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黑·決不放棄》：當命運的灰塵砸向普通人

註：本文有劇透

這三四年堪稱掃黑除惡題材影視劇的一個創作高峰期，劇集領域更是出過大爆款，比如2021年的《掃黑風暴》，2023年的《狂飆》。這一次的《掃黑·決不放棄》（下文《決不放棄》），正是《掃黑風暴》的導演五百執導的。

故事的發生地在虛構的中江省奎州市。熟悉五百所在的五元文化出品的一系列犯罪懸疑劇集，觀眾對中江省並不陌生，這些犯罪故事均發生在中江省所轄的不同城市。津港市的有《白夜追兇》，綠藤市有《十日遊戲》《致命願望》《在劫難逃》《掃黑風暴》，這一次《決不放棄》聚焦中江省奎州市，又拓展了“中江省故事宇宙”。

雖然掃黑題材影視劇看了不少，《決不放棄》還是吸引到我，尤其是電影的中段讓人沉浸感很強（雖然結尾泄氣了）。套用電影中的一句台詞，“這回（掃黑）力度不一樣了”——這回《決不放棄》的尺度不一樣了。

奎州市刑警隊李南北（肖央 飾），在一次抓捕行動中，意外抓獲潛逃多年的黑社會頭目曹小軍（耿樂 飾），掃黑專案組成立，“大黑”與“大傘”擔心曹小軍抖露出他們的邪惡勾當，各方勢力展開激烈角力。

電影的副標題叫《決不放棄》，有意思的是，李南北一開始恰恰是想要放棄。上級部門要抽調他進專案組，他立即以夫妻關係不和為由拒絕了。

當徒弟俞青（範丞丞 飾）對他說“這次力度不一樣了”，李南北反駁道，哪一回上頭不是說重視，“掃黑就是一陣風，你見過哪陣風把大街刮乾淨了，再說你掃的都是小鬼，閻王呢，你掃得了嗎？”他接著吐槽，不僅掃不了閻王，閻王還會拿著生死簿劃掉你的名字，打擊報復你。

所以，李南北的工作哲學是“咱都平平安安的啊，平平安安”。他勸俞青，以後還得在奎州市娶妻生子呢，別給自己惹麻煩。

李南北說這樣的話，體現出他政治覺悟不夠高，但也一開始就把這個角色給立住了。他不是什麼“高大全”的角色——他會為女兒讀書的事求人辦事、他想要升職、他想要“躺平”；不過，他也不是什麼懦弱膽小之徒，他仍保有做警察的初心，他明哲保身僅僅是因為他對奎州市的社會生態和政治生態太瞭解了——這裏太黑了，“大黑”與“大傘”的勾連太深了。

由此，我們說《決不放棄》尺度大，不是幕後BOSS的層級有多高，而首先是指向李南北的“放棄”——他起初的所有擔憂，竟然都得到應驗！

電影中，黑社會大佬黎太平（石兆琪 飾）通過非法手段積累巨大的經濟利益，為了維持和擴大其犯罪網絡，他早就與掌握權力的“大傘”奎州市長王佟暉（焦剛 飾）等人建立合作關係，通過賄賂、威脅等形式的利益輸送，確保自己的犯罪活動受到保護。

黎太平儼然奎州市的“地下皇帝”，他大手一揮就可以拿出6000萬元，讓奎州市的住建局局長出來“背鍋”，棄卒保車；王市長也不過是他的“傀儡”，“既然能培養出王市長，就能培養出李市長、張市長”；誰若敢深入調查，他就打擊報復誰，甚至是直接殺人滅口……

當“大黑”與“大傘”之間形成相互依賴的共生關係，自然而然就出現李南北所說的“掃黑就是一陣風”，深層次的、根源性的問題（如腐敗、權力濫用）依然存在，根本不會傷筋動骨，一旦風頭過去，黑惡勢力照樣捲土重來。

“你掃的都是小鬼，閻王呢，你掃得了嗎？”掃黑行動中被推出來“墊背”的都是較為低級的犯罪分子（“小鬼”），而那些“大黑”與“大傘”（“閻王”）卻難以觸及。“閻王”掌握巨大的權力和資源，編織一張複雜的保護網，通過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絡、經濟利益鏈條以及對關鍵信息的控製，不易被偵查到，就算面對調查，也會經由通風報信、阻撓調查、干預司法等手段，逃避法律製裁。

“閻王”還會記你一筆——參與掃黑行動，尤其是對抗高層腐敗和有組織犯罪時，個人及家人就會陷入極大的風險中，包括生命安全的威脅。後來參與行動的李南北，差點小命不保。

《決不放棄》在揭示黑惡勢力與保護傘之“黑”時，絕對地逼真寫實，觀眾彷彿是在查看犯罪卷宗，看到的是赤裸裸的黑暗，觸目驚心。電影不僅揭露權色交易、權錢交易、謀殺、屍體處理、毀屍滅跡等駭人聽聞的犯罪行為，也描繪了責任推卸、替罪羔羊、“畏罪自殺”等一系列環環相扣的戲碼，有那麼一點1990年紀實類罪案劇的色彩。

很多掃黑題材影視劇的一大看點，在於猜測誰是大BOSS，大BOSS的身份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保持對大BOSS身份的神秘感可以極大地增強故事的懸疑性和吸引力。不過，《決不放棄》並非走這一路線，電影早早就把“大黑”與“大傘”披露給觀眾——雖然電影到最後階段仍有一個不小的反轉，本文就不做劇透了。

不在誰是BOSS上做太多文章，《決不放棄》就可以將重心轉移到兩個方面，一個是前文所說的，它相當寫實地揭秘“大黑”與“大傘”的勾連內幕；另一個是，它淋漓盡致地呈現黑惡勢力對於普通人造成的戕害，用電影宣傳語的話說，“一場冤假錯案，揚起命運的灰塵，灰塵砸向普通人，沉重如山”。

楊皓宇在春節檔的《第二十條》中飾演了一個悲情的父親，《決不放棄》中，他飾演的另一名悲情的父親劉小滿，慘烈得令人心碎。

十年前，黑惡勢力為了爭搶煤礦的經營權，故意製造礦難事故，卻被“包裝”成安全生產事故，煤礦的安全員劉小滿入獄十年。十年來，劉小滿在監獄里寫的舉報信均石沉大海，因為舉報信都被“攔截”了。

十年後出獄，女兒不與他相認，甚至女兒從事的是賣淫生意，面對出獄後找到她的劉小滿說出“出台800元”；劉小滿再次寫了舉報信，努力地想挽回與女兒的關係，卻再度被黑惡勢力威脅，他膽敢再舉報，小心老母親與女兒被傷害……走投無路的劉小滿跪地砸頭，痛哭失聲，最後一躍而下。

李南北無法忘記劉小滿此前的呐喊，觀眾亦然——“老天你不長眼，專門欺負老實人。他們說的對，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老實人的公平！”

在劉小滿身上，我們看到司法不公與冤假錯案——黑惡勢力的影響下司法公正遭到嚴重扭曲；看到家庭破裂與親情疏離——黑惡勢力對受害者家庭造成不可逆的次生傷害；看到舉報渠道受阻以及被恐嚇威脅的絕望感——黑惡勢力對信息流通的嚴密控製和對正義聲音的壓製……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老實人的公平”，真是如此嗎，只能如此嗎？

《決不放棄》不避諱展示黑惡勢力對普通民眾生活造成的深重傷害。通過細膩描繪普通人遭受的不公和苦難，它觸及觀眾內心深處脆弱而敏感的地方——我們都可能成為被命運灰塵砸中的普通人，這不僅增強了故事的情緒感染力，更是對社會現實問題的勇敢揭露與深刻批判，並對社會正義體系發出犀利拷問——我們的社會在保護老實人、打擊犯罪方面存在缺陷。為何此類事件會發生，社會的防護網為何失效？

在掃黑題材影視劇里，這算得上是尺度的一個突破。單憑這一點，我還是願意推薦《決不放棄》。

《決不放棄》也確有明顯的短板。電影的收尾部分明顯泄氣，雖然增加了反轉的懸念，但著實生硬，各種bug橫飛。對於另一個隱藏BOSS的揭露，就靠幾個鏡頭閃回；煤礦爆炸的關鍵人物李海“輕鬆”被找到，黑惡勢力誰都能除，偏偏留住他這個最大的漏洞；黑社會大佬被除的橋段更是有些“滑稽”，他都如此能量滔天了，逃亡時卻像是“小蒼蠅”在偷渡；而在抓捕關頭，隱藏BOSS送別大佬也毫不可信……

此外，雖然個別動作場面拍得不錯，但五百的鏡頭語言還是得磨一磨，很多時候仍然比較電視劇化或者網大化。

總的來說，端午檔的激烈競爭中，《決不放棄》可以一看。作為一部掃黑“宣傳片”，電影的結局是給定的、反思是限定的，但“這回力度不一樣了”，《決不放棄》有它言之有物的部分。肖央與範丞丞這對“師徒”製造不少冷幽默，亦增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