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惜夏日長
編者的話
漫長的夏天,似乎一下子走到了尾聲。一陣接一陣的雨,催著夏天正在一點點變涼。夏天里,青年們、少年們在長大、在感悟,並把這些故事刻畫在成長的年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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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雨中成長(小說)
卞崇彬(25歲)
高三的學生已經高考結束,高二的同學還在堅持著。
還有幾天就要放暑假,教室里氣氛熱烈而濃鬱,彷彿是窗外的溫度,頭頂上的電風扇吱呀吱呀地轉動著,吹出只能讓人產生心理安慰的微風。
下午還是晴天朗日,可吃過晚飯後,烏黑色的雲團從西邊蔓延過來,覆蓋了晚霞,天空在幾分鍾內就陰沉下來。一道閃電刺破夜空,伴隨著雷聲轟鳴,雨水奔湧著衝向大地,敲打在教室的玻璃上。
降低的溫度撫平了躁動的心,沙沙的雨聲應和著沙沙的寫字聲,沒有人再交頭接耳,都低頭做著試捲上的題目。
終於等到放學,他作為值日生,拿起板擦用力地擦著黑板,教室里空無一人,他一邊忙活著,一邊盯著門外,當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過,他趕忙加快速度,將收尾的工作完成,關上燈追了出去。
真巧,她的雨披放在了電動車上,而他也沒有帶雨具的習慣。他撐開自己的校服,鼓起勇氣將她罩在裡面,兩個人就這樣衝進雨幕。
簡單閑聊幾句,她推著電動車來到了校門口。他看到了父親來接自己的轎車,邀請送她一程的話在嘴邊卻終究沒有開口,只是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目送著雨幕中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推開車門,車內正在放著經典老歌《信天遊》。父親正在跟著音樂哼唱著。
“我低頭,向山溝,追逐流逝的歲月,風沙茫茫滿山穀,不見我的童年……”
他對這首歌並不感興趣,並不明白父親為何喜歡聽這種老土的歌,一點都不緊隨潮流。
路邊熱鬧得像是趕集,應急燈閃著眼花繚亂的黃光,停在外側的車主接不到自己的孩子不會離開,都在人行道上喊著孩子的名字。
一時半會根本無法移動,父親便調小音樂聲和他聊起來,先是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和近期學習情況,然後便是對未來的暢想,直到雨勢轉小,街邊的車輛寥寥無幾。
一年後,高考之後的暑假。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他用新買的電腦玩著一直都沒有時間玩的遊戲,另一隻手還在手機上回覆著同學們的消息。
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就靜靜地躺在桌上,承載著這些年來寒窗苦讀的意義,父母都在家,忙活著飯菜,臉上的表情抑製不住地喜悅。這是一個平凡的下午,卻是這些年來最幸福的時刻之一。
臨近傍晚,落日衝破了細雨的阻礙,在天空中重新綻放光芒。
當火燒雲消散於天際,只殘留下一抹微弱的紅霞時,父親搬來了梯子,準備在他即將成年之際實現多年的願望,在天台上仰望星空。
父親用雙手握緊長梯,用堅毅的眼神鼓勵他爬上第一層階梯,母親則在不斷地叮囑著,滿是關切。就這樣,他一步一步地登上房頂,現在在他頭頂上除了遼闊的天空,別無他物。
他就用著最為普通的雙筒望遠鏡巡視天空。由於天氣原因,星星寥寥無幾,但卻無法抑製他激動的心情。星空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在無盡的宇宙中,無論黑暗如何蔓延,總有星光把它照亮。
多年以後,他用著更為清晰的天文望遠鏡看著滿天繁星、銀河旋轉,卻再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激動過。
夜已深,他坐在天台上眺望著遠處的燈火通明,幻想著自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大三結束的暑假,舍友們已經離校,而他因為一些瑣事,一個人住在宿舍里。
無人打擾,他在宿舍里一直睡到日落,當他睜開眼睛,看著遠處夕陽西下,一股巨大的孤獨感突然將他攫住。下個學期就要去實習了,很快,他就會走入社會,然而對於未來,他還很迷茫。
當然,這並不算是心事,他翻個身,忘卻這些煩惱,繼續睡覺了。儘管很浪費時間,他卻沒來由地希望這樣的下午能更長一些,更多一些,最好永遠不要結束。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未來他將會一路奔跑,再無片刻停歇,因為一旦懈怠駐留原地如惶然飛鳥左顧右盼,就可能會被時代大潮衝刷到了下遊。
因此,也再無這樣一個午後,多少事,當時只道是尋常。
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去趕回家的客車。昨夜剛剛下過雨,空氣中還瀰漫著一絲電離產生的氣味,夾雜著泥土的氣息,讓人心曠神怡。
望著初升的太陽,他深吸一口氣,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傍晚自己曾有過的豪言壯誌。
“你年少的時候,是否也有過孤獨而熱血的夢?”他低聲詢問道,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問別人,只不過不管是自己還是路過的旁人,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拖著行李箱離開了宿舍樓,雙腳踏在雨水上發出了噗噗的響聲,他毫無理由地開心起來。他仍舊迷茫,但他堅信只要一直向前走,就會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時間流逝,一轉眼已是工作三年。
他做著普通的工作,拿著普通的工資,開著當初父親接他放學的轎車上下班,每天保持著同樣的姿態面對生活,並不痛苦,但也說不上快樂,生活好像是陷入了循環,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終於,在這個夏日炎炎的暑期,他得到了一次久違的休假。沒有過多準備,在地圖上隨便找了一個城市便出發了。
為了躲避炎熱,他特意選擇在夜間行車,然而路程漸半,高速上卻突然飄起了大雨。
雨刷瘋狂地搖擺,遠光燈如同利劍一般刺破雨幕,照亮前方的道路,發動機低沉地吼著,驅動著車輪滾滾向前。
不時有車輛鳴笛超越,他反而感到內心無比平靜,因為他知道,自己也在前進。
車里正放著父親曾經最喜歡的那首歌曲:“我抬頭,向青天,搜尋遠去的從前,白雲悠悠盡情地遊,什麼都沒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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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剩下
黃可靜(14歲)福建廈門市蓮花中學學生
記憶中的夏天,一直是閃著光的亮黃色模樣。街頭聲聲的蟬鳴,冰鎮的西瓜,屋裡溫度合適的空調,以及忙得滿頭大汗的外婆。
印象中外婆似乎沒有哪個夏天是閑著的。走出補習班時,外婆便會揮著手向我走來,接過我的手提袋,頂著中午十二點多的太陽拉著我的手,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大汗淋漓地回到家,然後馬不停蹄地做午飯。吃完午飯後,又頂著午後兩點的熱烈陽光送我上課,反反複複。
送我上課,做飯,午睡,做家務,似乎把外婆的閑暇時光塞得滿滿噹噹,不留一絲空隙。本就極易流汗的她,一到夏天,襯衣似乎一直都保持著被汗浸濕的狀態,無論是風扇還是空調,都不起任何效果。
印象中的自己一直都很貪玩,一到暑假,更是放飛自我。天一黑,我便打開電視機,外婆也不嘮叨什麼,時不時在我面前擺上一盤剛剛切好的冰鎮西瓜。時間一晚,她會生氣地催促我去就寢。或許是被外婆慣壞了,抑或是小孩子貪玩的天性,每個夏天我都是如此放縱,沉浸在自己的樂趣中,忘了一旁的外婆還在忙碌家務。
陽光灑向鬱鬱蔥蔥的樹,撩動著時光的篩子。不知不覺,一個又一個盛夏,在時間的長河中悄悄溜走,而我早已不再是那個天真貪玩的孩童了。
不知從何時起,我不再需要外婆的接送,甚至會因此而覺得丟臉,就像所有十三四歲的孩子一樣,自尊又敏感。我開始學會頂嘴,時不時地和家人吵架。外婆開始嘮叨我,說我不好好利用暑假提前預習,整天只知道看動漫,她說就是那些動漫把我變得任性了。
而我是絕不容許我喜愛的事物被人侮辱的倔脾氣,因此和外婆吵了又吵。吵累了,也就不再計較這些了。外婆畢竟也只是一個沒怎麼讀過書的老人家,而我所喜愛的,為之瘋狂的,正是她無法理解且從未接觸到的新鮮事物——時代之間的差異總是無法避免。
燥熱的盛夏,也如我陰晴不定的情緒一般,閃動著青春的氣息。轉眼間,我也初三了,而迎接我的是殘酷的中考。我坐在書桌前對付著二次函數,轉頭瞥見的又是外婆汗津津的上衣。一瞬間,又想起了外婆每天念叨的那句“好好預習”。
盛夏的陽光為外婆的臉龐塗抹上溫柔的橘黃,勾勒出耀眼的金邊。夕陽西下,厚重的雲彩盤踞在天際,與逐漸散去的陽光交融著。我轉著筆托腮思考:剩下的盛夏,又該如何度過呢?
(指導教師:蔡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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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是天空的皺紋(詩歌)
吳檜(21歲)
天空是湖泊的倒影
老屋被天空洗禮
雨滴修補殘破的瓦礫
卻被青苔爬滿全身
它爬上我的手臂
也觸摸到我頭頂的白髮
輕飄飄的,雲朵般
被風吹拂進瓦藍色的天空
我記得,被雲朵留存
等待至今,那久遠時代
苦澀而又甜蜜的回憶
關於饑餓,關於肚子
一本血里催生的長篇巨著
每個經曆者的疼痛史
唯一能夠點燃整個夏季的
那道瘦弱的身影。
她的沉默
比盛夏還要悠長、深沉
當我睡著,奶奶哼唱歌謠
我會遺忘肚子的抗拒
遺忘那片被扒光樹皮的森林
遺忘河道兩旁空空如也的溪流
奶奶的微笑泛著糖果般的甜味
泛起波紋,也像山川。
雲是天空的褶皺,也是奶奶留下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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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下好乘涼
俱新超(25歲)陝西寶雞市渭濱區高家鎮孔家莊小學教師
驅車回鄉,迎接我的並不是鄉親,而是一棵古梧桐。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碧綠油亮的大葉片聚攏在纖纖枝頭,極巧的是闊鍾狀的樹冠遮住了屬於村莊的大半邊天,梧桐樹下好乘涼便是每逢夏日村里人最大的期待。
一色的梧桐樹,蓊蓊鬱鬱,挨挨擠擠,層層疊疊,龐大的樹冠似一絨絨綠傘,昂頭看來,滿眼綠意,有著感性的端莊與惇厚。忽有位大爺提凳朝樹蔭下走來,老遠便喊道:“幾時回來的,有些日子沒回家了吧。”我疾步向前,將大爺攙扶到綠蔭處,他見我時,總笑吟吟的,彷彿生命中的一切自帶笑意。和大爺攀談,不知不覺便憶起了小時候梧桐樹下發生的故事。
“千歲進宮休要忙,聽臣與你講比方。西漢駕前幾員將,英布彭越漢張良。”學著大人模樣,掄甩袖子,抬定小腿,時而含羞,時而剛毅,唱起了秦腔《二進宮》。圍坐在樹蔭凳下的人們極力鼓掌,並不停唸著:“這孩子,有出息。”奶奶不以為然,告訴眾人:“都是瞎唱,小孩子家家什麼都不會。”
我自幼喜歡戲曲,念及秦腔便滿腔熱血。故鄉有句老話: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兒女齊吼秦腔。幼年時,爺爺常帶我走進戲曲劇院,名生、名旦、名醜、名淨層出不窮,各領一時風騷。我常緊閉房門,打開電視,學著名家的樣子,努力以氣托聲,以聲送字,以字達情,以情化腔。爺爺曾說:“幹一行,愛一行,才有出息。”靦腆的我遇生人總不能開腔,爺爺便拉我去村頭梧桐樹下練唱,每等夕陽落下,樹有一聲蟬鳴,一馬當先,先聲奪人,句句領唱,不過一會兒,引得萬聲相競,萬句相和。人多時,爺爺手一揮,我即刻唱了起來。唱罷,大媽喜盈盈說:“小孩家家,生得好嗓,有大本領。”此後,我常在鄉親們的誇讚聲中睡去、醒來。
夏日的涼意,存在於古樸的梧桐樹下;梧桐樹下的歡樂,蘊藏在大人和孩子們的叫聲中。門前晚餐過後,大人們巴巴地朝巷頭望去,鄰居家大人也攜小孩往梧桐樹下圍聚。我們打彈珠、丟手絹、丟沙包、跳皮筋、跳房子,置身於你推我搡、閑適愜意的環境中,自然有著說不盡的樂趣。我雖靦腆,偶然被人觸碰到那根敏感神經,也會有如獅子般的怒吼。小女生們以各種技巧編排成組合動作,配合歌謠,跳出各種花式圖案。我們“打彈珠”小分隊,稍一用力,彈出好遠,若不幸彈入女孩子腳下,摔得她們大喊大叫,梧桐樹下便無半寸我們男孩子的棲息之地。不甘示弱的“打抱不平”小分隊被大人們驅趕得遠遠的。我們周密謀劃,隱臥於田間地畔的溝渠里,常掬滿坨泥巴,待她們路過,反手朝天,蠻力扔在她們腳下。這時,女生們的新裙子沾滿泥巴,哭嚷著往家的方向奔去。往後苦等幾日,女生們再也沒有來梧桐樹下跳皮筋,我們雖玩得暢快,但總覺缺少點什麼。
最和諧的還得是大人們,幾人輪流博弈,圍坐棋台,橫馬跳卒,車攻炮轟,你來我往,難解難分。觀看的路人雖若有所思,卻穩如泰山,不說一詞。婦人搖扇,家長裡短,有說有笑,最精明的莫過於她們,信息最全的也莫過於她們。
夜幕降臨,田里生出的風向梧桐樹下吹來,遠山之上黑壓壓的密林中零星有光。我對此很是疑惑,拉著大人們的手詢問:“爺爺,山上有什麼呀,有沒有大怪獸?”爺爺說:“那都是人家,他們是山的鄰居,山的朋友。”我極大聲地告訴一起回家的叔叔、嬸嬸:“梧桐樹就是我們的朋友,還是好朋友嘞。”他們笑了,並為此喜歡上了一個機靈可愛的我。
宋朝詩人寫梧桐:猗猗梧桐樹,前日繁花馥。我覺得那是在說我的好朋友——一棵古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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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中舉傘
劉臻鵬(24歲)
我和父母幾乎每天都會一起出門散步。即便下雨,如果雨下得不大,也會帶兩把傘,一起出門,這已經成了習以為常的事情。小時候,往往是我和爸爸合用一把傘,媽媽自己用一把傘。
父親為我撐傘時,總是故意將傘多往我這邊罩一些,並且讓傘朝我這邊傾斜向下,構成某種保護,使我更大面積地免受風雨的侵擾。我心裡暖暖的,即便外界的雨水再冰涼,心裡都升騰起一股暖意。
這個暑假,我找到了實習工作,不巧的是,上班第一天便下雨。我說:“爸媽,我去上班了,家裡雨傘放在哪了?”爸說:“就在門口鞋架子上呢。”我也顧不上仔細辨認,抄起一把雨傘就走。
誰知路上風大雨急,我拿的雨傘剛好是一把半壞不壞的雨傘,傘柄尚好,可是傘面的一部分已經脫離了鐵質的骨架,風一吹,它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一路上,因為這把破傘,路人對我的回頭率也是很高,更沒能夠做到有效避雨。我生氣,生氣於爸爸竟然引導我拿這個殘次品來上班,這不是存心讓我在新同事面前丟人嗎?在辦公室里,窗外雷聲大作,我心中的怒氣久久沒有消散。
回到家中,我怒不可遏地質問爸爸為什麼要讓我拿著一把破傘上班。爸爸卻說:“我原本將一把好傘放在鞋架第二層,把我自己打算帶過去用的傘,也就是你說的破傘,放在了鞋架第一層。也怪我,沒和你說清楚,其實你該拿第二層的那把。第一層那把傘,我看還能用,就沒扔,想著徹底壞掉了再扔。”
我這才想起來,出門前,確實看到鞋架子第二層有另一把傘。原來,一切都是我太心急惹的禍,卻要遷怒於父親的節約勤儉。想來,父親一年到頭也未曾買過幾件新衣服,而是把家中積餘下來的錢儘可能地省給我和母親用,現在,我卻動了責怪他的心思,這令我後悔萬分。
我向父親道歉,他立刻原諒了我。
晚上,我和父親一同出門,兩人只帶了一把傘。天公不作美,突然又下起雨來,我撐起那把傘,與父親同在傘下。我有意將傘向他那邊傾斜,並用傘往他那邊多遮了遮。從前,他是這麼嗬護我長大,現在,我也這樣陪伴他變老。
雨越來越大。我和父親往風雨深處,繼續慢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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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片刻人去處
陳珂(22歲)寧波財經學院學生
在田地裡長大的人總會對開墾播種有份依戀。奶奶60多歲了,在這鋼筋水泥澆築的城市里,對家門口的空地以及村子附近山腳下的坡地進行全方位的改造。
奶奶的種植方式很隨意也很積極,因為村子裡不只一位對種植作物飽含使命感的老人,山腳的種植位置時常發生變化,講究先來後到或者是別的不成文規定。為了能讓那片作物享受良好待遇,奶奶通常是預估作物生長情況,特地起個大早對坡地上的作物進行細緻作業,往往能勞作很長一段時間。
七月中旬的一天,雲彩不多,估摸著是個大晴天,奶奶收拾鋤頭鬥笠等物品就往山腳那塊坡地趕去,我倒是破天荒也早早起來,看到那時常發生對我來說卻很少見的場景:
老人戴著鬥笠扛著鋤頭,即便有鬥笠遮掩也不難看出白髮已經牢牢佔據陣地不容有任何異色出現;年頭已久但鋤刃前端依然鋥亮的鋤頭,雖不大卻壓著老人步伐開始左右晃蕩。老人走得急,步子邁得很小,幾塊雲彩層疊出不同厚度,陽光努力鑽了出來,在這裏降下光輝,從房屋的間隔中穿過,在地面、牆壁上烙印出大片的長條形狀,宣告早晨的到來;這邊落下光幕提升整塊區域的亮度,想必是為了展示太陽的威能,感覺熱了不少;那邊灑下些許金粉,老人淺淺的軌跡就這麼一點一點顯現出來。拐進去往山腳的小路,一片雲朵悄悄地遮住太陽,金黃的光幕又黯淡下來。
靠著自然光亮堂起來的房間一下子暗了下去,我回過神察覺到外面的異樣,走到窗邊打量天上這奇異景觀。棉被似的雲層迅速從東邊鋪到西邊,黑色的積雨雲如同墨汁落入水中一樣迅速染黑整片雲層擋住一切想照耀大地的光芒,整片天地變成了白、灰、黑相互交織的產物。
不好,要下雨了!
望著越發昏暗的天幕,雲層之間醞釀著龐大能量,興許下一秒就會是傾盆大雨。我不自覺地想到沒帶任何雨具的奶奶,所幸雨還沒開始下,夾著一把小傘出門,沿著那條小路尋找奶奶的蹤跡,免得發生意外。
小路出奇地平坦,遠遠看去很快就能到山腳了。
耳邊是風在呼嘯,眼前的一切好像被黑暗吞噬了,如同一夥騎兵正飛速向我襲來,大雨來了。狂風加暴雨使得我手中的傘愈發難以控製,我死死抵住小傘慢慢前進,迎接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豆大的雨點一波接著一波砸在傘面上,它們倒是玩得開心,全然不顧傘下人的落魄樣子。
為了應對上方的攻勢,我走得很慢,不曾想雨滴順著風淋濕了鞋子,更進一步淋濕了褲腿。我又不敢加快腳步,生怕傘被吹飛陷入絕境,只好這樣磨蹭著到達山腳。我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影,那就只剩一個方向,山上。
視線順著山路看去,能看到很多人工種植作物的痕跡,遠處一座涼亭矗立在那裡,涼亭里有個熟悉的身影。
衝進涼亭甩甩傘上的雨水,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全然濕透了,奶奶看著我這副樣子不免嘮叨起來:“過來做什麼,落雨在家裡不好嗎?人都淋爛完了。”
我沒有解釋,只是拽了拽褲腿和衣服,儘量讓雨水與大腿分開,這樣會好受一點。奶奶看到我這個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拍了拍石凳示意我坐下等雨停。
涼亭四周跟立著屏障一樣,沒有受到雨點任何侵襲,山間的風比之前更大了,鉚足了勁想把雨帶進涼亭內,周圍的樹叢緊跟著風擺動起來,雨點打在樹葉、樹杈、樹幹上,就像戰鼓一樣,劈里啪啦。涼亭之外的一切被暴雨衝刷著,目光所及全然一幅壯烈的大雨征伐圖。
夏季的晨雨來得快去得快,沒多久雨就停了。奶奶敲了敲背,站起身拾起鋤頭:“你先回去,我這邊還要再翻幾下地。”
我點點頭輕輕應了聲,起身收拾好這把同我共患難的小傘,目光不自覺看向遠處。
天空的烏雲仍盤踞著尚未散去,更遠處的雲朵被擠出幾道裂縫,湛藍色的天空顯露出來,幾棟高樓上數道金光灑下,原本暗淡的天地瞬間恢復色彩。我想拿出手機拍下這絕美一幕,翻遍全身才反應過來走得急沒帶,只好多看兩眼,希望能深深烙在腦海里。
駐足看了許久,是時候回去了。低下頭看到掉在地上純白色的雲朵,我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奶奶我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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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若無聊,人生便無趣
鄧可而(22歲)法國格勒諾布爾大學學生
如同每個長假的寂寞難耐,如同每個童年的驕陽似火,又如同每個午夜的溫婉寧靜。夏天,在來的路上,也在離開的途中。套用英國詩人塞繆爾·約翰遜說過的話,如果你對夏天感到無聊,那麼你大概對人生也提不起興趣。
要說在這南粵地區,是連綿不斷的熱雨、暴雨,就連颱風也要前前後後登陸幾回。本以為曬在外面的衣服可以等過兩天再收,沒想到就連颱風也可以前腳接著後腳,不給粵人一點點迴旋之地。
好不容易一身清涼出去溜躂,舌尖上品的還是滾燙的夏天。就拿七月初的自駕遊舉例,無論是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木格措的犛牛肉串,還是寬窄巷子胡同里的缽缽雞,那種熱辣感,是聖潔的雪山也緩衝不了的澎湃。返程嶺南勝地就更不用說,燉盅補品是三伏天的最佳伴侶。可恨的是第一次學做祛濕湯以寡淡無味告終,要說這春砂仁、土茯苓、肇實等可都是上好的。大概率,是差了點火候。老火靚湯沒有出成績,至多也就是肚皮沒有享用饕餮餐,算不上摺磨。可人的鼻尖還是受了罪,更準確地說,是整個鼻頭。整晚整晚地在空調風口下入眠,被子總是不老實地離家出走,翌日賴床也還是大字形,像極了《朝花夕拾》中阿長的睡姿。這樣一折騰,鼻涕不免要流個兩個星期保底。昨兒我還瞧了,鼻翼兩邊都已經被我攆下兩層皮。
這個夏天有很多驚奇的禮遇。很多的活動我沒有參加,卻也加入到了很多的組織當中。我從只看到自己的失去,到捕捉已經擁有的東西。這個轉變,是世態炎涼,還是應有姿態,我搞不清楚。一件在我心中成為疙瘩的事,曾以為是十惡不赦,但也只是先來後到的問題。那些更從容的人,只是比你早一步接受了苦難。一路順風順水的人,船停了,便想上岸。不願再走水路,就算被勸回去了,還是不停地暈船,想吐,萎靡不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豪邁,不過也是李白熬過了千金散盡得出的壯誌豪情。
某仲夏夜,天朗氣清,《八角籠中》成了我的頭號選擇。唯一不滿意的,可能是結局。青年男主角勝了,他經曆斷腿,又因為手術重生,勝過了高重量級的選手。每當看到這裏時,我都覺得這跟小時候不自量力的想法十分契合。就當所有人都覺得應該有一個光榮的收尾,我猜想,又有多少人一輩子都沒有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夢想是要有的,不打臉哪裡知道疼呢?初出茅廬的青年或許應該多打幾次臉,而且要意料以外的。
至於說為什麼沒有參與到很多的活動中,也許並不是我的問題,而是選擇與被選擇,吸引與更吸引。海洋廣闊而浩瀚,海豚用著特有的聲音尋覓伴侶,世間精彩而縹緲,我們總要從濛濛煙雨中識別出油紙傘下的那位故人來。
畢業了,夏天也名存實亡了。心裡有一片荒蕪的土地,何時才會芳草茵茵?如果有夏天,那就還有希望,我盼著它來,離開時帶著對它深深的迷戀。如果沒有愛過夏天,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失去了一次肆意愚蠢的機會。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