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黃家駒的絕唱之旅 | 逝世30週年

今年是Beyond樂隊成立40週年。6月30日又是Beyond靈魂人物黃家駒逝世30週年紀念日。1993年6月24日,在東京錄製綜藝節目時,黃家駒不慎從舞台上跌落成重傷,昏迷不醒;6月30日黃家駒去世,終年31歲。

40年過去,Beyond仍然是一種文化現象,見證了一個時代。《真的愛你》《光輝歲月》《不再猶豫》《海闊天空》……他們的音樂影響了幾代人。也許今天已經有年青人對黃家駒的名字感到陌生,但一定聽過他的歌。黃家駒生前,Beyond發行的最後一張專輯是《樂與怒》(Rock N Roll),其中收錄了Beyond最廣為傳唱的那首《光輝歲月》。每年家駒忌日,都會有很多悼念文章湧現,懷念這位過早隕落的搖滾巨星,追憶自己受其音樂感召、啟蒙的青春歲月。

今天的文章來自7月即將出版的新書《樂與怒:Beyond傳》。作者梳理大量資料,回溯家駒離世前一段時間的經歷、狀態。Beyond成員黃貫中曾透露:「家駒臨走前的一段時間其實很不開心」,而且「對很多事情似乎都已經心灰意冷」。他並不希望受到歌迷的盲目追捧,反而認為他們應該去「接受更好的東西」。

黃家駒(1962年6月10日-1993年6月30日),資料圖片。黃家駒(1962年6月10日-1993年6月30日),資料圖片。

無論當年或現在,家駒的價值觀都難容於娛樂圈,他說過「香港沒有樂壇,只有娛樂圈。」他反感的偶像包裝手段如今變本加厲,沒有音樂,只有流量。懷念家駒,其實更是懷念他對音樂的理想主義和赤子之心。」2018年5月,一顆以黃家駒的名字命名、編號為41742的小行星被正式公佈,從此他就像夜空中的星宿,用自己的餘光,照亮那些迷失在黑暗中的人。「

《樂與怒:Beyond傳》,左安軍 著,南京大學出版社,2023年7月即將出版。

征服日本市場:

共同的夢想

1991年5月,Beyond前往東京參加「亞洲兒童救援行動」(Children’s Aid For Asia)的演出,此行成為Beyond進軍日本樂壇的契機。演出結束後,香港資深音樂人左永然(Beyond第一任短暫的經理人)將Beyond引薦給了日本演藝公司Amuse(雅慕斯娛樂)的創始人大里洋吉(Yokichi Osato)。大里洋吉在家中招待了Beyond,當天一起共進晚餐的人還包括日本著名音樂人喜多郎(Kitaro)。在此次晚宴上,Beyond經理人陳健添(Leslie Chan)詢問大里洋吉是否有意向「幫助Beyond發展日本的市場」,但大里洋吉當即否定了這一可能。

同年9月,Beyond在香港紅磡體育館舉辦「生命接觸」演唱會,陳健添特意邀請大里洋吉前來觀看,大里洋吉深受震撼,演出結束後隨即表示願意簽下Beyond到日本發展。

1991年12月23日,Beyond和Amuse簽下一紙合同,正式開啟進軍日本樂壇的搖滾之路,但日本的追夢之旅也了Beyond成員一生的痛。在新世紀的一些採訪中,黃貫中和黃家強都曾表示樂隊當初是被陳健添「賣」到日本,意在強調樂隊的弱勢和被動地位。許多歌迷也以此作為攻擊陳健添的有力證據。

2011年陳健添則在微博中表示,與Amuse簽約「最後是由Beyond決定的」,兩年後他同樣在書中回應說,「假如開始的時候他們不同意,我是不會繼續和日本人談下去的,最後簽還是不簽,決定權完全在他們四個人手裡」。自從1993年4月雙方對簿公堂,接著又發生家駒離世的劇變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便徹底破裂,十多年來彼此之間的敵意從未消減,在某些問題上各執一詞。

Beyond專輯《光輝歲月》封面。

事實上,自從1989年《真的愛你》發表後,Beyond在香港已是家喻戶曉,在之後的兩年間,樂隊又相繼出演多部電視、綜藝、電影等,職業生涯如日中天,1991年9月在紅磡體育館的5場演出,更是將樂隊的聲譽推到頂峰。

以樂隊當時的境況而言,他們完全有能力和經理人平等對話,共商樂隊前程。好在20年後黃貫中終於放下芥蒂,和陳健添握手言和;經歷女友意外離世和身份轉型的葉世榮則早已平心靜氣,不僅和陳健添重歸於好,連他們在北京的辦公室也是比鄰而居;唯獨黃家強和陳健添不相往來,時而上演隔空互嗆。

面對這些真假難辨的過往,無論孰對孰錯,有一點始終毋庸置疑:作為一支野心勃勃的樂隊和獨具慧眼的經理人,Beyond和陳健添當時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征服日本音樂市場,實現自身的抱負。

作為世界第二大音樂市場,日本有著成熟的運行機制和廣闊的市場空間,這是最吸引Beyond的地方。樂隊將以此作為跳板和過渡,為後續攻入美國市場做準備。但是,進軍日本樂壇無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險。一方面,Beyond的四名成員對日語一竅不通,和唱片公司溝通非常困難;另一方面,樂隊在那裡根本沒有聽眾基礎,影響力基本為零。行至一個如此陌生的環境,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其難度可想而知。

團隊精良,受益頗多

Amuse為Beyond組建了新的製作團隊,領導者是一位名叫梁邦彥(Ryo Kunihiko)的製作人。專輯錄製期間,Beyond常常和梁邦彥以及翻譯助理Ben Lee待在一起。梁邦彥1960年出生於東京,其父母均是僑居日本的北韓人。Ben Lee則來自香港,曾留學日本,是一位粵語和日語通,因此他成了Beyond和日本樂手溝通的唯一橋樑。不過,由於Ben不怎麼懂音樂,Beyond和樂手們溝通起來還是頗為困難。

在與日本製作團隊合作的過程中,Beyond獲得了一種完全不同於香港的體驗。新團隊成員都有很強的時間觀念,從來不遲到,而這正是黃家駒在香港時的毛病;最重要的是,他們獨具專業精神,做事極其認真。「日本人對待工作的態度很好,他們彼此尊重,就算只是負責按鍵過帶的工作人員都有樂譜看,不像香港只有總監一個人有樂譜。而且在香港,有時我們想盡力做到的東西因為時間比較緊,他們都會求其過關,或者歌迷可能不懂的東西,也會作罷!

在日本就不同,雖然我們溝通比較困難,但他們能感覺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所以總會一試再試,直到大家滿意為止。」家駒說,「他們會花很長時間來完成一件看上去並不怎麼重要的事,不會像香港人圖快圖省時間。」

黃家駒演出畫面。

Beyond原本就是那種對自身要求比較高的樂隊,但與日本製作團隊相比,他們也要自歎弗如。「我們對音樂的要求從來都相當嚴謹,但和他們的錄音師一對比,才發現我們有很多東西都需要改進。」不過,剛開始梁邦彥修改他們的編曲時,他們並沒有那麼樂於接受。因為他們想做的是重型音樂,但經過前者大刀闊斧的修改之後,歌曲變得柔軟許多,整個風格跟原版大相逕庭。這種被幹涉的創作方式令Beyond難以接受,為此雙方還發生過不少爭執。

1992年7月,經過半年的努力,Beyond終於推出在日本錄製的首張專輯《繼續革命》。樂隊對這張專輯很是滿意,樂隊人也給出了一致好評。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樂隊為專輯舉辦了「繼續革命音樂會」,並先後飛到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地宣傳造勢。然而,令樂隊感到失望的是,儘管《遙望》和《長城》在榜單上成績不俗,但幾個月後專輯的銷量仍未超過5萬張。

9月底,Beyond的首張日語專輯《超越》(Beyond)在東京推出。嚴格來說,《超越》並非一張純粹的日語唱片,因為粵語版的《農民》《早班火車》《無語問蒼天》也被囊括其中,專輯甚至還收錄了一首改編自《繼續沉醉》的國語版《愛的罪過》,日語歌曲只有7首,而且都是由《繼續革命》中的作品重新填詞而來。月初發行的日語單曲《可否衝破》同樣顯得有些淩亂,因為它還附贈了一首粵語版的《早班火車》。這種將兩種語言,甚至三種語言的歌曲混在一張專輯中的做法,似乎並不高明。因為這樣一來,專輯就失去了核心,日語歌曲和粵語歌曲都未能得到凸顯。

Beyond專輯《海闊天空》封面。

儘管Beyond努力配合Amuse的宣傳計劃,但願意為《超越》買單的歌迷並不多。這張唱片在日本和香港兩地的銷量加起來還不到3萬張。在此期間,樂隊還錄製、發行了國語唱片《信念》和粵語迷你專輯《無盡空虛》,並在台灣進行一系列宣傳,忙得不可開交。

1993年1月底,Beyond再次登上飛往東京的航班,開始投入新專輯的錄製。經過上一張專輯的合作,製作人梁邦彥與Beyond已經有了很好的默契。雖然他也參與編曲,但畢竟Beyond掌握了整張專輯的主導權。他不再強行修改樂隊的編曲,而是用協商甚至是支持的態度去對待他們的構思。

《樂與怒》專輯封面。

5月,《樂與怒》正式推出前,Beyond回到香港,開啟了為期三週的宣傳之旅。5月26日,也就是《樂與怒》發行當日,飛去了吉隆坡。30日,Beyond回到香港繼續做了一個星期的宣傳,然後6月6日再次啟程去了東京。他們的第三張日語單曲即將在那裡上市,新的宣傳工作已經排上日程。4天后,家駒迎來了31歲生日,但他們並沒有因此停下來慶祝,而是繼續埋頭工作。

譁眾取寵,心神俱疲

日本的宣傳方式和香港大同小異,唱片尚未發行之前,打榜工作便已步入正軌。《完全地愛吧》的日語版《我想奪取你的唇》(くちびるを奪いたい)和《海闊天空》的日語版《遙遠的夢》在電台播出後,取得了不錯的反響。有時他們會在一些唱片行和錄像帶店舖聽到自己的歌,甚至走在路上也會被人認出來。

可是,Beyond並沒有因此獲得更多的快樂,因為頻繁的採訪和出鏡,尤其是參加那些譁眾取寵的遊戲節目,讓他們感覺多年的努力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與此同時,樂隊的形象也正在被朝著偶像的方向打造。

即將發行的日語唱片封面和MV便是如此,儘管他們在《我想奪取你的唇》的MV中努力扮成鄰家大男孩的樣子,但那些動作卻像是幕布後的皮影,時刻被人操控著。在唱片封面上,滿臉堆笑的他們一起望向鏡頭,彷彿又回到了《Beyond IV》的時代。

所有這一切,都是他們從前所批判的,但如今他們卻成了自己批判的對象,再次落入俗氣的圈套。Beyond試圖拒絕那些他們不想做的事情,甚至為此每天跟經紀公司發生爭吵,但最後他們還是會被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一種肉在砧板上的感覺,這就是他們共同的感受。儘管有太多的不滿,但他們還沒有強硬到撕掉合約走人的地步。於是令人厭惡的宣傳工作仍然繼續著。

半個月後,身心俱疲的家駒終於再也無法忍受。在6月中旬的一次樂隊會議中,他提出等Beyond十週年巡演結束後,打算將樂隊的活動暫停一段時間,各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聽到這個決定時,感覺很突然,」黃貫中回憶說,「但我也很清楚他的想法,我得尊重他的決定。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切都是他說了算。他的意思並不是徹底放棄音樂,只是想暫時放下樂隊的事情,因為他對音樂圈的一切深感失望,他已經受夠了。」雖然他們都理解家駒內心的痛苦,但還是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提出暫時解散樂隊」。

舊年Beyond,資料圖片。Leslie Chan提供。舊年Beyond,資料圖片。Leslie Chan提供。

世榮也記得有一次在東京的錄音室時,家駒突然對他們說,想暫時離開樂隊,去做自己的專輯。因為他有很多個人化的作品,並不適合Beyond去演奏,而且現在樂隊的方向越來越偏離他的初衷,這更加堅定了他暫時解散樂隊的想法。家駒的前私人助理阿龔的憶述再次證實了這一點。「他希望Beyond四個人都有自己的專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各出各的作品。」阿龔說,「他提過幾次。」

家駒的無助和痛苦在6月23日似乎變得無處躲藏,於是當晚他給最好的朋友劉宏博打去電話,聊了四五個小時。雖然Beyond進軍日本已經有一年半,但他真正的歸屬感還是在香港,因此很多時候他都會給遠在香港的朋友和家人打電話。

「我們開始先是拉家常,後來家駒越說越氣憤。」劉宏博回憶說,「家駒覺得這一年多他們受到的限制很多,他怕那樣做下去,會違背他最初做音樂的心願。他寧願選擇回到香港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音樂,哪怕是純音樂也好。在日本這段時間,對他整個人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轉變,他覺得自由是那麼重要。他覺得作為一個創作人,一定要有一顆奔放的心去自由地思考和創作。」劉宏博說家駒身上似乎有一種「無休止的壓力」,家駒甚至「說著說著就有點想哭的感覺」。

在2005年告別巡演的現場,黃貫中也透露說:「家駒臨走前的一段時間其實很不開心」,而且「對很多事情似乎都已經心灰意冷」。他並不希望受到歌迷的盲目追捧,反而認為他們應該去「接受更好的東西」。

意外跌落舞台,

夢想戛然而止

儘管家駒的內心極度痛苦,並且對他們曾經嚮往的日本樂壇感到失望,但在媒體面前他還是表現得很積極。在事故發生前六小時,他甚至還對一家雜誌的記者說,他們「已經適應日本的生活,今後會很努力地去做」。然而,隨著6月24日淩晨的跌倒,那些真假難辨的希望便都戛然而止了。

當時Beyond的四名成員正在和同台的八名表演者在富士電視台的4號錄像室里錄製一檔名為《小內小南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ウッチャンナンチャンのやるならやらねば)的節目,分組遊戲進行到十五分鐘後,舞台被水池中的水濺得濕漉漉,加上對決雙方相互推擠,導致家駒和另外一名主持人滑倒並衝向舞台的圍板。

但誰料那塊擋板只是一塊用於電影拍攝的道具木板,輕而易舉就被衝開,緊接著家駒和主持人便從三米高的舞台跌下。家駒後腦勺先著地,傷勢嚴重,跌倒後一直昏迷不醒,而那位胸部受傷的主持人很快就康復了。

事故發生後,家駒被緊急送往東京女子醫科大學病院進行救治。在通往醫院的路上,家駒的情況變得極為不妙,血不斷從他的耳朵裡流出來,甚至還出現過一次心搏驟停的情況。醫院給出的診斷結果是「急性內出血及腦挫傷」,之後他被轉移到重症監護室,但由於傷勢過重,主治醫師一直不敢貿然為他動手術。

意外發生後,家駒的五位親人,好友劉宏博,前藍戰士樂隊主唱單立文都趕到了東京。家駒的初戀女友Gari及其丈夫、陳健添等人也相繼趕往家駒所在的醫院。隨後,香港也在鋪天蓋地報導家駒的情況,甚至還有幾家電台的員工親自飛到東京探望家駒。

電影《BEYOND日記之莫欺少年窮》劇照。

日本的情況則截然相反,剛開始的5天,Amuse和唱片公司(Fun House)不僅沒有發表任何聲明,甚至還在6月25日,也就是事故發生後的第二天推出了樂隊的日語單曲《我想奪取你的唇》。與此同時,Amuse也在極力封鎖有關家駒病情的消息,直到唱片發行當天才有一家體育小報用頭條大幅報導了這一事故,但內容大部分是關於那位受傷主持人的。

勉強維持了兩天后,26日家駒的病情開始惡化,血壓不斷下降,晚上主治醫師告訴家駒的父母,家駒「已經沒有希望」。在黃國文夫婦跪地痛哭的哀求下,主治醫師才改變了關掉生命維持系統的決定,繼續對家駒進行救治。家駒的母親一直緊握著家駒的手,之後家駒的生命跡象開始增強,直到27日病情才趨於穩定,但之後的幾天家駒依然昏迷不醒。

在香港和東京,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歌迷自發聚集起來為家駒祈福,他的家人和朋友也在想盡一切辦法進行救治,但沉睡中的家駒還是未能醒來。1993年6月30日,也就是家駒昏迷後的第7天下午,他的病情急轉直下,直到東京時間下午4點15分,腦電波和心電圖漸漸歸零,他的生命永遠停在了31歲。

死因是「急性硬膜下血腫、頭蓋骨骨折、腦部撞傷及急性腦腫脹」。那個胸懷博愛且一生都在為香港原創音樂努力的天才,就這樣告別了世界。

7月2日,家駒的遺體被一架專機運回香港,三天之後的7月5日,在成千上萬的慟哭聲中,載著家駒遺體的靈車漸漸駛入通往將軍澳華人永遠墳場(Junk Bay Chinese Permanent Cemetery)的公路。隨後他被安葬在該墳場的15段6台25號。和他一起入土為安的還有他生前最喜歡的那把馬田(Martin)D-28十二弦原聲吉他。墓碑前翻開的石頭之書上寫著他的墓誌銘:「生命不在乎得到什麼,只在乎做過什麼。」

多方反應令Beyond

大失所望

家駒的離去,對他的家人和朋友而言都是致命的打擊。守在家駒身邊的葉世榮看到心電圖歸零後,便馬上暈倒了。在這之前,他還曾為家駒祈禱:「只要他康復,我一生吃齋。」黃貫中也表示家駒昏迷的那個星期是他「人生中最長的七天」,一直抱著家駒醒來的希望,可最後還是破滅了。

雖然跟死神搏鬥了一個星期還是沒能醒來,但家駒的朋友們都相信他走得並不痛苦。世榮說,家駒走得「很安樂」,他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們都會到那裡去相聚,只是時間的早晚。悲痛萬分的劉誌遠也表示「家駒對自己的生死一向看得很輕,相信這次會是十分輕鬆地辭世」。

是的,正如家駒所說,「在最光輝燦爛的時候把生命一下子玩到盡頭,就是永恒」。他也的確成了永恒,在他逝世後的二十多年間,他的作品在華人地區越傳越廣,哪裡都能聽到他的歌聲。他不僅沒有離去,而且永遠年輕,永遠和他所愛的人以及愛他的人同在。

2018年5月,一顆以黃家駒的名字命名、編號為41742的小行星被正式公佈,從此他就像夜空中的星宿,用自己的餘光,照亮那些迷失在黑暗中的人。

黃家駒,資料照片。Leslie Chan提供。

家駒去世後,整個香港演藝界的反應,令Beyond三子非常失望。那些曾經嘲笑、諷刺Beyond的人,現在都紛紛出來讚美他們,甚至還「突然冒出很多素不相識的朋友」。市場的反應同樣如此。

樂隊從前的唱片價格被抬高到數十倍,尤其是家駒親筆簽名的物品,更是貴得離譜。再版的唱片和關於家駒的紀念品、書刊源源不斷地出現;而之前滯銷的專輯《樂與怒》,銷量很快就突破了30萬張。

Amuse和滾石唱片的安排同樣令Beyond憤怒不已。樂隊返回香港不到一個月,Amuse就打電話對他們說,是時候發片了。於是唱片公司(Fun House)在7月25日率先推出了原計劃出版的雙專輯《這就是愛》(This Is Love)中的7首歌,專輯中的另一部分則隨著家駒的逝世而被永遠擱置。

沒過多久,滾石唱片也把他們三個召進了錄音室,錄製《妄想》和《完全地愛吧》的國語版。緊接著,滾石唱片很快便在台灣出版了一張東拚西湊、三種語言混在一起的專輯《海闊天空》。

Beyond的踟躇和無奈在黃貫中演唱的《身不由己》中顯露無遺。雖然這首歌的詞作者並非黃貫中自己,但劉宏博顯然很清楚他們內心的痛苦。「是是非非讓人疲憊/裝作無所謂/身不由己的影子轉呀轉不停」便是Beyond當時的處境。

儘管多年後當黃貫中回憶起這些事情時,依然有一種「當時要是我有機槍我就拿出來開殺了」的憤怒,但他們還是不得不接受這些安排。

Beyond三子始終難以抵擋家駒的缺席帶來的痛苦和情緒波動。黃家強感覺「整個人都沒有希望」;黃貫中「連拿起吉他的力氣都沒有」;葉世榮則是「每次在排練中看到他用的樂器,站的位置」,都會「想到他,很難受」。

沒多久,他們都產生瞭解散樂隊的念頭,黃貫中甚至直接做出瞭解散的決定。因為「家駒不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悲痛和迷茫中的家強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理眼前的劇變,只好同意讓樂隊暫時休息一下。

休整期間,他們三人基本沒有見面,因為只要見面就會想起家駒,所以只好各自想方設法逃避。世榮每天通過不停地打鼓,讓自己累到爬不起來。家強則是陪在家人身邊,或者找朋友聊天,因為那段時間他「非常害怕一個人獨處」,非常「害怕安靜,害怕想起過去的事情」。

總之,想盡一切辦法不讓自己閑下來,以免想起悲傷的往事。但他根本不敢去碰吉他,因為只要拿起吉他就會想起家駒。「直到三個月以後,我才第一次拿起吉他,試試看能不能再彈,」黃家強回憶說,「第一次再拿吉他,我呆了很久很久,沒辦法彈出一個音。」

續寫遺誌,忍痛上路

過了一段時間,當黃家強的情緒穩定下來後,他終於意識到「要獨立,要自立了」,因為未來的路不能再靠家駒。他開始思考應該如何應對未來,並打算重新站起來。經過百十個日夜的掙扎後,黃家強給葉世榮和黃貫中打去電話,並告訴他們,希望Beyond重新上路。

而此時黃貫中也改變了想法,有了繼續的打算。「後來我覺得不能這樣,如果那時解散的話,大家肯定會更傷心,歌迷一定更難受,」黃貫中說,「我也不希望Beyond就這樣結束了。所以我們告訴自己要更加努力,要把他的音樂推廣出去,完成他的夢想。」當然,原因並不僅僅於此。另一方面,他們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同時他們還有一種使命感:「如果Beyond都沒有了,可以說,香港就沒有了樂隊的聲音。」

同年7月初,葉世榮甚至還向媒體表示他們會「將家駒的音樂理想繼續下去」,但隨著9月份Rita向外界宣佈Beyond取消十週年演出的決定後,關於Beyond解散的傳聞便開始四處飛揚,樂隊一連幾個月的隱身也加深了歌迷的疑慮。

10月初,Beyond三子終於回到了錄音室。但他們始終覺得「少了很多東西」,每次進排練室,都感覺「人還沒有到齊」,一種揮之不去的缺失感縈繞著他們。不過他們總算慢慢克服了恐懼和痛苦,開始嘗試去寫歌,即興彈奏一些曲子。雖然剛開始的那幾天他們都做得很慢,完全找不到感覺,但隨著默契的加深,他們找回了繼續做下去的信心。

在悲痛中度過了5個月後,1993年11月30日,Beyond終於以葉世榮、黃貫中、黃家強三人的陣容重新出現在舞台上。當晚的「創作人音樂會」除了「檢閱潘源良的作品」之外,主要是向「粵語流行曲之父」周聰以及陳百強、黃家駒這三位已故音樂人致敬。

在向家駒致敬的環節中,太極、亞龍大、麥潔文、林憶蓮等分別演繹了Beyond的作品,王菲則唱了家駒為她作曲的《可否抱緊我》。劉誌遠也被邀請來為他們彈奏鍵盤和吉他。哭幹了嗓子的黃家強和黃貫中雖然沒能唱出從前的感覺,但葉世榮的一段擊鼓,還是為樂隊贏得了不少掌聲。

綜藝節目《定義》(2021)畫面。

那些關於Beyond解散的傳言,也隨著葉世榮和黃貫中的出面表態而被瓦解。世榮說:「Beyond會繼續搖滾到底,直到死的那一刻為止。」黃貫中說:「只要你們一直支持Beyond,我們玩到玩不動了,也會努力繼續玩。」

音樂會後續的報導讓Beyond深感不滿,因為很多媒體對參與致敬演出的亞龍大樂隊隻字不提。「我們真的非常憤怒,不是只有一兩家報紙這樣,好像全世界都不認可這件事。」黃貫中憤憤不平地說,「就像一盆冷水,實在令人傷心,他們真的很沒有禮貌,很不尊重人。」

然而現實就是如此,家駒活著的時候,香港媒體就很少有人認同Beyond的批判精神,甚至將其斥為偏激。但現在,到處都是惋惜的聲音,到處都在讚美他的才華,對他的褒獎也鋪天蓋地襲來。

當初備受冷落的《海闊天空》先後被授予「叱吒樂壇我最喜愛的本地創作歌曲大獎」和「十大中文金曲獎」,香港電台甚至還為家駒補發了「無休止符紀念獎」,而在兩個星期前,這個獎項才剛剛被追頒給陳百強。即便是已經很久沒播放Beyond歌曲的無線電視台,也給他們頒發了「十大勁歌金曲榮譽大獎」。

然而,再多的榮譽,都已無力挽回家駒的生命;再多的獎項,也無法阻止香港樂壇的衰落。家駒的離去,宣告了香港樂壇黃金時代的終結。

原文作者/左安軍

編輯。荷花

導語校對/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