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高考

    6月9日,安徽合肥的一處高考考點,在最後一門高考科目考試結束後,鬱曉楠與早早前來等待接考的媽媽擁抱。

    6月8日,安徽合肥,高考第二天上午,鬱曉楠乘車前往考點的路上,一束晨光照亮了她的雙眼。

    用鏡頭還原鬱曉楠描述的眼中世界。

    6月6日,安徽合肥,鬱曉楠在家中和小貓玩耍。小貓是她高考前幾週出門遛彎時撿回來的流浪貓,只有幾個月大,取名“小卡拉米”,在家時她幾乎時刻跟小貓黏在一起。

    6月5日,安徽合肥,鬱曉楠在家中用手機聽網課,進行高考前最後的“衝刺”。

    6月7日,鬱曉楠“閱讀”盲文高考複習資料。

    6月5日,安徽合肥,鬱曉楠和表弟在自家的燒烤攤上吃燒烤聊天。由於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幾乎每天晚上她都牽著媽媽的手來離家不遠的燒烤攤。

    6月12日,安徽合肥,鬱曉楠在藝考學校即興伴奏鋼琴課上,彈到跨度比較大的琴鍵時,音樂老師將曉楠的手帶到正確的位置上。

    6月10日,安徽合肥,高考後的聚會結束,鬱曉楠和盲人好友於曉鳳(左)緊緊抱在一起。兩人在當地特教學校相識,於曉鳳目前在一家盲人按摩店工作。

    6月7日,安徽合肥,高考第一天上午,鬱曉楠在乘車前往考點的路上,拿出盲文高考輔導材料抓緊複習。

    6月9日,安徽合肥的一處高考考點,在最後一門高考科目考試結束後,鬱曉楠牽著引導老師的手走出考場。因為盲人考試時間比普通考生長,此時考點內已經空了下來。

    6月10日,安徽合肥,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天,鬱曉楠的小姨帶著鬱曉楠(中)和於曉鳳(右)出門玩耍,無論走在哪裡,她們都牢牢地牽著彼此的手。

    6月6日,鬱曉楠在位於安徽合肥的家中輕輕觸摸著紙上的盲文,上面刻著她備戰高考的輔導材料。第二天就是2024年全國高考正式開考的日子,考前的這天晚上她因為緊張久久不能入睡。作為安徽省唯一的盲人考生,在經曆去年的失利後,鬱曉楠今年再次“迎戰”高考。

    鬱曉楠2005年出生在安徽蚌埠,在兩個月大的時候,媽媽便發現她眼睛的異常,“(眼睛上)有一層霧,像戴了深藍色的美瞳”。拿玩具在曉楠的眼前晃,也得不到她的任何反應。就醫後,鬱曉楠被診斷為先天性青光眼。她的最佳矯正視力在0.02左右,在視力殘疾標準中屬於“二級盲”。鬱曉楠透過自己的眼睛,能看到暗暗的光、顏色和大概的輪廓,但用眼時總感覺“有光在閃,還會疼”。

    即便如此,鬱曉楠的家人仍然希望女兒能擁有更多的可能。2010年,媽媽聽說合肥特殊教育中心招收殘障學生,一家人先後將在蚌埠的家和在東莞的燒烤攤生意都遷到了這裏。在7歲那年,鬱曉楠第一次在學校接觸鋼琴,就被美妙的樂聲吸引。從此,鬱曉楠開始了早晨5點起床練琴、6點半和媽媽一起坐公交車去上學的生活。高中她開始嚐試走讀,從家到地鐵站大約1500米的路程,鬱曉楠要走將近半個小時,但她並不害怕,“地鐵的工作人員看出我眼睛有問題,會帶著我乘地鐵”。

    作為一名藝考生,鬱曉楠去年的藝考排名不盡如人意,高考分數也未能達到安徽文史藝術B類本科線。今年,她在全省4900多名藝考生中排名236名,比去年進步了約1800名。

    6月7日,鬱曉楠再次迎來“一個人的高考”。因為盲人高考的特殊性,她在單獨的一間考場考試,考桌和窗簾也是特殊定製的,考試的桌子有兩米長、一米寬,一間考場內有4位監考老師。考試當天,她牽著媽媽的手走到考點門口,再由考場安排的引導老師“接力”扶住她的胳膊,帶領她走入考場。

    今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為1342萬人,其中盲人考生只有15名,試卷內容與難度與普通考生試卷相同。自2014年首推盲文試卷以來,已有80名盲人考生從中受益,一些考生被武漢理工大學、北京交通大學、中央音樂學院等高校錄取。整個高考過程中,鬱曉楠總共要摸讀90多張盲文試卷。雖然盲人高考的作答時間是普通高考的1.5倍,但對她來講仍非常緊迫。盲文的閱讀僅依靠觸覺,對注意力有極高的要求,考前失眠的鬱曉楠下午精神不佳,一道數學題甚至反複摸了8遍才理解題干。

    但“一個人”的高考之路並不孤獨。一家合肥本地藝考學校的校長在得知鬱曉楠的經曆後,在她備戰藝考的第一年只收取了一半的學費,第二年乾脆免費指導。在藝考班上,她結識了最好的朋友田緒碟,兩個人每天聊天、互相鼓勵,她也毫不在意好友給自己起的“小瞎子”的昵稱。對自己的眼睛,鬱曉楠如今並不反感別人善意的詢問,只是不喜歡人們把先天性青光眼當作一種避之不及的“瘟疫”。歧視在她的成長過程中難以避免:鬱曉楠8歲那年第一次參加了鋼琴比賽時,就遭遇了同齡兒童的指指點點。

    在高考結束的第一天,鬱曉楠要和同為盲人的好友於曉鳳出門玩耍,姐姐為鬱曉楠搭配了一身可愛的套裝,小姨陪她去美髮店做了髮型。於曉鳳是比鬱曉楠年齡大一歲的學妹,她們在合肥特殊教育中心上學時相識,相伴十幾年來,比起相貌,她們更熟悉彼此的聲音。

    於曉鳳在鬱曉楠家附近的一家盲人按摩店工作,每天最忙的時候是淩晨1點多,忙完已是淩晨三四點,第二天9點鍾開始上班。這家坐落在合肥居民區的盲人按摩店包吃住,但並沒有職工宿舍,技師們每晚睡在店內的按摩床上。

    “我們盲人在特教學校畢業後在合肥的按摩店打工,一般月工資在1000元到3000元,多的時候能到5000元。”鬱曉楠直言,視障學生畢業之後絕大部分去了按摩店打工,或者在國家的扶持政策下開按摩店,少數人成了語音客服,或者從事播音和音樂,“除非家庭條件比較好,或者是遇到了貴人相助。” 她想逃離這種“固定軌跡”,找到自己的夢想。

    於曉鳳說,在視障群體中,選擇兩次參加高考的人並不多見,她認為鬱曉楠很勇敢。於曉鳳自己也在通過網絡自學高等數學和編程,尋求職業生涯的拓展。她希望學會高數和編程之後能開設視頻賬號,將自己學到的知識教給更多的人。於曉鳳的幾位盲人朋友也對編程抱有濃厚興趣,其中一位已在Google公司找到了編程相關的工作。

    鬱曉楠從小到大所就讀的合肥特殊教育中心,招收聽力障礙、視力障礙、智力障礙3類學生。每個年級有聽障部、視障部和康複部3個班,每個班都不超過10名學生。鬱曉楠的高中有10門課程,除了高考要考的“語數外物化政”,還有針灸推拿(實踐課)、西醫學理論、中醫學理論和經絡腧穴學理論。以推拿為主的課程讓想要走藝考路的鬱曉楠覺得“很累很閉塞”。學校沒有開設文科類的課程,這也讓參加文科類高考的她不得不自學部分課程。

    鬱曉楠的一名師姐選擇了音樂教育作為職業,這讓她備受鼓舞。在今年4月參加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院藝考單招的前一天,她參觀了坐落於該學校的中國盲文博物館,博物館宣傳片中“因為你明白,你會像太陽一般,照徹孩子們的眼睛和心靈”這句話,深深地打動了鬱曉楠,讓她“鐵了心”地想考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院,畢業後做一名教音樂的特殊教育教師。在鬱曉楠的成長路上,她看到許多優秀的特殊教育教師關心殘障群體的身心,用他們的愛照亮了殘障群體的前路。“我們不是看不見嘛,他們就一點點地讓我們眼中有光、心裡有光。”鬱曉楠說,她也想去幫助更多的殘障人士,成為他們的“光”。

田嘉碩 攝影報導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6月14日 04 版

原標題:一個人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