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江湖｜黃石公教的道理：特斯拉和瑞幸都在踐行

《史記》中記載了一個故事，說的是黃石公把鞋子扔到橋底下，要年輕的張良取上來，還讓張良幫自己穿上。張良雖然年輕氣盛，但還是照辦了。於是，老人與張良相約，五日後在此相見。

五日之後的天亮時分，張良趕往約會地點，但老人已經先到了，看到張良來晚了，老人很生氣：“怎麼這麼晚？回去，五日之後再來！”

沒辦法，五天之後趕早吧。雞叫時分，張良就起床趕往目的地，結果很悲催，老人還是比他先到。再來一次：“這麼晚？回去，五日之後再來！”

張良的好奇心一直在，也非常有韌性，還願意被折騰。五日之後，他半夜三更就起來了。到了目的地，天還是黑的。好在這次是真到早了，等了一會，老人才來。看到張良也很開心：“孺子可教也！”於是，他把《太公兵法》傳授給了張良。此後，張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成為輔佐劉邦平定天下的重臣。

故事耳熟能詳，但背後的道理並不見得人人知曉。等到看到《西遊記》，對背後的道理有了一點點思考。

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終於得唐僧相救，遂拜師西行。結果，第一次共事時，雙方就很不開心。六個大漢擋住去路，一問之下是剪徑的大王。孫悟空也不含糊，乒乒乓乓一頓操作，把六個賊全部打死。

唐僧很生氣。你這傢伙怎麼這麼殘暴？這六個強盜雖然幹了壞事，但就是上了法庭也罪不至死呀。你就是有本事，只要把他趕走就行了，何必把人都打死？再說了，你還是和尚，出家人掃地都擔心傷了螻蟻命，愛惜飛蛾，會用紗罩把火遮住，你這殺人傷命的操作，簡直是一點慈悲好善的心都沒有。像你這樣沒收沒管的，壓了五百年都沒有好好改，怎麼能到西天？

然而，唐僧這一頓價值觀輸出並沒有起到效果。孫悟空本來就受不了氣，一怒之下跑了。有氣也要找個人傾訴一下，於是來到了東海龍王的水晶宮。好巧不巧地，他看到了《圯橋進履》的畫，便虛心請教，龍王把黃石公和張良的故事說了一遍，重要的是後面來了一句：“大聖，你若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想得到正果。”最終，孫悟空有所感悟，回頭繼續保護唐僧西行。

原來，黃石公讓張良揀鞋子、穿鞋子、五天五天地來了三次，是要挫一挫張良的銳氣，希望張良不要有絲毫的倨傲怠慢之心，而且還要勤勉謹慎，這可能是張良能夠成功的重要原因。想想當年張良去刺殺秦始皇，沒有殺成還差點把自己的命搭上，如果一味莽撞行事，怎麼可能有後來的大成就？幹大事的人，應該努力做到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在勤、明上下點功夫。

張良的故事影響了中國兩千年，也影響了很多企業的行為，尤其是背後的道理被廣泛踐行。比如美國的明星公司特斯拉，馬斯克也許沒有聽過張良的故事，但背後的董事會成員，沒準讀過《西遊記》。

馬斯克有點像孫悟空，本事很大，只不過經常被批評，楊元慶、馬雲都和他有過近距離的接觸，馬斯克應對得當，一種無故加之而不怒的表情。當年特斯拉創業時面臨的困難大多了，火星計劃更是難上加難，要成功估計也要曆經九九八十一難。

公司的董事會很聰明，怎麼把馬斯克綁定在特斯拉的戰車上？緊箍咒是必不可少的。怎麼做？推出股權激勵計劃，設定嚴格的行權條件，要想拿到這些股權，對不起，先實現這些苛刻的條件再說。

2018年3月，公司董事會經過半年的諮詢、研究和籌劃，並經股東大會的批準，推出了新一期的股權激勵計劃。目標也很誘人，如果能夠達成全部的業績目標，就可以得到相當於計劃實施前公司流通在外股份數量的12%。

這些股份被等額劃分為12等份，達到相應的條件就可以取得這些股份。行權條件可以分為兩類，第一類是市值里程碑要求，比如公司市值每增加500億美元，就算滿足了1份期權的行權條件；第二類是業績里程碑要求，包括年收入和調整後的息稅折舊攤銷前盈餘，一共有16項階梯條件，只要達到其中的12項基準，就算實現了財務業績要求。

要全部達成12份的股權激勵條件，公司的市值需要達到6500億美元，年收入最高需要達到1750億美元、調整後的息稅折舊攤銷前盈餘最高需要達到140億美元。這還不夠，激勵計劃中，還規定了很多補充條件，比如馬斯克要在行權之後持有股票5年；限制馬斯克的職位變動，在行權期及等待期仍然要在特斯拉任職，而且要擔任CEO，或者執行主席和首席產品官。

這些里程碑要求並不容易達到。比如收入指標的最高值，相當於2017年公司年收入的15倍左右；經調整的息稅攤銷前盈餘，相當於2017年的21倍左右。但馬斯克也不含糊，到2022年底，基本實現了相關的市值里程碑和業績里程碑要求。其中市值在2021年11月3日超過了1.2萬億美元，目前也超過7500億美元；收入在2022年突破了800億美元，經調整的息稅折舊攤銷前盈餘超過了200億美元，對比馬斯克的激勵計劃行權條件，所有的市值里程碑條件，以及12個經調整的息稅折舊攤銷前盈餘指標要求和4個年收入要求均已達成，理論上也獲得了全部12份股票期權的行權資格。

如果說把張良揀鞋子、幫黃石公穿鞋子、三次等待15天才獲授《太公兵法》視作是一種考驗，特斯拉將股權激勵分為12等份，再通過苛刻的市值里程碑和業績里程碑來設定行權條件，也可以視為一種考驗。要想成為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苦。

從規則上看，公司需要將授予的股票期權進行會計上的賬務處理。雖然給的是股票，公司並沒有發生現金支出，但按照會計準則，公司要以馬斯克可行權的股票數量的最佳估計為基礎，按照股票授予日的公允價值，將每一個會計期間所取得的馬斯克提供的服務，計入相關成本費用及資本公積。等到馬斯克真的行權了，還要根據他實際行權的股票數量，計算計入到股本的金額。

從實際結果看，在2018-2022年間，伴隨著馬斯克的行權條件達成，公司確認的費用總額達到了22.85億美元；按照目前的市值計算，馬斯克新獲得的股票價值超過500億美元，與此同時，因市值上漲等因素公司股東獲得了超過7000億美元的股票增值，可謂實現了公司、股東、馬斯克的多贏。

類似的道理，在瑞幸咖啡身上似乎也有所體現。2020年1月31日，做空機構發佈89頁的調查報告，公司股價當日大跌。此後公司董事會成立特別調查委員會，調查結果披露在2019年第二季度至第四季度期間虛增了22億元的交易額，相關的費用和支出也相應虛增。

這一造假行為導致公司聲譽極大受損，甚至影響到整個中概股，此後公司宣佈退市至粉單市場，並同意支付1.8億美元與美國監管部門和解。與此同時，中國財政部發佈消息，開展對瑞幸咖啡境內兩家主要運營主體的會計信息質量展開調查，並根據調查結果，由市場監管總局做出200萬元罰款的行政處罰。

這個現實，比讓張良揀鞋子、等待15天要難得多，尤其是財務造假帶來的聲譽受損，甚至可以與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相提並論。但是瑞幸韌性很強，在商業模式再造、數字化轉型等方面積極創新，2021年度扭虧為盈，當年實現5.79億元的利潤。2023年8月1日發佈的二季報顯示，公司實現銷售收入淨額62億元，同比增長88%，淨新開門店1485家，甚至還有5家新店開到了新加坡，按照會計準則計算的二季度經營利潤為11.73億元。尤其是新推出的瑞幸醬香拿鐵，在引發搶購的同時，上了新聞熱搜榜，引起公眾熱議。伴隨著財務業績增長的，是公司股價超過33美元/股，市值接近百億美元。我們看到的是新產品的推出，但可以推測出瑞幸人的知恥而後勇。

黃石公認為張良是個人才，但年輕氣盛，當年甚至冒險去刺殺秦始皇，生死一線之間，因此想出了《圯上進履》的方法來挫其銳氣，希望他能夠做到戒驕戒躁。其背後的基本道理，是希望張良要成就大事，就需要有大誌向，不要逞匹夫之勇。這個道理，顯然被後世的人廣泛踐行。

特斯拉的董事會通過苛刻的行權條件，將公司利益與馬斯克個人利益進行長期綁定，通過期權這種風險工具，讓馬斯克的薪酬100%處於風險之中，達到了市值里程碑和業績里程碑，就有機會獲得巨額回報，達不成則可能顆粒無收。但馬斯克很爭氣，談笑間目標達成。

監管部門不講情面，對瑞幸造假進行嚴格處罰，結果瑞幸公司認錯認罰，在調整股權結構及管理層的同時，在數字化轉型、產品推陳出新、門店經營模式等方面不斷探索，並在收入規模、盈利增長、股票市場表現等方面取得喜人成績，可謂舊貌換新顏。這充分證明了一個道理：犯錯不要緊，認錯了、改錯了仍然是好孩子，走正道可以取得更好成績。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特斯拉也好，瑞幸也罷，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去掉了倨傲怠慢之心，有了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的理念，就有了取得更大成績的可能。

（本文為澎湃商學院獨家專欄“會計江湖”系列之五十，作者袁敏為上海國家會計學院教授，會計學博士，研究方向：內部控製、資信評級等，出版有《資信評級的功能檢驗與質量控製研究》、《企業內部控製規範與案例》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