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立案!「女子遭強姦後未獲立案插水庫自殺」後續

8月26日,有媒體報導了「女子遭強姦後未獲立案插水庫自殺」的案件。記者從女子家屬和海南文昌公安局處瞭解到,該局「決定不予立案後又發現新的證據」,現已立案偵查。

此前報導

7月15日,海南文昌的義女士遭遇性侵,報警後,卻因「證據不足」,警方未立案。7月23日,她留下遺書,跳進水庫溺亡,用自殺的方式控訴自己的遭遇。

程先生稱,事情發生後,妻子義女士下體流血,他曾將妻子的一條內褲作為物證交給警察。

8月11日文昌市公安局出具的《不予立案通知書》顯示,義女士報案被強姦,該局經審查認為現有證據不能證實有犯罪事實的發生,決定不予立案。此後,義女士家人申請複議。

8月26日,文昌市公安局發佈消息稱,該局已受理死者家屬的刑事複議申請,已抽調精幹警力成立聯合調查組,開展全面複查,複查結果將及時向社會公佈。

9月18日,記者從程先生處瞭解到,9月6日,他收到的文昌市公安局的《刑事複議決定書》顯示,經審查,認為由於出現新的證據,撤銷原認定證據不足的決定。後文昌市公安局出具的《立案告知書》顯示,「黃某某強姦案」一案,經查,該局決定不予立案後又發現新的證據,現已立案偵查。

文昌市公安局的一名工作人員證實,該案已立案。

義女士的孩子小程得知這一消息後表示,母親已離世,這對於家屬而言還是「太晚了」,就算之後官司打贏了,對家屬而言都算是「輸了」。小程還提到,8月底警方又重新去案發現場蒐集證據,家屬也提交了包括7月15日黃某某給義女士喝的菊花茶瓶子等新證據。

程先生提到,他從警方處得知該案立案後,已於9月6日將義女士安葬。

掩藏在樹木之下的舊屋,義永紅自述「被強姦」的事發地。(記者 陳佳慧/攝)

2023年7月23日這天,義永紅決定去自殺。

她把遺書放在床頭的塑料凳上,從不離身的腰包和手機也整齊地擱在床邊,腰包里裝有三千多元現金。她鎖上家門,沒管洗衣機里的衣服。

「我走了,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你們少一些傷害……我不求你們能原諒,只希望你們好好的過得幸福,忘記我這個不好的妻子、媽媽。」她在遺書里說。

自殺地選在一里地外,她必須穿過大片的番石榴地,白色塑料袋包著尚未成熟的果子掛滿整片果園,那是她這個夏天的成果。番石榴樹不高,穿行時得彎下腰,三五步就得跨過一道排水溝。最後一截路是一道約兩米高的斜坡,攀上去,便是堤壩,水面寬闊的水塘就在眼前徐徐展開。

堤壩上長滿了含羞草,鬱鬱蔥蔥。那雙粉紅色拖鞋被義永紅整齊地擺放在岸邊台階上,鞋尖朝著水塘方向。幾個小時後,丈夫程善誌發現了她,妻子身著紅色上衣,以俯臥的姿勢漂在水塘中央。

自殺8天前,在44歲的年紀,她報案稱被水果商販黃某冠強姦,警方因現有證據不能證實有犯罪事實發生,決定不予立案。自殺後,9月7日警方以「發現新的證據」為由決定立案偵查,為了證明被強姦,保存在冰棺中的她被開顱剖胸驗屍。

芭蕉地裡的厄運

颱風「泰利」正在逼近。在狂風暴雨抵達前,義永紅要砍完家裡二十多畝芭蕉。9年前,這對來自湖南永州的夫妻在海南文昌包地種水果,如今承包地有近50畝的規模,一半種芭蕉,另一半種番石榴。

義永紅微信聊天記錄顯示,7月14日晚,她與黃某冠敲定了第二天收芭蕉的時間。黃某冠在文昌最熱鬧的公園附近開了一家水果批發檔口,會去果農家上門收購。在文昌一帶,種水果的多是渡過瓊州海峽前來討生活的外地人,水果商販則多是海南當地人。

義永紅很少拋頭露面賣芭蕉,多數時間只管在蕉田里埋頭幹活。2023年初,義永紅丈夫程善誌經老鄉介紹,才與黃某冠有生意往來,至事發總共賣給他五次芭蕉,交易額為1480元。前兩次都是程善誌砍下芭蕉與黃某冠交易,因丈夫左腳腳踝意外割傷嚴重,義永紅接下了後三次砍芭蕉的活兒。

正是這三次獨自賣芭蕉的經歷,將義永紅的人生推向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義永紅夫妻倆承包的芭蕉地離她租住的村子有段不近的距離,騎電瓶車需半個小時。2014年,他們用空心磚在芭蕉地旁建了一棟容身的房子,方圓兩百米內沒有別的人家。2022年搬走時,那裡只剩下一條看家的狗,和幾隻散養的雞。閑置的舊屋開始落灰、荒涼,廚房不再生火,床鋪也不再睡人,除了幹活時歇腳,義永紅很少到這裏來,密不透風的大樹幾乎要吞掉這座小房子。

案發現場的舊屋。(記者 陳佳慧/攝)

義永紅第一次接替腳傷的丈夫與黃某冠單獨砍芭蕉是7月2日。砍芭蕉通常由商販到地裡挑選芭蕉,由果農砍下背到地頭,最後過秤裝車。義永紅似乎特別喜歡粉紅色,她有一件這一顏色的短袖,專門在幹活時穿,右肩上沾滿了芭蕉深綠色的膠痕。

義永紅後來告訴丈夫,那次,黃某冠趁著幫她把芭蕉扛上肩頭的機會,摸了她的胸部。還對她說:「你不要幹這麼辛苦的工,我給錢給你用。」義永紅拒絕了他:「你不要說這個話,我們是干苦命工,賺辛苦錢的,我不是那種人。」

發生在芭蕉地裡的事情已無法獲得更多佐證。黃某冠水果店旁的其他商戶稱,事發後,已經一個月多沒見到他。9月2日下午,黃的妻子在店舖旁支攤賣水果,她情緒激動,拒絕受訪:「你都不知道他們給我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我的壓力很大。」

一週之後,芭蕉又得採摘,義永紅和黃某冠再次在植被瘋長、荒無人煙的芭蕉地碰面。

這種見面似乎難以避免:義永紅選擇隱忍,同時與他們合作的「芭蕉老闆」只有三個,一個是年齡很大的老伯,走路有點顫巍,另一個老闆不上門收購,最後一個就是黃某冠。

在妻子向程善誌的講述中,黃某冠再次有不軌行為,未遂後,黃某冠除了470元的芭蕉錢,還多給了義永紅100元,「我老婆就丟回給他,沒有要」。

第三次是在颱風抵達前兩天。程善誌稱,7月15日,義永紅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芭蕉地,挑選、砍背、過秤、裝車。付完錢後,午後的大暴雨突然從天而降。義永紅對車上裝著雨棚的黃某冠說,自己沒有雨衣,要等雨停再走,讓他先走。

隨後,義永紅進屋,坐在那張近一年沒睡過的床上避雨。在後來的報案中,義永紅自述當時被強暴。事後,黃某冠丟下150元後就跑了。兩天后,她告訴丈夫,那天她喝了黃某冠遞來的蜂蜜菊花茶後,就有點不舒服,不知道是天氣太熱中暑還是菊花茶的緣故,頭很暈。

丈夫和女兒的追問

若不是被丈夫發現,義永紅原本打算讓這些事爛在肚子裡。

「瞞下來」這個決定並不難做。在後來雙方接觸的現場錄音中,義永紅自述其擔心,若把遭遇告訴丈夫,他一定會去報復對方,最終會害了兩個孩子,「我只想保護這個家庭」。程善誌補充,妻子還有其他考量,比如對方有錢有勢,自己是漂泊不定的外來戶;再比如,44歲被「強姦」,「不光彩哩」。

義永紅一直掩飾被「強姦」的痕跡。黃某冠第一次強抱她上床,義永紅掙脫逃走時,大腿內側紅了一片,丈夫問起時,她謊稱是背芭蕉刮到的。事發後,義永紅騎車回家的路上摔了三次,回家後程善誌看她悶悶不樂,但沒怎麼摔傷,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在事發當天晚上,義永紅讓丈夫去女兒的空房間睡,讓程善誌感到不對勁。結婚23年,他們很少分床睡。後來,義永紅跟丈夫解釋,之所以分房是不知道黃某冠有沒有病,怕傳染給他。

不管妻子多想隱瞞,滿心疑慮的程善誌,還是在第二天發現了端倪。

像往常一樣,程善誌每天早上都要騎車去芭蕉地喂那條看家的狗。他打開房門後發現,床上的枕頭被動過,很久沒人用過的一大捲紙巾也只剩下一小卷。程善誌「一下就懷疑可能發生這個事情了」。他菜都沒買,趕緊往三排坡村的家裡趕,質問妻子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得到的答案卻是「沒有發生什麼事」。

程善誌覺得那捲紙巾少得蹊蹺,他聯想到自己和妻子性生活後會使用紙巾擦拭,於是他繼續逼問。直到深夜,追問依舊無果後,他給在海口打暑假工的女兒打去電話,期望女兒能問出什麼。起初,22歲的女兒程海燕並不相信父親說的,但在電話裡感覺他很生氣,她還是給媽媽打去電話,問「有沒有被人家欺負」「有沒有跟人家那個什麼」。義永紅在電話裡長久地沉默、哭泣,在兩個問題輪著問了幾遍之後,義永紅最終鬆了口。

義永紅女兒回到自家的蕉田。(記者 陳佳慧/攝)

聽完妻子的講述,程善誌很生氣,他氣老婆為什麼不告訴他,如果第一次、第二次就告訴他,根本就不會有後面的事發生。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這種事情能發生在他身上。「如果你告訴我了,你的身體就不會被人家得到,最傷痛我心的就在這個地方。我覺得我老婆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不可能跟別人分享的。」

妻子多次瞞著不說,也讓程善誌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是被「強姦」還是出軌。那晚,從來沒對妻子動過手的程善誌打了一下義永紅的小臂。「我這輩子還對不起你嗎?什麼事都依著你,錢都是你管著,還要我怎麼對你?」

「我知道發生這樣的事誰都會不相信,不理解,我也百口莫辯。」義永紅在遺書里說。

和解與報警

7月17日,颱風「泰利」越來越近,越來越強,一場暴風雨已迫在眉睫。

這天上午,程善誌打電話給黃某冠,讓他到自己家來。他想跟對方當面對質,也想報復對方。快中午時,黃某冠拎著一箱王老吉上了門。程善誌將一把長十幾釐米的彈簧刀打開,藏在褲子口袋。義永紅髮現後一把將他抱住,讓他不要做傻事。

這是三人第一次同時在場,也是最後一次。記者從當時現場錄音聽到,與其說這是一場兩方的對峙,不如說三個人各有心事。

程善誌沒有原諒妻子,似在賭氣地對妻子說:「你跟他好就好,不好是你們自己的事。」

義永紅時而聲嘶力竭,斥責黃某冠:「現在我自身難保。我還以為你是很正經的人。我就問你,你為什麼要搞我,你幹嘛不去搞人家。」時而毫無氣力,自怨自艾:「反正都是我下賤,我死了也沒事。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不知道要去哪。」

原本應是矛頭所向的犯罪嫌疑人,黃某冠卻像是「和事佬」,一邊勸兩人好好過,一邊同意和解方案,對程善誌說:「我給你一萬塊錢,我們兩清啦,就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了,都是好兄弟。」

程善誌稱,黃某冠當場寫下一張字條:「本人與義永紅髮生性關係,現賠償義永紅老公精神損失費一萬塊錢。」並署名黃某冠。他拿出6000元現金,另微信轉賬4000元。但程善誌沒有收下這筆錢,他聽從女兒的建議,報了警,並把那張字條交給了警方。

程海燕通過電話,旁聽了這場和解。她並不讚成這個和解方案,除了有對方反告敲詐勒索的風險外,她還想讓黃某冠給母親道歉,更想讓他坐牢。

7月17日,黃某冠上門和解時拎的王老吉至今仍在義永紅家裡。(記者 陳佳慧/攝)

不過,事後回想,程海燕總覺得讓爸爸報警有點過激了,「(一家人)沒有溝通好,一下就報警了」。實際上,在黃某冠上門和解的前一晚,程海燕就提出報警,但義永紅一直哭著說沒有證據,對方也不會承認。程海燕認為,哪怕最後告不贏,也想讓黃某冠道歉來恢復母親的名譽。「對方一直想用錢來擺平。我覺得我們就算再窮,也不能讓你這樣欺負我們。」

程海燕嘗試給黃某冠打電話「取證」,但每次一說到關鍵問題,對方就說「不要扯這個」。

很難說清,與被「強姦」相比,公之於眾的報警是不是更讓義永紅難以接受。7月17日晚,颱風「泰利」登陸文昌,暴雨如注,狂風肆虐芭蕉。此時,義永紅、程善誌、黃某冠正在派出所接受問詢。程善誌聽到,義永紅一直在哭。

讓夫妻倆意外的是,報警的第二天,即7月18日下午,黃某冠妻子、兒子、女兒、姐姐、姐夫一行五人找到家裡,目的仍是和解。黃某冠口中的「律師」女兒對義永紅說,不和解的話,以後傳出去很難聽,而且對正在上學的女兒影響也不好。程海燕不知道她還跟母親說了什麼,讓義永紅覺得女兒並不懂法,她撥通女兒電話:「你到底懂不懂法哩?」

程善誌拍板拒絕和解後,對方的態度開始轉變。程善誌說,黃的妻子威脅他們,同時羞辱義永紅,「要把老公讓給她」。

嚎啕大哭的崩潰

從事發到兩次和解不成,再到報警被問詢,義永紅正被一點點推向懸崖邊緣。程海燕坦言,當時家人沒有太多照顧到她的情緒,也忽略了她更需要的理解和陪伴。但對那時的程海燕來說,母親的表現「一切都很平常」。

義永紅的崩潰或是從一場歇斯底裡的大哭開始。7月19日早上5點多,程海燕被媽媽的哭聲嚇醒。媽媽此前也哭過,都是躺在床上蓋著被子默默流淚,像這樣坐在床邊撕心裂肺地哭,程海燕第一次見。

程善誌站在門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程海燕站在媽媽的床邊,同樣不知所措,她害怕,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關心,也不知道怎麼去撫慰她。甚至,她無法體會母親此刻的痛苦。

她自認是一個情感粗糙的女兒,因為在這個家族,他們被灌輸女兒只能靠自己,兒子就是靠父母的觀念,「我外婆那一輩,會把女兒看得比較輕,不會把太多的情感給予女兒」。義永紅被教育女孩讀書沒用,因此初二沒讀完她就輟學了。那時義永紅成績不錯,考試成績班級前三,還被舞蹈學校選中,但外公不願花錢供她。

義永紅一家的合照。(記者 陳佳慧/攝)

到了程海燕這一輩,她仍被如此對待。小時候,義永紅常對她說,姐姐一定要讓著弟弟,弟弟的衣服必須由姐姐洗,夫妻倆偏愛兒子的情感在2015年兒子確診急性白血病後達到峰值。為了不給父母添負擔,程海燕自己賺取生活費,她做過服務員、洗碗工、前台收銀等,「吃苦多了,覺得麻木了」。近幾年,程海燕很少陪父母過年,都在外面打工賺錢。

義永紅的嚎啕大哭沒有減弱,她嘴裡反復說著「這句話說得對不對」,程海燕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話。她撥通了大舅的電話,這是她能想到的安慰媽媽的最合適人選。外婆年齡大了,受不了刺激;患病的弟弟正在外地實習,是全家隱瞞的重點對象;而大姨、小舅與母親關係不好,經常吵架。能支撐義永紅的人幾乎沒有。

實際上,義永紅自尊心很強,並不願意讓家裡人知道她的事。「我們很少找親戚幫忙,也很少給親戚打電話訴苦。我媽媽覺得,人家會取笑你,不會想要幫助你。」程海燕說。

遠在東莞的大舅接通了程海燕的電話,「他喊了兩聲我媽媽的名字,‘紅紅,紅紅’,她一下子就收住情緒了」。

程海燕不知道為什麼家裡的頂樑柱突然間就垮了,弟弟生病化療時她都挺了過來。程善誌也想不明白妻子為何過不了這個坎:「我沒有提離婚,也沒趕你走,作為老公,我還是疼你的,為什麼就想不開呢?」

程善誌很滿意自己的妻子,她漂亮,皮膚白,從不化妝,說話溫柔,第一次帶回老家時,村里人都誇他「你們家這祖墳好啊」。「這種老婆還有什麼講的,根本沒有嫌棄的地方。」程善誌經常教育女兒,以後要向媽媽學習,對老公要好。

義永紅是個傳統且保守的農村女人,連戀愛也是問清了程善誌的屬相生日後才在一起。婚後,除了幹農活,義永紅自然地攬下了洗衣做飯的家務,每天都給丈夫按腳,隔段時間還給他修剪指甲,吃完飯會坐在旁邊陪著,丈夫喝完酒就去幫他盛飯。

家人的記憶里,義永紅很少與異性打交道或是開玩笑,買衛生巾時總會躲躲藏藏,一定要用黑色塑料袋裝。洗好的內衣也總是夾在其他衣服中間晾。

義永紅沒什麼朋友,消遣的方式是喝茶、打麻將以及刷抖音。偶爾她也自己拍抖音,套上濾鏡開到最大的花哨模板,她表情嚴肅盯著鏡頭。她有時感歎生活辛苦,有時配上歌曲「嫁出去的女生,潑出去的水,回到娘家你別多嘴」「人這一輩子,咋就這麼難」。

從2000年跟隨丈夫到海南打拚,他們種過香茅,養過蛇,好不容易攢下錢想在老家蓋房子,兒子卻確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因長期勞作,義永紅雙手骨節變形,無法伸直。她常對女兒說,跟了你爸,老家沒有房子,海南也沒有房子,哪都沒有家。

母親死後,程海燕總是夢到她,但總也看不到她的臉,程海燕猜想,可能是母親「不願意見我們,是我們讓她失望了」。義永紅留下的遺書,程海燕也不敢看第二遍。

被質疑的反抗

讓義永紅承受巨大壓力的另一重要原因,是她始終認為證據不夠。

事發當天,義永紅為瞞下這件事,她洗了澡,也洗了當天穿的衣服,用過的紙巾也被她扔在屋外的樹下,已被大雨衝爛。「我恨我自己,不懂得用法律來保護自己……把罪證也弄沒有了,我害怕告不贏他。」她在遺書中這樣陳述。

另一件讓義永紅倍感絕望的事,是事發過程中,她不清楚自己的行為算不算反抗。在遺書中,她稱:「如果反抗要像你們說的抓傷,抓扯衣服爛,這些沒有。因為我害怕他打我,弄我的家人。我的口供上只說推他,說不要搞,這算不算反抗。」

程善誌像是在寬慰死去的妻子,他說黃某冠比自己高出一個頭,胳膊有自己的兩個粗,身材魁梧高大。「如果他兩隻手抱著你,你有力氣反抗嗎?不管我老婆有沒有反抗,是你這個男的主動侵害我老婆,不是我老婆去侵害你的。」

程海燕也不知道什麼叫反抗,在她看來,推開對方也屬於反抗。她平常很少關注女性權益保護類的新聞,在母親自殺後,朋友推薦程海燕看了電視劇《不完美受害人》:「女主在精神壓迫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反抗。我覺得我媽媽在精神上是有反抗的,如果沒有反抗,她不會有哭這種行為。」

對於反抗,66歲的村小組組長韓杭元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要在對方身體留下一個記號,哪怕有刀架在女方的脖子上,也要反抗。義永紅自殺後,這個只有13戶人家的小村莊,義永紅以前常去的茶館里流傳著另一個故事版本:兩人是偷情,被丈夫發現後自殺。

讓案件變得複雜的另一要素,是黃某冠走時扔下的150元。在義永紅自殺後的一次雙方對質中,黃的妻子認為,給了150元,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成了「買賣」。在義永紅自殺後,那兩張髒髒的、黑黑的紙幣被揉得皺巴巴,疊放在義永紅的腰包里。

程善誌感覺妻子被他們用錢侮辱了,「他(黃某冠)失了錢就跑,我老婆肯定要撿起來了」。

7月21日,事發後第六天,程善誌和義永紅再次被叫去錄口供,這也是事發後他們第二次錄口供。正是錄完這個口供,義永紅寫下了那封遺書。

程海燕記得,母親錄完口供回家後,她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她問:「你願不願意告?要是願意告,我只能盡力去幫你。要是不願意告,就不告了。」程海燕後知後覺,「(之前是)我們想讓她去告,而不是她想自己去告。主動和被推動不是一個事情。」

義永紅選擇了告。

在義永紅的遭遇被媒體報導後,8月26日,文昌市公安局稱已抽調精幹警力成立聯合調查組,開展全面複查。據程海燕統計,義永紅自殺之後,警方重新蒐集的證據有:20瓶蜂蜜菊花茶(2瓶未拆封,18瓶空盒),義永紅的手機,150元紙幣,義永紅婦科檢查病曆,事發後義永紅第二天穿的內褲,床單,被罩,蓆子,枕頭,胸圍,長褲,外衣,被雨衝爛的紙巾,以及義永紅屍檢取得的血液、肝和脾。

對於黃某冠是否被刑拘,立案的新證據又是什麼,文昌市公安局政工室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案件正在偵辦中,不方便透露。」

義永紅生前所住房子的臥室,遺書曾放在那張紅色的凳子上。(記者 陳佳慧/攝)

在程善誌看來,即使在義永紅偷偷寫下遺書那天,他也沒有覺察妻子有任何異常。7月22日,幹了一天活後,夫妻倆決定到飯店吃晚飯。程善誌給妻子買了四罐紅牛,義永紅愛喝紅牛,事發前幾乎每天都要喝一罐。程善誌躺在躺椅上等她,衝好澡的義永紅抱著丈夫,吻了他。那頓晚餐他們點了一份白斬雞,還有一盤地瓜葉。義永紅依舊沒有胃口,連最愛的紅牛也沒喝,只吃了一點地瓜葉。

7月23日,是程海燕從海口回文昌錄口供的日子。一早,程善誌叫她:「紅,我們一起去陪女兒錄口供,兩個人有個伴。」一連叫了三次,義永紅都拒絕了,「她說,你去吧,我在家等你回來,我很累,想在家休息一下。」

擱在平常,程善誌會去拉一下她,夫妻倆出行總是形影不離。但那天,「我就忘記拉她一把」。

責編 何軒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