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五四獎章」獲得者王傑:生死一線,我們消防員一直都在

王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上摸著,探照燈將他的身影映在雪裡。懷柔的野山陡到只能手腳並用攀爬。岩石和灌木夾雜穿插,腳一滑就會跌落。王傑幾次手抓樹枝,從懸崖邊上爬起。儘管氣溫低於冰點,王傑依然能感覺汗濕透了救援服。經過18個小時的尋找,他和嚮導終於找到了被困在烽火台的3人。

這是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指導員王傑遇到最艱難的一次救援,也是他從事消防事業14年的小縮影。

今年34歲的王傑是雁棲消防站里資歷最老的消防員。他先後經歷滅火救援戰鬥2100餘次,營救遇險群眾150多人,榮立個人三等功1次、嘉獎5次。

近期,第三十五屆「北京青年五四獎章」評選結果揭曉,王傑是30位獲獎人員中唯一一名消防員。

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5月8日,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指導員王傑手捧北京青年五四獎章和證書。

一個人堅持18個小時的救援

作為懷柔消防員,徒手攀爬野山幾乎成了「必修課」。懷柔區山地面積廣袤,鷹飛倒仰、九穀口夾扁樓等自然奇觀因險峻陡峭,吸引了不少戶外探險者前往。

每年懷柔會接到40多起被困野長城懸崖的求助警情,消防站每年要接到十幾次山嶽救援警情。消防站負責範圍內「幽穀神潭」的景色困住了不少膽大的遊客。

對於消防隊員來說,徒手攀爬救援尚且困難,將傷者用擔架抬下來更是加倍負重。

王傑遇到最陡的山體,幾乎只能拉著手邊的灌木,抵抗地心引力。兩個消防員用繩索固定好擔架,慢慢牽引著向下放,另外兩個消防員扶著擔架的兩側,往下滑行,護著擔架不要撞到堅硬的石頭和樹木。

在山上,手機信號和手機定位幾乎成了「玄學」,消防站曾試圖與屬地派出所合作定位過一個被困者的手機,但實際位置與定位相差了兩公里。最後只能靠消防員和村民嚮導的經驗找被困者。

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5月8日,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指導員王傑在指導隊員訓練。

2016年冬天的那18個小時,是王傑從事消防員後最艱難的一次救援。早上8點,雁棲消防站接到警情,一位大爺帶著兩個大媽爬野山被困。被困大爺描述自己的位置是山裡獨立的烽火台,他們已經被睏了一整夜。王傑帶著4個隊員,在附近找了個村民嚮導開始上山尋找。

野山的尋找難度遠超野長城——野長城有廢棄的台階,驢友們一般都會選擇那幾條路攀爬,有跡可循,但野山沒有任何路。

山裡又剛下過一場雪,氣溫跌破零攝氏度,攀爬的過程中又下雨又起霧。他們找了一上午,嚮導崩潰了,有3個戰士也出現了體力不支的現象。

「當時我們的應急食品也吃光了,我想再折返補充至少要花三四個小時,於是我們就爬樹摘野柿子吃。野柿子有拳頭那麼大,特別甜。」王傑記得,他們在半山腰停了一會。消防站的其他隊員送來了補給,給他們換了個嚮導,並將體力不支的戰士接下山。

王傑帶著最後一名隊員玉璽繼續出發。玉璽是內蒙古的小夥子,2014年加入隊伍,是王傑帶出的第一屆新兵。又找了幾個小時,天已經黑了,玉璽堅持不下去了,告訴王傑,他走不動了。

這個消息讓王傑很糾結,「這時候不能放棄救援,不然一整天的付出全白費了。但我要是把他送回去,又得耽誤幾個小時。」最終王傑決定把玉璽放在一個獨立的烽火台里避風,防止失溫。

嚮導是個土生土長的山裡人,他的攀爬與避險能力是生長在江蘇平原地區的王傑無法企及的。中途王傑有幾次滑到了懸崖邊,抓住旁邊的灌木才沒滑下去。

晚上11點多,王傑終於能聽到被困3人的呼喊聲。他向山上的喊話對方也能回應,可是依舊找不到路,連嚮導也放棄了,王傑硬逼著自己繼續兜了幾圈,最後循著聲音摸進烽火台時,被困3人正在烤火,王傑把登山鞋脫下來,水順著鞋流下來,裡面是汗夾雜著雪融化後的水。那時已經是第二天淩晨2點,王傑找了18個小時終於找到了3人。

那一次幾乎把王傑的心理承受能力耗到了極限,在所有隊友都因體力不支而沒能繼續的情況下,只有他堅持到了最後。

下山的路上,王傑到烽火台將玉璽接走。小夥子聽到隊長的聲音就哭了出來。看到王傑之後,更是撲上來抱著他哭。

這段記憶讓王傑無數次後怕。那是他帶的第一屆新兵,剛入伍時玉璽才19歲,王傑也不過25歲。他們是戰友,更是兄弟。「帶隊出去如果少帶一個回來,這輩子心裡都過不去。」

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5月8日,雁棲湖景區,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指導員王傑帶領隊員在巡視。

44名消防員的「大保姆」

14年間,王傑帶出了4屆新兵,他把自己熬成了這個消防站里資歷最老的消防員,更成了整個消防站44名消防員的「大保姆」。

王傑的左手食指第一個關節無法彎曲,這是他在訓練「60米肩梯登樓」項目時受的傷。這個項目需要消防員在60米外扛著100多斤的拉梯跑到樓下,依靠6米高的拉梯攀爬上樓房的二層。

這個項目模擬一樓著火,救援人員要以最快速度攀登到二樓開啟滅火救援。項目的及格分數是18秒,甚至每一秒都有固定動作。

在一次訓練中,王傑抓著最後一個梯蹬準備進入窗戶時,手撞到了牆上。訓練時磕磕碰碰很正常,他沒在意,包裹了一下。剛好趕上快過年,任務較重,他拖了一個多月才去醫院檢查。結果醫生判定為骨裂,手術後也恢復不到之前的狀態。

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5月8日,雁棲湖景區,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指導員王傑向小吃店主介紹滅火器的使用方法。

因為自己受過傷,所以在教新隊員的時候,王傑會格外小心。他會要求隊員將頭盔手套戴好,在距離樓房1.5米的時候找到柱蠆式將梯頭向窗戶打去,同時將摺疊梯展開;梯子必須靠在窗戶一側,給人員進入留下空間;攀爬時雙手不能觸碰兩側,只能抓住中間的梯蹬,不能同手同腳;蹬上窗檯腳的次序決定了跳上梯蹬的發力腳……這些細節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消防員受傷。

王傑也有動怒的時候。有一次王傑帶著戰士架了梯子站在牆上進行阻斷滅火操作。他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戰士,自己跑到前面繼續撲火。奈何小戰士剛參與工作一年,經驗不足,水槍又重。一個重心不穩,從三米高的牆上跌落。

王傑跑過去檢查了一下,還好掉落的地方下面有半米高的燃燒物堆積,小戰士沒有受傷。他放下心來,但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在那個隊員的頭盔上拍了一下。「平時訓練不上心,出任務的時候受傷是實打實的。」

在消防員的職業生涯里,好的身體素質只是基礎。對於器材操作的熟練程度,全副武裝下的攀爬、跳躍、背負能力需要每天鞏固。「我希望他們在訓練的時候苦一點,甚至褪一層皮,但是實戰的時候一定要安全回來。」

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5月8日,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指導員王傑回憶起戰友情潸然淚下。

面對生死努力克服怯意

作為消防員,經常要面對生死。經歷慘烈的大型事故救援後,一些隊員會出現應激反應,夢中纏繞著救人時的場景。

支隊會組織心理救助,王傑也會把小兄弟拉到跟前安撫,「我們是去救人,你在盡最大的努力去挽救他人生命,這是一個很高尚、給自己積德的事情。不要害怕。」

經歷越多,也意味著面對生死時要克服更多的怯意。

2022年懷柔湯河口鎮發生一起車禍。王傑接到的警情只有簡短的信息:山區、大油罐車、側翻、泄漏。他們不知道油罐車中的介質是汽油還是柴油。汽油的燃點低,大油罐車的泄漏意味著隨時可能發生爆炸。「如果是汽油,說難聽一點,死一半活一半,甚至死亡的概率更大。」王傑說。

那次雁棲消防站出動了全部6輛消防車,王傑坐在第一輛車上,他讓每輛車都將間距拉到200米以上。

萬幸的是,到了現場發現是柴油泄漏,他們用大量的水對泄漏的柴油進行稀釋,稀釋後排到旁邊的水溝。「重大險情面前,消防屬於第一出動力量,往往站在生死一線,但只要需要,我們消防員一直都在。」

5月8日,北京市懷柔區消防救援支隊雁棲消防救援站擺放著一系列的消防人物手辦。這些人物體現了消防工作的多元化與專業性。新京報記者 王子誠 攝

家離消防站只有1公里

從事消防事業14年,王傑先後經歷滅火救援戰鬥2100餘次。哪怕休假回家,他也習慣了洗完腳後再套上襪子睡覺。「剛入職不久,有一次睡覺沒穿襪子,警鈴響了沒來得及穿,那一次出警腳磨破了。」

儘管家離消防站的直線距離只有1公里,但回家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最久的一次,他三個月沒有回過家。妻子在市區上班,平時無法照顧孩子,他只能把6歲的女兒帶到消防隊。為了讓女兒放學後有人陪,他幾乎給孩子報滿了課外班。沒「拆你屋」孩子,只能是哪個隊友有空就幫忙接一下。

2018年消防隊伍改製後,每一趟警情都要中隊長或指導員任意一位幹部帶隊前往。王傑的工作更忙了。

因為工作危險,王傑的父母和妻子多次勸說他轉行,但是他不願意。他還想繼續做消防員,帶著隊友們出警,讓一批又一批的新人感受這個職業。

「你會發現,去現場的時候,消防車里的氣氛很緊張和壓抑,大家都在整理自己的裝備。但是完成任務之後,大家會聊天,聽音樂,互相調侃或者吹牛。」返程中的熱鬧,其實是一種源於救援成功或任務完成後的放鬆與喜悅,是一種心底裡的自豪。王傑說,這種自豪讓他「上癮」。「這種被人需要的充實感覺,本身就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新京報記者 郭懿萌 王子誠

編輯 劉倩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