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技術專家談日本核汙染水排海：淋雨後洗頭洗澡可洗掉沾染到的放射性元素

近日，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正式啟動核汙染水排海計劃。東京電力公司在記者會上表示，核污水的排海工作會24小時運行，這一過程將持續約30年。

據日本媒體報導，8月24日的核汙染水排放量預計為200至210噸，此後每日排放情況將在次日公佈。首次排海每天將排放約460噸，持續17天，合計排放約7800噸核汙染水。

核汙染水與普通的核廢水有什麼區別，哪些成分會危害人體健康；進入水循環後，是否會汙染雨水和地下水；我們又應以怎樣的心態對待，做哪些防護準備呢？

8月26日，廣東省核工業地質局核技術應用研究所科普部門負責人鄒屹峰告訴九派新聞，核的歷史只有100多年，我們對它的認識仍十分淺薄。在當下，核汙染水還無法淨化得很徹底，會產生全球性的汙染問題。

他建議，今後在購買海鮮、其他海洋食品時，要有意識地思考產地是否存在核汙染的問題。另外，我們還需要一些儀器，比如家用的核輻射檢測儀，來幫助判斷自己是否安全。

2017年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內的反應堆。圖源/新華社

【1】核汙染水危害人體健康，當前的醫療手段稍顯不足

九派新聞：核汙染水與核廢水有什麼區別？

鄒屹峰：福島核汙染水不是普通的核廢水。福島核事故時核反應堆芯溫度太高，核燃料熔化，流經堆芯後的冷卻水直接接觸熔化的核燃料，帶出了大量放射性元素，有64種之多，例如鈾、鈈、鍶、銫、氚、碳-14、碘-129等等，其中銫和鍶是放射性物質的主要成分。

九派新聞：核汙染水中對人體危害大的成分是什麼？

對人體危害最大的是銫、鍶、鈾、鈈等。放射性元素本身輻射較強，不論是在外對人體造成照射，還是被吃進體內對細胞進行照射，都危害很大。這些重金屬放射性元素大多較容易沉積在人體骨骼等組織內，一旦滯留，極難排出，將終身造成照射影響。

其他的碳-14、碘-129如果被吸入體內，都能夠在細胞內對人體產生照射，例如碘-129的半衰期達到1570萬年，對人體的影響是終生的，對環境的影響是永久的。且碘-129被吸入體內後，可能會誘發甲狀腺炎症和甲狀腺癌，不僅如此，碘-129還可以透過孕婦的胎盤，由血液輸送至胎兒體內，富集在胎兒的甲狀腺內。

氚普遍存在於核污水中，雖然濃度較低，但因為核污水體量大，如果全部排海，對人類和生態環境的影響是巨大的。

九派新聞：日本方面稱已將氚和碳-14以外的大部分核素處理掉，核汙染水是否可以達到他們所說的安全水平？

鄒屹峰：之所以把福島排海的核事故水稱為核污水，是有根據的。它是流經核反應堆堆芯的放射性污水，現階段的技術處理並不能完全將放射性核素去除到清潔水平。

根據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報告原文：「ALPS處理過程並不能去除所有的放射性物質。即使經過處理，少量不同的放射性核素仍留在水中（儘管它們遠低於規定的限度)，而氚根本不能被ALPS系統去除。」而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報告將經過ALPS處理過程後的水稱為「處理過的水」或「ALPS處理過的水」，並沒有明確指出此水已經達到安全水平。

九派新聞：放射性核素會讓人體產生哪些疾病？

鄒屹峰：受到核汙染侵襲後，人體會增加癌症的致病概率。

除了致癌以外，放射性核素對人體還有各式各樣的傷害。放射性核素進入到人體後，會產生沉積效應，基本人體所有器官都會有沉積。比如碘會更多地沉積在甲狀腺；鈾、鈈這類的元素有親骨性，會比較容易沉積在骨頭。不同放射性核素對人體器官的親和力是不同的，由此很難確定到底是哪種元素導致患癌。

放射性核素在人體器官沉積後，會形成內照射，從細胞層面對人體產生了輻射，每時每刻在放射著射線，這些射線會對細胞在分子化學的層面產生一些生物化學反應，導致人體的蛋白質酶發生改性。

發生改性之後，短期來看，會讓激素受到影響，會產生類似噁心、嘔吐、抽搐等放射性病症。長期來看，在細胞內長期放射的射線在分子層面對人體的遺傳物質DNA產生照射，DNA會發生錯亂，通俗來講就是DNA在遺傳、複製時會發生錯亂，這個錯亂也是在生物化學的層面造成的。

九派新聞：核汙染水是否會對兒童、孕婦產生更嚴重的影響？

鄒屹峰：是的。危害主要來自兩方面。

放射性碘元素，是造成人體甲狀腺內照射損傷的關鍵核素，根據動物和人體檢查發現，乳房可以富集甲狀腺激素中的有機碘和碘離子。在婦女懷孕期間，碘也可以透過胎盤屏障，進入胎兒體內並富集到胎兒甲狀腺中。

放射性元素進入人體後，放出的射線會造成微觀DNA分子層面的損傷，經過一系列複雜的生物化學變化後，造成宏觀細胞功能損傷，導致基因突變遺傳給下一代或誘發癌症。

九派新聞：目前的醫療手段是否可以有效治療相關疾病？

鄒屹峰：現在還是比較困難，但是也要看具體核素種類，有些核素現有可治療的技術還是比較好的。比如碘對甲狀腺的影響，還是有辦法控制的。

但是相對來講，因為放射性的問題才出現100多年，人類對此的控制能力還是稍顯不足。

福島第一核電站。圖/視覺中國

【2】核排放是全球性的汙染問題，是「全人類的損失」

九派新聞：從區位上來講，核排放的危害會對整個地球造成傷害嗎？

鄒屹峰：核汙染是一個全球性問題。

從20世紀50年代人類開始啟動核試驗，90年代全球禁止核試驗。這期間人類通過核試驗、核爆炸，已經向空氣中排放了大量的放射性核素，這些核素很大部分在平流層，有很多會沉降下來，沉降的過程就是一個全球性的汙染過程。

九派新聞：沿海居民會比內陸居民所受影響更大嗎？

鄒屹峰：影響有一個先後的順序，住在沿海的人會首先受到較大的影響。

但實際上，放射性汙染是一個全球性的汙染問題，就像前面提到海里的污水會通過蒸發進入降雨中，降雨又會降到全球，所以對全球總的加權影響應當是統一的，不會差別很大。從食物、水源等方面，每一個人都無法規避傷害，不存在離得遠或近的問題。

九派新聞：核汙染對人身體的影響需要多久顯現出來，是否會產生代際影響？

鄒屹峰：放射性汙染在體內有一個發展過程，就是所謂的潛伏期，從幾年到幾十年都有，平均下來大概25年，所以福島核汙染對人體的影響還需要時間來觀察。

汙染的影響是會代代傳下去的，核事故和核污水的排放肯定不只限於我們這代人。我想，這是全人類的損失。

九派新聞：核污水選用其他處理方式，比如蒸發、電解、填埋等，是否比直接排放的危害小很多？

鄒屹峰：技術的角度來看是各有優劣的，比如蒸發更多的是危害它本國的國土，把汙染更多地留在本國國土之內，在國內蒸發很快又會形成降雨降落下來，這對於日本來說是一個很不好的選項。

過濾處理，也有很多困難，有些核素是處理不了的，比如氚，因為它是一個很惰性的元素，不太有好的辦法處理掉。還有一些元素在技術手段不是那麼容易處理，或者處理費用非常高，在這種情況下，處理後排海是一個比較「方便」的解決路徑。

九派新聞：核污水是否會對降雨和地下水產生影響？

鄒屹峰：會產生影響。核污水排放到海洋里之後，通過蒸發、洋流等形式去往各處。排放在海面的放射性核素蒸發上去，可能會在多雨層形成降雨降落下來，對地球整體生態環境造成破壞。

九派新聞：如果雨水被核素汙染，淋雨之後洗頭、洗澡可以洗掉沾染到的放射性元素嗎？

鄒屹峰：從放射性沾染去除的方面考慮，洗頭肯定是一個很重要的基礎步驟，是可以去除放射性核素的，這個說法很科學。但雨水與地球的大氣循環、海洋氣候循環都十分相關。雨水是否受到汙染，需要海洋學、大氣學等多個學科共同的研究來確定。

九派新聞：海洋生物和植物是否會受到影響？

鄒屹峰：會。日本排放的核污水會擴散，首先會富集在各種海洋生物中，我們平常吃得比較多的海藻，紫菜、海帶，壽司裡面的裙帶菜，這些都相當於海洋當中的「農作物」，它們首先受到影響，因為它們生活在水下兩三米的位置，這個位置很容易富集放射性核素。

海洋貝類也是被食用度較高的，比如扇貝、青口、海虹、鮑魚、生蠔，這些生物都生活在淺海的近岸海域。核污水就排放在海岸邊，這些貝類所受影響也會很大。

魚類受到的影響，與放射性元素對人體產生的影響是相似概念，它們在受到汙染後，細胞也會受到相應的變化，同樣會出現基因的變異，出現病症。

【3】我們對核的認識仍十分淺薄，雖然恐懼但要秉持合理平和的態度

九派新聞：我們可以做哪些防護準備？

鄒屹峰：每個人在面對核輻射時都要有自我保護意識。在核工業體系內有一句口號，「核安全重於一切」，我認為，核安全的文化不應該只是在核工業的體系內，應當要普及到全社會。

我們要懂得核安全的基本知識，要普及給親友家人，讓更多的人瞭解。在生活當中，我們需要採取一些比較簡單的措施，比如購買海鮮或其他食品時，要有意識地思考產地是否存在核汙染的問題。

另外，我們還需要一些儀器的輔助，比如家用的核輻射檢測儀，核輻射檢測儀對於核安全的防範，核事故的防範、處理以及核應急都是非常有幫助的。

九派新聞：未來，核污水是否可以實現徹底的淨化？

鄒屹峰：理論上想實現完全的淨化，是可以的。這隻是一個技術上面的問題，科學的進步需要時間。也許只需要一兩代人，或者是兩三代人的時間，就可以把技術問題給攻克下來，實現最大程度的核素淨化。

核的歷史100多年，大家對它的認識仍十分淺薄。至少當下，還無法淨化得很徹底。

九派新聞：核污水的半衰期是多久？

鄒屹峰：核污水的半衰期要根據核素的半衰期來判斷。核污水中有半衰期很長的核素，也有半衰期很短的核素。比如碘-129，半衰期是1570萬年。但是它的兄弟核素，碘-131的半衰期就只有8天，差別是非常大的。

如果是半衰期很短的核素，經過一段時期會消失、裂變，自行消解。但是半衰期很長的核素就沒那麼容易了，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淨化。所有核素的半衰期都結束後，核汙染水的半衰期才算結束，可能要等個幾億年。

九派新聞：我們應當以怎樣的心情面對現狀，需要囤鹽嗎？

鄒屹峰：我看到有些網民去搶鹽或各種其他的急需物品，實際上從我的角度看，這是完全不必要的，因為核污水的排放還是一個較為長期的問題，會逐漸對我們產生影響，不需要在短期內囤積一些物品。

我想最重要的是去克服心理障礙，雖然恐懼，但是我們要以合理、平和的態度去看待這個問題，最重要的是要瞭解更多的核安全知識，以科學的態度對待這個事情。

另外，也希望瞭解到核安全的青少年朋友們，更多地走進核安全的行當，也走進核工業的行當，因為說到底這是我們國民生產的戰略性行業，這個行業的發展對於國家的強大有很大的作用，希望越來越多的年青人知核、懂核、學核，讓我們一起為建立一個更安全的核社會邁進。

九派新聞記者李韻聰實習生鄭宏穎

編輯劉萌

【來源：九派新聞】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向原創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