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 以來

□吳天勝

●失蹤了30年，女兒是否還活著？

●僅靠一條短視頻，如何確認是失蹤的女兒？

●她為什麼會失蹤，她到底又是怎麼失蹤的……

1

他鄉聞鄉音

在福建省莆田市涵江區莊邊鎮，不僅有著名的越王台，而且自然生態良好，風光旖旎秀美。

這裏雖是山區，卻吸引了不少外地人來此做工。

這天，莊邊鎮鳳際村來了一隊建築工人，他們嫻熟的手藝、和藹的態度以及合理的收費，招徠了附近很多的主顧。

郝星仁是這夥工人中的一員，年輕、帥氣、陽光、勤快，深受大家喜歡。他精力充沛，熱愛生活，每到工餘時間，總愛在附近拍照打卡，製作短視頻。

2023年11月的一個週末，天氣晴好，郝星仁獨自一人騎著單車在鳳際村遊玩。不知不覺中，他被這裏優美的自然風景吸引了。

突然，他出現內急。看了看周邊，沒有公廁。情急之下，他朝一戶人家走去。

別看郝星仁是在工地上幹活，但他一直講究衛生。別的工人內急了，找個地方就能解決，但他不行。他得挑乾淨的廁所，否則解不出來。

山裡人淳樸，來者皆是客。出門在外，誰沒個應急的時候？沒費周折，郝星仁順利地借用了廁所。當他輕鬆地走出來時，一個婦女迎面上來，衝他就是一句，“你是哪個，到我屋裡做啥子？”

鄉音！原汁原味的重慶話！郝星仁愣住了，他打望著問話的婦女。中年人，50多歲，身高1.5米左右，內穿一件紅毛衣，外套一件黑色夾克，頭髮披肩，腳穿一雙黑色的皮鞋。這身打扮，跟老家的農村婦女差不多。

“你是——”郝星仁前半句普通話，後半句重慶話，“老鄉？”

中年婦女也聽出了鄉音，“你是老鄉？”

郝星仁做夢也沒想到，在遙遠的他鄉，甚至是這個較偏僻的山村，竟然會遇到老鄉。他不由得和中年婦女多聊了幾句。這一聊不打緊，卻激發出他一個靈感。

中年婦女自稱叫貝乖，“四川省梁平縣”人，30年前來到這裏，至今未回過老家。

郝星仁隱約感到，這是一個渴望回老家的女人。可她不識字，也沒手機，言語表達上還有些閃爍。

不過，郝星仁畢竟是年輕人，腦子活。他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女人的老家一定有親人在尋找她。

在徵得貝乖同意後，他錄了一段視頻，上傳到了尋親網上。

2

貝乖失蹤

虎城鎮，全國雙百人物鄧平壽的故鄉，也是梁平區第一個點燃革命聖火的地方。這裏與四川省大竹縣交界，也與達州市達川區接壤。在內陸省份，但凡與鄰省交界的地方，似乎都有點偏僻，經濟發展也要滯後一些。

上世紀90年代，20歲出頭的貝乖從龍勝鄉嫁到了虎城鎮禮仁村，婚後第二年生了一大胖小子。這樣的日子，本來是越過越紅火的，哪曾想，丈夫龍寶因犯事蹲了監獄。好日子一下變得暗淡無光，甚至舉步維艱。

一天早上，家裡人沒見到貝乖，以為她去河裡洗衣裳了。上午也沒見到，以為她去地裡幹活了。中午仍沒見到，以為她回娘家了。年幼的兒子沒了媽，哭得甚是淒涼。

一個大活人去了哪兒？找！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沒有。問！所有能問的熟人都問了，仍是沒見。

這事兒驚動了虎城派出所。那時，社會面沒有監控，也沒有手機定位。如果一個人有意“消失”，還真不好找。

很長時間過去，派出所也找不著貝乖。幾年後，龍寶出獄，仍是找不到貝乖。無可奈何，在法院的判決下，龍寶與貝乖解除了婚姻手續。派出所也註銷了貝乖的戶口。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貝乖父母和姐妹們的信念，他們始終沒有放棄尋找。每逢遇到外出打工的鄉親，都要拜託他們幫忙打探一下；每每見到外出歸來的鄉親，都要走上去問有沒有貝乖的消息。他們不相信好端端的貝乖平白無故地消失了，堅信她還活著。

近年來，全國許多失散的親人都通過互聯網和科技手段找到了，這也給他們增添了信心。貝乖的親人們也把希望寄託在了互聯網上，發佈了一則又一則的尋親消息。

尋找，年複一年，從未間斷。不期然，尋找的腳步走到了2023年11月。

這時，已是耄耋之年的母親潘閨，思念女兒的情感更加強烈，做夢都想找到貝乖。

3

發現貝乖的視頻

那天，潘閨早上起來，眼皮一直跳。憑直覺，她感覺有事要發生。

果然，快吃午飯時，小女兒貝思潔心急火燎地打來電話，告訴她一個好消息：網上有貝乖的視頻！中午時分，貝思潔和丈夫開車來到母親家，讓潘閨確認。

視頻中，一個中年婦女自稱叫貝乖，現住福建省莆田市涵江區莊邊鎮鳳際村。貝乖在視頻中還分別說出了家裡人的名字，分毫不差。

潘閨反複看著視頻中的婦女，想認，又不太像。當年的貝乖，正值青春年華，雖然生了一個娃，那也不影響美貌呀。視頻中的婦女，已是中年，模樣早已變了。可她對家裡的親人又說得那麼清楚準確，除了貝乖，還能有誰？畢竟離開了30多年……

突然，貝思潔尖叫著說，你看她左眉毛上那塊疤痕！

潘閨仔細打量視頻中的人像，在她左眉上果然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往事曆曆湧上心頭，一行老淚從她渾濁的眼中流下。

貝乖從小生得漂亮，受家人寵愛，大人多喜歡逗她玩耍。一天中午，貝乖端著飯碗在院壩中跑，聽到母親叫她回來添飯後，跑得更快，一不小心絆在石頭上，飯碗摔成幾瓣，她也磕在碎碗上，痛得哇哇大哭。

聽到哭聲，潘閨趕緊出來，見貝乖流了一臉的血，以為她眼睛被紮瞎了，嚇得直哆嗦。貝乖傷好後，眉間就留下了疤痕。

照這麼說來，視頻中的人很可能就是貝乖了。不過，還是去找派出所更穩妥些，說不定還需要他們出手相助呢。貝思潔見過世面，懂得多些。她扶著母親去了虎城派出所。

4

確認是貝乖

聽了潘閨的介紹，反複看過視頻，梁平區公安局虎城派出所教導員徐進接受了她們的求助。

他給潘閨采了指血，立馬送去刑偵支隊做DNA分析。然後他又向福建省莆田市公安局聯繫，請求協助開展調查。

很快，福建警方傳回消息，經DNA比對，視頻中的婦女就是梁平失蹤多年的貝乖，與潘閨是母女。

這事兒引起了梁平區公安局打拐辦和刑偵支隊的高度重視，立即安排刑偵民警牟來君和派出所民警陳鑫去福建省核查並著手解救。

貝思潔和丈夫自告奮勇一同前往，爭取早日接回離家多年的姐姐。

“一定要讓貝乖回家過春節！”2024年1月16日，臘月初六，離春節不到一個月時間了。帶著美好的願望，一行人踏上了接返之路。

次日，在福建省莆田市公安局打拐辦和莊邊派出所的配合下，牟來君等人順利見到了貝乖。

貝乖做夢也沒想到，離家出走30多年後，自己的親人會從老家趕來接她。她和妹妹相擁而泣，圍觀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30多年的分離，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完的。此時，一個自稱是貝乖丈夫的老人，熱情地挽留她們姐妹多住幾日。怎奈貝乖歸心似箭，貝思潔也想早傳捷報。

在雙方民警和當地村幹部的溝通與主持下，貝乖順利地踏上了歸鄉之路。

5

失蹤的原因

一路上，大家不停地問這問那，好奇地打聽，30年來貝乖是怎麼過的？

貝乖也是異常興奮，不停地向親人們講述她的故事。

那個年頭，外出打工掙錢是虎城鎮禮仁村村民主要的經濟來源之一。眼看家庭負擔越來越重，貝乖也想外出打工掙錢。

一天，兩女一男來到貝乖家，約她外出打工掙錢，而且是掙大錢。她高興得不得了。兩女一男告訴她，這個掙錢的機會很難得，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了，否則會產生競爭。那樣的話，這份能掙錢的工作就不一定是她的了。

貝乖將兩女一男的話藏在心底，悄悄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時刻準備踏上外出掙錢的道路。

牆上的日曆很快翻到了1994年農曆七月十八。那晚，月色如洗。雖是夏夜，但除了知了在院壩邊的酸柚子樹上沒完沒了地聒噪外，山村的夜晚倒也寧靜，連家裡的那條大黃也不知躲到哪兒乘涼去了。

貝乖假裝太熱睡不著，走出門外。門外的確涼快，那棵酸柚子樹下，貓著幾個人影。看到貝乖出來後，人影輕咳兩聲。貝乖聞聲，從窗下背篼里摸出早已準備好的包裹，隨人影一起消失在月色中。

她和兩女一男出走後，糊裡糊塗地來到了莊邊村，被“嫁”給了這裏的一個男人。因莊邊村地理位置偏僻，與外界聯繫困難，貝乖30年里一直沒有戶口，也沒和這個男人辦理結婚手續。

雖然，他倆的兒子今年已經28歲了，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貝乖仍是無盡地思唸著家鄉的親人。

後記：2024年4月17日，梁平區公安局虎城派出所為貝乖恢復了戶口。

備註：文中除民警外，其餘人名為化名。

（作者係重慶市報告文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