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講台⑤｜從未接受過學前教育的她，大學畢業後在海拔四千米之上當幼師

【編者按】

一年一度的教師節剛剛過去。有歌頌、有感恩、有懷念。

但對許多年輕教師而言，選擇這一職業背後，還有更多對教書育人的思考與詮釋。

今日，澎湃新聞教師節特別策劃“三尺講台”推出最後一篇：一個畢業於985高校的藏族女生，在海拔四千米之上的幼兒園當老師，又會經曆什麼？

1999年出生旦增白吉從未接受過學前教育，如今卻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當幼兒園老師。

兩年前，這個藏族女生從華東師範大學學前教育專業畢業，進入西藏那曲市第二幼兒園工作，成為孩子口中的“小白老師”。

9月的那曲夏日已過，山頭很難見到一棵樹，夜間已經到了要穿羽絨服的溫度。這裏的海拔要高於旦增白吉的家鄉山南，也讓她在剛參加工作時不可思議地經曆了缺氧、流鼻血等高原反應。

更為考驗的，是身邊人對這份工作的不解，“換個別的班上吧？幼兒園老師不就是哄哄孩子的保姆工作嗎？”

“如果誰都逃避，這個地方的孩子應該怎麼辦？”經曆過內心的搖擺，旦增白吉留了下來。她心裡暗暗決定，要把優質的學前教育帶給那曲，慢慢帶出更好的孩子。

旦增白吉在帶孩子們上美術課。

【以下是旦增白吉的講述】

陰差陽錯來到海拔4400米的幼兒園

我是2021年從華東師範大學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的，在那曲市第二幼兒園工作差不多兩年。

做老師是我一直以來的職業夢想，但以前主要想做中學語文老師。高考的時候，我被陰差陽錯調劑到了學前教育專業，一開始我還挺牴觸，一心想轉專業，沒想到第一個學期學了幼兒相關的專業知識後，發現幼兒心理學之類的課程很有趣，而且也很喜歡小朋友，就想以後做這個吧。

我是藏族人，家鄉在山南市，開車到那曲單程要五六個小時，一般逢節假日才會回家。作為公費師範生，按照協議，應該回到自己的籍貫所在地從事教育工作。畢業後我去參加分配考試，最想去的拉薩市僅有2個名額，我沒能錄取，就到了海拔4400米左右的那曲。

但真的來這兒了，我還是一度想過是不是換個地方去或者之後走。最主要是，我的身體出了問題——經常性頭痛，晚上缺氧特別厲害，而且從家剛過來的時候，總是流鼻血，這樣的症狀持續了一兩個月才好。

這邊的環境也不太好，到什麼程度？在這裏是看不到樹的。我真的很遲疑，但轉念一想，大概是命運把我帶來這裏，而且，如果大家都因為生存環境之類的問題逃避這座城市，對當地的孩子公平嗎？

我後來看到這些孩子的時候，也覺得心疼，心想雖然只是幼兒園階段的學前教育，他們也理應享受。學前教育並非不重要，孩子3～6歲時在思維啟蒙階段，這個時候好好培養的話，可以開發他們的一些潛能。

我是1999年出生的，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所在的地方，教育體系還沒有搭建到足夠重視學前教育的階段，所以我其實是被“放養”到直接上小學的。我弟弟2006年出生，他那個階段，才開始上過一年的學前教育。

我在接觸學前教育專業之後，常忍不住想，如果我小時候抓住了學前教育的機會，會不會比現在更聰明一點？其實也沒有答案，但我知道，我想在這個行業做下去，命運把我帶到這裏，那我就在這兒留下去。

旦增白吉在迎接孩子上學，那天她穿上了小恐龍服裝，孩子們很喜歡。

縱有千難，總會被孩子治癒

真的留下來了，才發現困難是不少的，我的一些教育理念也很難推進下去。

我很希望孩子們能夠在玩中學習。我在上海的幼兒園實踐時，可以帶著孩子們玩“馬蘭花”的遊戲——我說“馬蘭花馬蘭花”，孩子們問“開幾朵？”，如果我說“三朵”，那麼三個孩子需要抱在一起。

這是一個考驗算數、協作的小遊戲，但是我和這邊同樣年齡的小朋友講規則，他們好像聽不懂，試了幾次都失敗了。過了一會兒他們就想去玩老鷹捉小雞，玩滑滑梯了。他們覺得那種跑來跑去的，刺激好玩。

我在上海學習了那麼多理論和實踐，在這裏，會感受到一些實操上客觀的差距。其中有一個背景是，很多孩子是到中班才來的，這邊很多孩子是留守兒童，父母在外打工，祖輩不方便送他們上幼兒園、也不重視，就直接跳過了小班。

還有語言問題，我自己都是一年級才學的漢語，這裏的小朋友也是進來後喜歡說當地方言，我們互相之間都有點不好理解，溝通的橋樑斷了，我就要延後一些教育計劃。

一直到後面，慢慢磨合，他們才能把普通話說得比較好，我也才能帶他們上更多更有設計的活動課。但一般的課還是能上的，比如體育、美術、搭積木，還有語言、社會等課程。

對我來說，孩子家長和我們的配合也比較難，可能也是因為大家對學前教育認同感偏低。我希望家長配合我做孩子的電子成長檔案，但是家長有的是沒時間，有的是不會用軟件，這樣的工作也慢慢停下來了。

還有些情況我想和家長解釋，比如我課程的設計理念，我以為自己說的很口語化了，很多家長還是不太理解，仍會覺得把孩子放到幼兒園，安安全全就可以，不需要孩子上幼兒園有什麼變化或者提高。

別說孩子家長了，我自己的身邊人，很多時候都不太理解我，會覺得幼兒園老師是一個人人都能做的工作，只要負責哄孩子就好，我每次都會和他們好好解釋。

我認為一個好的幼兒園老師，會從心理學的角度去理解孩子，會教給孩子道理，培養孩子的一些良好品格，讓大家收穫一些成長和能力，所以這個行業的老師是重要的。

我也能真的看到孩子的進步。班上有個小女孩，進來時特別內向，想叫我，卻不敢出聲，只敢戳戳我的背拉拉我的衣角，我就一直鼓勵她勇敢一點，後來，她真的學會了來到我的面前喊我“小白老師”；還有孩子，一開始不聽別人講話，也是要慢慢糾正，教他們什麼叫“尊重”。

孩子真的很可愛。比如有時候會助人為樂“過頭”，我說有沒有人能幫不會疊被子的同學？他們會哄上去好幾個人搶被子一起疊，爆發新的混亂，讓人哭笑不得。

我也從他們身上學習和得到治癒。有一次，我穿了一身白色，孩子們很喜歡，他們很自然地說，老師你今天像白雪公主！第二天，孩子們就給我帶了很多手工做的小東西或者小糖果。你可能會問這是什麼邏輯？這就是孩子的邏輯，他們喜歡你，就要對你好。我覺得這是成年人要反思和學習的道理。

無論如何，我還是很喜歡我的職業，很喜歡這裏的孩子。我的夢想早就換了，現在想做個優秀的骨幹教師，我仍是個新手老師，有很多要學，但我相信，我會慢慢帶出更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