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何冰:要培育好那顆能讓演員綻放的「種子」|專訪

《代價》的劇本是美國著名劇作家阿瑟·米拿的代表作品之一,曾多次獲得東尼獎、艾美獎等獎項,數度複排並登上百老彙的舞台,被譽為阿瑟·米拿的作品中最引人入勝、最有趣的作品之一,本次演出也是該劇本在中國大陸地區的首次排演。

話劇《代價》綵排劇照。  攝影:趙彤、苑曉輝

一直以來,無論作為演員還是導演,只要與何冰相關的消息,都會在觀眾與劇迷之中引發特別的關注。作為自己時隔四年後再度擔任導演,何冰則認為,一切都是機緣所致。「一來自己有時間,二來遇到了好劇本。」作為「導演」的何冰,他願意將自己全部的表演經驗與演員分享,而他也坦言,自己的「導演術」並沒有他人想的那麼高深。面對四年前,因本土化語言改編的質疑,何冰說,自己從沒有想過那些問題,「觀眾提出問題的背後,或許是對自己排演的結果不夠滿意」,但在《代價》這部作品里何冰依然選擇堅持自己。

【再當導演】

——「不勇敢,一切都不存在」

新京報:時隔四年再當導演,如果第一次帶有些嘗試的意味,這一次相比之前有哪些不一樣?

何冰:我當導演這件事,真沒大夥兒想的那麼複雜。通常我要幹什麼事,真是一拍腦門子就上了,不是一次「處心積慮」的計劃。《代價》這個戲能排出來有幾個原因:首先是2022年,我個人的時間相對而言比較寬裕。其二,遇到了這麼一個劇本。最後,必不可缺的就是看完劇本之後,那種欲罷不能,想要把它排出來的強烈衝動。

《代價》是一個「三一律」的戲劇,必須遵守時間地點和行動的一致。兩幕不換場,裡面的台詞,以及配合那些演員心理的轉換都是非常豐富的。這麼難的事情,怎麼能讓大家從開始排練就能不辭辛苦地投入進去呢?這件事很奇怪,因此我還是覺得,我們碰到了一個好劇本,同時,我覺得人在一生當中,你所接觸的人和事,尤其是行為,決定了你自己是誰?這是我們在尋找自己,辨認自己的過程。而我們這一次集體的辨認就是,在阿瑟·米拿先生的劇本面前,通過大家辛苦地工作,去為觀眾將其呈現在舞台之上。

新京報:其實四年前的《陌生人》,很多人對於作品更多的爭議還是在於運用北京話進行本土化的表達。多年過後,對這個問題你有什麼新看法?

何冰:這個問題我從來就沒想過。我們都是這麼被訓練出來的,無法改變,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麼改變。既然說到這個問題,我覺得這有個誤會,就拿《陌生人》來說,觀眾的異議是「你演的是北京老頭,不是法國老頭。」我怎麼演法國老頭?他們問出這個問題,我真沒法回答。

我也誠實的說,我本人確實在舞台見過很多。演員在舞台上努力地去演個外國各種各樣的老頭,我沒有看到成功。因為你去不到,你怎麼能夠成功?所以我面對這些觀眾的時候,我也就不說什麼了,其中可能存在著觀念的問題。另外,對於這個問題,我個人要承擔一部分責任。人家之所以提出了這個問題,具有一定的表面性,可能這背後壓根就不是這個問題。也許是我沒排好,人家沒看明白,才提了這個問題,但是說到今天《代價》這部戲,從創作來說,我們依然使用北京話,普通話,依然堅持美國的情感,中式的表達。

新京報:因此在你看來,這是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

何冰:我以為因為自己在北京人藝工作這麼多年,這個問題早就解決了,但是我發現在某些觀眾的觀念里,這問題並沒解決。我們《嘩變》就是這麼演的,於是之先生《請君入甕》也是這麼演,我們劇院所有外國戲都是這麼演的,沒有遇到任何問題。所以我認為這背後的問題就是,《嘩變》為什麼觀眾看懂了,人家排得好,觀眾不提這問題。到了我這裏,觀眾提出了問題,那我認為就是自己沒排好。

話劇《代價》是何冰導演的第二部作品。  攝影:趙彤、苑曉輝

新京報:你已經執導了兩部舞台作品,對於導演這個身份的認知,會跟當演員的時候有何不同的理解?

何冰:因為我不是一個職業導演,因此對於這個問題我不敢說,更何況我的夢想還是當一個好演員,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在我的英雄榜單上都是演員,這是選擇的問題,而不是一個對職業評價的問題。誠懇的講,在「導演術」上,相對而言我還是匱乏的,而在表演上我有一點經驗,也願意把這個經驗跟大家分享出來。

導演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如何去協調整個劇組、工作人員、演員,如何激發與協調每一個部門的創作者,並非我要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放到舞台上,都得是我的體現,我也沒這能力。優秀的舞台作品是讓演員自己在舞台上綻放的,導演要做的工作是把那顆種子給到大家,並在旁邊守護培育它,時常需要做一些修剪,而不是把自己的思維與方式強加給他們。

新京報:提到 「導演術」,其實回看你過往的舞台作品,很多作品都是與「大導」林兆華合作的,他當年的導演風格與理念有沒有影響到如今做導演的你?

何冰:嚴重地影響。他老人家的精髓我是學不來的,因為他是個藝術家。「大導」的敏感與對藝術的感知能力,不是能學的,那是天生的。但是我跟「大導」工作這麼多年,有一個東西我覺得我必須要學習,儘管我學得也不好——就是膽大。

首先你要「勇敢」,不勇敢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回溯自己的從藝經歷,從考大學開始到北京人藝初登舞台,到後來挑大樑,幫助我的就是這兩個字「勇敢」。回想每一次登台都能把你嚇個半死,哪次你不夠勇敢,可能都走不到今天。我感謝「大導」教會了我膽大,而且他在舞台上是很不願意去用手段的,經常舞台上空空如也,這種壓力本身對演員來說也是一種訓練。戲劇的核心是演員,因此「大導」對我們的訓練和幫助是很大的。

新京報:也就是說,如今你也會用這樣的方式體現在現在的導演手法中?

何冰:會的,但不是任意地發揮,而是在我們規定的一條通往劇本的路徑上,但每個人走到那裡的方式還不一樣,如果一樣就構不成交流。只要我們的思想方式與目的地是一樣的,那我就鼓勵大家換著方式走吧,不用去管其他的。

【解密新作】

——「劇本中的價值觀念對衝很打動我」

《代價》將在國家大劇院上演。   攝影:趙彤、苑曉輝

新京報:一直提到《代價》這個劇本,當初它真正打動你的那一瞬間還記得嗎?

何冰:當然記得,我永遠都不會忘。這個劇本其實比我大一歲,以前我們總是說,「偉大的作品是不受時間限制的」,這個作品就是如此。劇本里的故事發生在那個時代,表面呈現的是關於一場傢俱的價格探討,可能在未來會變成任何一種形式的討論,但人的情感是不會變的。更何況阿瑟·米拿先生在劇中說了很多,他自己對人生、對世界各種價值觀念的看法,這裡邊讓人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價值觀念的對衝,難得的是這些都很中國化,特別打動我。

我們總是說,西方人不太注重情感或者不太注重家庭倫理,而這個文本呈現的不是,非常重視。劇中哥倆的價值觀有著嚴重的衝突,但作為觀眾,你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就會傾向於一方。我覺得不僅放在昨天、今天還是明天,這兩種價值觀念都會永遠存在。

新京報:嚴格意義上來講,《代價》這部作品是帶有幾分喜劇色彩的作品,作為導演你如何理解與處理?

何冰:我覺得任何一個偉大的劇作家,他寫出的人物都是帶有喜劇色彩的,因為人的行為與思維方式有時候就是荒誕不經,我們生活中見到這種人和事真的比比皆是。我們經常反問自己,「他這人是怎麼想的?」比如,讓我演一個法國老頭的問題,這個想法就很喜劇。

你得允許別人這麼想。還不許人家想嗎?當我們在客觀的看待人、看待我們自己的時候,我覺得我們是存在荒誕性的。《代價》這部戲里,我們沒有主動的去追求包袱、笑點之類的喜劇手段,因為這次在排《代價》的時候,每個人都帶著一份尊重與敬畏之心,我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知道阿瑟·米拿是一位什麼重量級的劇作家。

《代價》帶有幾分喜劇色彩。   攝影:趙彤、苑曉輝

【舞台情結】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從舞台上得來」

新京報:去年觀眾在「北京人藝70週年」看到你又回到了《茶館》,包括今年的《代價》。其實近些年只要觀眾聽到「何冰」二字,都會有種特別的期待,你能感受得到嗎?

何冰:我感受不到,因為我從未離開過舞台。我之所以能夠有現在的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從舞台上得來的。如果我自己需要去插一標籤的話,我還是會說,我是個舞台劇演員。

新京報:那你在導演工作中,也有一種享受表演時的感覺嗎?

:這就是兩個思維。真正的導演是純理性與客觀的,我也不能要求自己兩邊都佔全了,我心裡知道自己主要的那條道路是通過表演去實現的。

說到底,我在跟演員工作的時候,我得先知道要是我演他那個角色會去怎麼演,但我不會把我的想法強加給這個演員。我會跟他們一起去發現,彼此之間有哪些共同之處與不一樣的地方。如果你認知的表演方式也能通向我們最終的「目的地」,這個方式作為導演的我也一樣讚同。

新京報:演了這麼多舞台作品,又導演了兩部作品,你有沒有一部特別想去導演創作的終極作品?

何冰: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首先是一部中國戲,第二是新戲,第三是有濃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又能跟我們今天這個時代產生關聯的作品。至於其他,那就是方式方法的問題了,至少從概念上我模模糊糊地希望做這樣一部戲劇作品,會盡最大的努力將其實現。

新京報記者 劉臻

編輯 田偲妮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