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照進現實|談網絡的“條紋暴力”與“認同恐怖”

1、“超鏡面化”時代的到來

網絡時代的到來,使得世界迅速“縮水”,而由速度為導向的線性的加速時代由此終結,世界似乎開始展現出新的存在樣式,那就是網絡的“超鏡面化”時代的到來。也就是說,因為網絡及社交媒體的無所不在或者無遠不屆,已經使得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被“一網打盡”,而因此普天之下莫非“網土”,率土之濱莫非“網臣”。網絡生存也已經成為人們生活的基本樣式,有時,朋友從朋友圈消失就意味著他在世界的消失。正因為此,甚至讓人覺得我們肉體的生存只是為了網絡的生存而存在,我們是我們自己的“網靈”的具身化。這不僅使得我們線下的生活被以數碼的方式投射到網上,也使得我們的生活被網絡迅速“鏡面化”了,而在這個無休無止的超越時空的“超鏡面化”的世界里,我們的感知也不知不覺被改變,猶如劉易斯·卡羅爾的《鏡中世界》一樣,鏡子裡的事物總是和鏡子外的擺置的方向相反,也如馬克思談到意識形態時所言,它和現實形成了相互顛倒的鏡像。我們看到的網絡中的自己與世界似乎是與現實中的自己和世界是相反的,我們在現實中有多文靜,在網絡就會有多暴烈,而這個世界在現實中有多安靜,在網絡中就會有多暴躁。當然,網絡世界的變化是如此也不僅如此。

2、網絡“平滑空間”與“條紋空間”以及“條紋暴力”

在網絡這個超鏡面化的“鏡中”世界里,不僅我們的性情會大變,我們存在的時間可以被摺疊和回收,就是我們存在的空間的樣式也發生了改變。如果從德勒茲的概念出發,可以說我們這個網絡時代已經由之前的縱向的樹形時代變成一個橫向的蔓延的塊莖的時代,而塊莖狀的結構就是網絡的基本架構,由此在網絡的超鏡面化的世界里形成了德勒茲所謂的去等級化和去中心化的多元瀰散的“平滑空間”,它具有不斷“解轄域化”的動能,使得那種基於轄域化追求秩序和等級以及中心的“條紋空間”的各種“牆”不斷被衝決、解體。

而這種解轄域化帶來的結果,就是使得之前生活在現實中的傳統樹形空間里被“條紋化”所“規矩”的各種“力量”得到“解放”,並“登堂入室”,躍升到網絡的平滑空間中開始自由的滑動。而這些力量也因此不可避免地產生各種“力”的碰撞,並且隨時可能在瞬間產生網絡核爆,即“網暴”現象。正因其所具有的巨大能量,權力和資本得以常常借“力”打“力”,以利用其謀取各種利益。

但是,也正如德勒茲所言,這兩種空間是彼此依存的,而且處於動態的可以相互轉換的過程中。他舉例子說,這就像沙漠和人的關係,有時沙漠吞噬人類,讓一切都變得“平滑”,有時人類又通過對沙漠治理,栽樹種草,讓其“條紋化”,阻止其進一步的平滑化。網絡空間的基本狀態是平滑的,但是總有各種各樣的“條紋”試圖改變其屬性,讓其條紋化,這其中不僅僅有各種各樣的政治及意識形態等“權力力量”,還有各種各樣的以金錢或不可告人的私慾為目的的“流量力量”,兩者也因此形成“條紋暴力”。條紋暴力中前者常從權力出發對網絡平滑空間的秩序進行規約,如製訂各種規則,對違反規則的則予以各種懲治等;後者則以激發流量力量的峰值為目的,通過“網暴”迅速將其強力“拉高”,以“拉高出貨”或“帶貨”,謀取流量紅利。

3、“網像”與“認同恐怖”

波德里亞早期曾把擬像(Simulacra)分成三級或者三種秩序,從古典時期的對自然物的“仿造”,到現代時期的對工業製品的“生產”,再到後現代時期的“仿真”(Simulation)對社會等級結構的符號秩序的模擬等;後來他又提出了第四級或第四種秩序,那就是對“非/無對象”的模擬的“擬像時代”的到來,比如迪士尼樂園就是一種對“非對象”或“無對象”的模擬,因為其所模擬的對象並非來自“現實”,或者說其所模擬的其實是現實中不存在的對象,只是一些迪士尼影像的碎片的重構而已。遺憾的是,他因為並沒有看到網絡世界的到來,對網絡世界出現後的新型的網絡擬像時代的來臨也沒有在線經驗,不然,他可能會修改自己的第四級擬像的定義,那就是這個新時代對無對象的模擬不是來自於荷李活或者迪士尼的影像,而是來自網絡的“網像”。

所以,自從網絡出現以後,我們的生活就開始模擬網絡的“網像”,而不是相反。與之相伴,線上對平滑空間的條紋化規約也開始擴展到線下,而其中特有的通過條紋暴力所產生的“認同恐怖”也從網絡上擴展到生活中來。因為網絡的超鏡面化,使得人們可以在鏡中世界肆無忌憚的通過條紋暴力對其目標人物或事件進行“攻擊”,並且對其展開泛政治化的詆毀、褻瀆、恐嚇,尤其是對其進行泛政治化和意識形態化的“規範”,通過“網暴”所呈現出的讓人恐怖的流量力量來強製進行與擬想中的大他者合體的“認同表演”,從而要挾其攻擊目標和圍觀的網友進行“認同”。但這種認同並不能真的讓人認同,相反,它呈現出的是一種“認同恐怖”,即通過展示“恐怖”的條紋暴力來逼迫人對其予以認同,從而從中獲得商業流量的變現和不可告人的陰暗的目的。

4、條紋暴力與認同恐怖的危害

近年來,因為無知和自大,還因為資本的力量,我們開始淪入這種由條紋暴力主導的網絡的認同恐怖的陷阱之中,使得網絡世界的平滑空間急劇“縮水”而迅速條紋化,並因此失去活力。而在這些條紋化的空間里,充斥著浮泛且狹隘的意識形態的大話王,他們不僅充滿隨機性的政治化的謾罵和仇恨,還充溢著盲目的排外情緒,讓網絡的超鏡面化世界墮落成為一個醜惡的“哈哈鏡”。

而今,這樣的一種以條紋暴力主導的網絡認同的恐怖也逐漸開始擴展到線下,使得有些不明真相的人們也被這種網絡認同的恐怖所挾持,在對網暴的恐懼中被迫沉默或噤聲。如果對這種恐怖的認同不加防範和製約,就會產生很多荒誕不經的鬧劇。此外,還有以各種“抵製”為名的活動其本質也是這樣的恐怖認同的線下化。

當然,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民族,任何一個時代,人們都需要各種認同。但是,無論如何,不能通過條紋暴力來製造網暴以認同恐怖來獲得人們的認同。

2024年1月3日匆草於同濟綜合樓。2024年3月12日改於五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