兩年前,張欣也到醫院去看過心理科。那是兩年前,自己獨自帶孩子,每天做兩份工作,上午出門後,直到夜裡十二點才能回家。出門前,女兒總是纏著自己要手機玩,像剛進入叛逆期,總想跟家長對著幹。

有幾次,她驚恐發作,像“坐在船上一樣暈”。醫院給她開了藥,診斷為焦慮狀態。成年人自救能力較強,她強迫自己安靜下來,看書、聽音樂,或者夜跑、瑜伽,把自己及時地拉回來。那時候自己脾氣很硬,總要跟孩子“較出個高低”,孩子不聽話就打。張欣覺得抱歉又納悶,自己的情緒問題又來自何處?自己和女兒有一個共同點,心中都有創傷,該怎麼往下走?

越追問,需要釐清的困惑越多,彷彿走進一個新世界。她第一次琢磨“原生家庭”、“抑鬱症”、“創傷”這些心理學概念,上網蒐羅資源。另一位在網上認識的家長推薦她去看一本書,專門講父母與孩子溝通的方式——《青春期的非暴力溝通》,書里有一點讓她啟發不小:“如果他不答應你的訴求,你不要生氣,你不要去評判這件事情”。

另一位母親李菁體驗類似,她說,自己看到了更微妙的東西。在大理,伊宇總跟李菁聊到未來,他已經規劃好,自己要出國讀本科,在時尚領域深耕學習。伊宇認為這就是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他反思,自己這一代人不愁吃穿,生活質量不低,但卻抑鬱了。這或許說明,這一代人更注重精神上的滿足感。當精神需求不被滿足的時候,或許自己就會難受。李菁把兒子的需求理解為“對很多東西都有較高的追求”,比如音樂、飲食和時尚。

▲三月初,伊宇獨自登上玉龍雪山山頂。受訪者供圖▲三月初,伊宇獨自登上玉龍雪山山頂。受訪者供圖

怎樣長大,也是楊天一在當下最在意的事情。她今年16歲,把頭髮染成紅色,目標是找到熱愛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成為很好的人。但她還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她對自己的要求依舊不寬鬆:“我成績一般,藝術上也沒有什麼特長,所以還是要努力學才能走下去。”

在九月,楊天一打算回到學校。她找到一件可以讓自己心情變好的事,是旅行。旅行能給人自由感,尤其對於像自己這樣從小被嚴格管教的孩子來說。她讚同張嘉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中對旅行意義的闡釋:“就算過幾天就得回去,依舊上班,依舊吵鬧,依舊心煩,可是我對世界有了新的看法。就算什麼改變都沒有發生,至少,人生就像一本書,我的這本也比別人多了幾張彩頁。”

三月初,張欣和李菁帶著孩子去麗江旅遊。四個人都帶著氧氣瓶登上玉龍雪山,伊宇體力最好,一直爬到頂峰,海拔4680米。登頂時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山頂上只有不到十個遊客,冷風呼嘯,白雪皚皚。伊宇說,那一刻自己心情很好,感覺“被淨化了”。

(應受訪者要求,張欣、李菁、楊天一、伊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