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探索編輯部》:你撇下什麼,在自己的家鄉?

註:本文有劇透

在正式公映之前,觀眾對《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期待值很高。早在2021年的平遙電影節上,它就一鳴驚人,接連斬獲重磅獎項。孔大山雖然是新人導演,但多年前他的短片《法製未來時》就在互聯網上風靡,其解構搞笑風格令人印象深刻。而作為他的首部長片,就能得到郭帆等人的鼎力支持,以及贏得行業內多個頭部製作公司的投資(雖然電影是小成本、投資不高),也足見影片並不簡單。

《宇宙探索編輯部》海報《宇宙探索編輯部》海報

真正見到電影的真容後,倒也不至於有“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落差,但確實與預想中多少有些不一樣。因此有必要給觀眾做個友情提醒:某種意義上說,《宇宙探索編輯部》的風格就是孔大山此前《法製未來時》自我調侃的“文藝片悶死人了”“沉迷於自我表達”。或許一些宣發會讓觀眾以為這是一部商業化十足的軟科幻電影,但其實它的文藝表達成分很重,導演個人風格十足。尤其是電影全程偽紀錄片式搖晃的手持攝影以及密集的跳切剪輯,難免會讓一部分觀眾感到“暈頭轉向”,因此無論影廳大小座位可以儘量往後選。

電影的男主角叫唐誌軍(楊皓宇 飾),一本瀕臨倒閉、後來也確實倒閉了的名為《宇宙探索》的科幻雜誌主編,幾十年如一日地癡迷於地外文明,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相信人類可以接收到來自未知文明的訊息。

如今的唐誌軍顯得頹唐而落魄。他還是住在衰敗的居民樓里,妻女早就離開了他,女兒抑鬱症離開人世,囊中羞澀的他拆東牆補西牆也很難維持雜誌社的日常開銷……在眾人眼裡,他或許就是個“loser”,沒什麼權威,也沒有得到太多的尊重。 

唐誌軍(楊皓宇 飾)唐誌軍(楊皓宇 飾)

但唐誌軍對地外文明的執著倒一以貫之,甚至愈發癡迷。別人只是不解地將他定位為“民科”,並沒有嘲諷。楊皓宇在電影中的表演非常傑出,他飾演的唐誌軍對地外文明懷抱的是堅定不移的相信,這讓他可以一本正經、充滿詩意地講述一些外人眼裡“胡說八道”的理論,諸如電視的雪花點是宇宙誕生時的餘暉,電視機壞了是因為外形文明的訊息過載了,不是電視機出問題是宇宙出問題了,等等。 

一本正經得像是真的一本正經得像是真的

唐誌軍的眼神如此篤定,聲音誠懇而冷靜,每每遭遇雜誌社編輯部大姐、清醒的現實主義者秦彩蓉(艾麗婭 飾)的拆台也都是君子式的不言不語……總之,他看似迂腐可笑卻有剔透純粹的真心與信仰,瘋言瘋語都顯得有些浪漫。這讓觀眾失去了嘲諷他的道德優勢,也不忍對他有過分的苛責。 

秦大姐“真相了”秦大姐“真相了”

唐誌軍意外地發現了宇宙泄露的某個“天機”,於是他跟編輯部大姐秦彩蓉、外星研究愛好者那日蘇(蔣奇明 飾),一路前往西南,彙合了同為外星文明愛好者的網友曉曉(盛晨晨 飾),還意外在西南結識了神秘少年孫一通(王一通 飾)。誠如電影的英文名所言“Journey to the West”,他們幾個人就像《西遊記》里的師徒組合,踏上找尋外星人的未知旅途,指不定會遭遇怎樣的磨難。

這段旅途以公路電影的形式,連綴起各種腦洞大開、看似荒誕至極卻也帶有那麼點玄學意味的怪趣經曆,這構成這部電影笑點的主要來源,電影宣發的“開什麼宇宙玩笑”來形容這段旅程倒也恰如其分。 

一幫人奇奇怪怪一幫人奇奇怪怪

不過,跟類型片那種公式化的成熟笑點不同,《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笑點很挑人,它帶有那麼一點“神經質”(非貶義詞)的氣息,非線性、怪誕、匪夷所思、不按套路出牌、冷幽默……如果你是與電影頻率相同的觀眾,你會愛上這份奇奇怪怪,反之或會覺得它莫名其妙。

層層疊疊的無厘頭堆積,在最後一節才揭開電影認真無比的情感內核。唐誌軍之所以對宇宙的奧秘如此癡迷執著,不僅僅是他幾十年如一日的興趣,更在於女兒自殺前給他發送的最後一條短信困住了他——“我們人類存在於宇宙里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唐誌軍想找到外星人替女兒問出這個為什麼。

換言之,深沉的喪女之痛壓抑著唐誌軍,他無法擺脫,只能口頭偽裝強勢地說“不理解不原諒”,卻通過行動轉移到外星文明的尋找中,女兒的疑問始終牽絆著他,這是他求解的根本動機。他的偏執、癲狂、難以理喻背後藏著顫顫巍巍、柔軟易碎、廣袤深情的內心。

而人活在宇宙里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它雖然跟詩歌一樣遙遠而飄渺,一樣晦澀且多義,卻並非沒有終極的指向,那就是“我們彼此相愛又繁衍生息,這就是存在的意義,我們是謎題本身也是答案”。也就是說,我們在追索遠方的同時,身邊人也是我們的遠方,也是我們值得去探究與嗬護的“宇宙”。

不少觀眾在觀看《宇宙探索編輯部》時想到電影《大佛普拉斯》中的那句著名台詞,“人們可以搭乘太空船到達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內心的宇宙”。然而,《宇宙探索編輯部》與其是說內心的宇宙不可探索,毋寧說,它要強調的是,內心的宇宙與遙遠的外太空的宇宙一樣重要,對它們的探索一樣重要。

或許是現實生活中彎腰拾撿六便士的人太多了,在很多時候,人們願意給予那些一心追求月亮、棄置現實的人以極高的讚賞。只不過,人們常常忽略了,《月亮與六便士》中思特里克蘭德的恣意灑脫背後,是有人在默默承受代價,就如同唐誌軍執著探索遙遠的宇宙,卻也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女兒。

唐誌軍最後大徹大悟般重新回到人潮人海中,給女兒書寫的那一首無法念出的詩道不出有多重的愛多重的悔。這個時候我想起的是萊蒙托夫的那首《帆》,“它尋找什麼,在遙遠的異域?它撇下什麼,在自己的家鄉?”

去探索遙遠的未知宇宙吧,如果在風暴中才有安寧;但請記得珍愛身邊的“宇宙”,她們的份量和意義,不比整個宇宙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