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更有尊嚴的生活」
判斷力降低，四處遊走，易迷路，不能回家、認不出家人和朋友、意識混亂、吃飯和吞嚥困難；妄想、幻視，甚至人格發生改變……當以阿爾茨海默病為主要類型的認知症發展到中晚期，患者面臨著的不僅是身體機能的退化、生活不能自理，他們的記憶也在一點一點消失，甚至失去「自我」。
《中國長期護理調研報告》顯示，全國7%的家庭有需要長期護理的失能失智老人，絕大部分由配偶、子女或親戚照料，還有一些老人選擇長期住院，造成專業醫療資源緊張，也加重了家庭經濟負擔。家庭的無力與無奈，轉而將希望寄予專業機構。當一些家庭無力再承擔失智老人的日常，養老機構可在日常照顧、醫療保健、精神慰藉等方面為老人提供專業化、市場化、社會化的養老服務。
在生命的終末期，失智老人和家庭該何去何從？近期，新京報記者走進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認知症專區，在這裏找到答案。這裏沒有異樣的目光，只有努力想要記得的人。
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里，工作人員正在與老人們做球類遊戲。
無處不在的鼓勵社交與認知訓練
初秋的北京，上午陽光依舊明媚燦爛。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里的老人們剛剛享受過陽光的味道，回到那座淡黃色的6層樓內。這裏是他們的「家」，樓前的院子便是他們每日活動的地方。
樓內的5層和6層，是專為認知症老人設計的專區。40餘位認知症老人在這裏度過晚年，約佔全院老人的25%。他們平均年齡84.5歲，絕大多數都因阿爾茨海默病導致認知衰退和障礙，也有一部分是血管性疾病如腦梗後遺症，影響了認知行為和能力。
在這裏，他們不會因舉止行為有異而遭到異樣的目光；當他們忘記如何穿衣刷牙、進食困難時，仍然有人在嗬護；在他們疾病發作，四處遊走，甚至在發脾氣、懷疑、妄想時，依然能得到關切回應。
記者穿過6樓單獨的門禁，一片寬敞通透的區域豁然開朗。粉色、黃色、藍色背景相間的牆壁上，兩塊醒目的指示牌映入眼簾。「康樂區」「餐廳」，每塊指示牌的文字後都配有簡易的圖示，老人一眼就能看到想去的地方。
牆壁上的兩排書架下襬放著一排沙發，「閱讀區 請翻閱感興趣的書」的標識，提示這裏的書籍可盡情翻閱。樓內走廊幾張原木桌挨在一起，老人們在此活動、用餐。
一面牆上掛著一塊巨大的白色磁力板，上面貼著幾幅老電影的海報圖片和黃色的電影名字條。此外，區域內清晰的文字標識與圖示、可隨手觸及的各類手工及玩具、柔軟的玩偶等，都可輔助老人認知訓練，提升記憶力和觸感。
走廊的兩側是老人們的「家」，房門上掛著的照片，似乎在告訴訪客，這是誰的房間。門口的記憶盒子，擺放著老人喜歡的物品，在他們找不到回家的路時，方便找到家的方向，減少焦慮感。
房間內2張單人床，一台電視，圓角的桌子，兩把椅子，兩個床頭櫃，一組衣櫃幾乎是標配。每個房間都有單獨的衛生間，下方鏤空的洗手池、智能馬桶、淋浴旁適老化設施全面覆蓋。加寬的門也方便床和輪椅進出。與普通區房間不同的是，專區的房間內幾乎所有設施物品和開關按鈕，都貼著黃色的文字提示：「大頂燈」「小頂燈」「衣櫃」「椅子」「寫字桌」「毛巾架」「馬桶」，有的房間還掛著穿衣的分解動作圖示。
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院長張巍介紹，該院的認知症專區全部按照國際蒙台梭利協會（AMI）老年照顧之家認證標準打造，在適當的環境支持下，通過生活照護、有意義的活動、醫療健康等多學科團隊配合，妥善應對引發認知長者精神行為症狀的三方面因素，提高認知症長者生活質量，創造有尊嚴、有價值的生活。
專區按照蒙台梭利環境佈置，通過整體空間營造、在安全的前提下，提供充分和必要的視覺感官刺激、清晰的時空定向、充足的導視系統，支持記憶缺損，支持感官受損、認知受損、機能受損，減少長者焦慮狀態，營造積極的社交氛圍。
從空間上來講，樓道的寬度、床位數量的設置、房間面積等，都與普通區域有所區別。寬闊的公共區域更便於護理員看護，同時也有助引導認知症老人產生社交。「認知症長者若沒有照護人員的有效引導，往往主動性較弱，我們會儘量邀請長者到公共區域，鼓勵參與集體活動，社交也是一種認知刺激。當一個人能夠有社交，保持豐富而充實的生活，通過多管齊下，就能繼續享受生活的樂趣和意義。在前面我們看到的電影海報板，也是一種懷舊療法，可以通過電影名字和圖片搭配的小遊戲，讓老人做配對練習，進行認知訓練。」張巍說。
專區在裝飾和設計上也頗下了一番功夫。與普通養老院的白色牆壁、木色門相比，專區內牆壁為粉色、黃色、藍色間隔的設計，「認知症老人有時會表現出緊張，焦慮，抑鬱的情況，溫馨的牆壁色彩，讓長者有一種安全的家庭氛圍，從而減少不良情緒的困擾，同時不同空間的牆壁選用不同的色彩，顏色對比度高，便於視覺記憶。」張巍解釋，由於認知症老人在疾病發展到一定程度時，時空定向能力都會產生一些混淆，房間內設施上貼著的彩色標籤，多元化的設計都是為了增加辨識度，為老人提供視覺提示支持。
護理人員正在為老人們準備午餐。
精心照護，接納所有的「壞脾氣」
臨近中午，護理人員都在忙著為老人做餐前準備：擺放碗筷、把食物盛到餐盤、用攪拌機為需要碎食和糊狀食物的老人加工食物。
用餐區的牆上貼著一週的食譜，一日三餐搭配有麵食、蛋奶、粥湯、葷素菜等，還有水果、酸奶加餐。幾位老人已經由護理員引領安排在座位上等待用餐，每位老人都有他們固定喜歡的位置。
「奶奶，醒醒，吃飯啦。」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用餐過程中打起瞌睡，護理員輕輕叫醒老人，然後把手中的飯送入老人嘴裡。張巍告訴記者，這裏的飲食為「三餐兩點」，在每位老人入院時，都會對老人的基本健康狀況進行評估，其中一項就是飲食。要區分流食、半流食、碎食物、普食、低鹽低脂食物、糖尿病飲食。
院里有自己的廚房、廚師和營養師，根據每位老人的情況製作搭配不同的食物。隨著認知症的發展，有些老人可能存在吞嚥困難，需要碎食或半流食，由護理員將蔬菜和主食打碎再分給老人。還有些老人無法自主進食，需由護理員喂食。通常情況下，一個護理員需要照看2-3位老人，吃飯時老人相向而坐，便於照顧。
蒙台梭利老年認知照護的核心是基於老人尚存的能力，為老人創造自主而有意義的生活。「以人為中心的方法，聚焦在支持每一位長者的獨立、選擇、自尊和參與。我們會花時間去瞭解長者，關注他們的可實現能力。」張巍說。
除日常起居的照顧外，認知症老人出現一些特有的行為和症狀，也需要及時應對。這就對護理員的工作提出更高要求。
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認知症專區護理長苟卓珂介紹，她的主要工作是照護老人的日常生活。
照料管理。照顧日常起居，認知功能訓練，心理陪護，用藥護理，老人近期情況反饋，記錄，家屬心理支持等。每天的時間被安排得滿滿噹噹。
早上交接班後，苟卓珂第一件事就是給全體老人查房，檢查晚夜班工作完成情況，重點關注那些近期身體發生變化和行為異常較多的老人，觀察老人的具體表現，肢體動作，語言等，和醫生探討如何更好地應對老人的異常行為。
老人午休的時間，是做內部管理的時間。彙總護理員反映的老人每日情況，和家屬溝通；問題評估，以及完成每月至少兩次的護理培訓的課件製作。「我的手機24小時不關機，即便下班後，有重要的事情，或家屬詢問老人的近況，這些也要及時處理。」苟卓珂的手機里，有專區所有老人家屬的聯繫方式，便於和家屬及時聯繫溝通。
在與記者交談的空隙，苟卓珂還在不停地翻閱微信各個群聊的信息，「一會兒不看手機，各種群裡的信息就會堆積，害怕錯過重要事情。一天當中的事情太多，通常我都會記錄在微信的文檔傳輸助手裡，完成一項刪除一項。特別需要提醒的，就要定個鬧鍾。」
而這也只是身體上的疲憊，「精神上也會承受一定壓力。家屬的不理解。有的家屬認為送到專業機構，反應式行為應該立即減少，或不再發生。但未曾考慮老人獨自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可能會更加焦慮和不安。有些老人的一些行為，比如有些會有被竊妄想症，懷疑你偷東西。儘管你知道是由於病情所致，但在一遍遍的溝通與解釋中，老人仍然認為沒有找到自己‘丟’的東西，我們不給解決問題，認為在騙他，自己也會感到委屈。」
年輕、有活力、語速很快，是苟卓珂給人的第一印象。四年前剛離開校園的苟卓珂並不愛說話，「從實習到工作，多年的經歷逼著我，必須做出改變，與老人‘智鬥’，學會和家屬溝通。」照顧認知症老人，對護理員的情商要求比普通護工更高。儘管遇到過這樣那樣的不理解，但當她與更多可愛的爺爺奶奶聊天、互動時，一個笑容都能給苟卓珂帶來一絲慰藉和滿足，「很多認知症老人隨著病情發展，會認不出自己的親人、家屬，但他們在這裏卻對我產生依賴，我就像他們的家人一樣。那種被認可、信任的感覺，讓我明白，這些老人雖然認知能力存在一定的問題，記不住大家名字，記不住每天幹的事情，但仍能感受到我的耐性、愛心和付出。這些小小的感動瞬間，都足以磨煉我的意志和心性，讓我成長、一直堅持。」
誌願者長期一對一陪伴老人。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提供
■ 對話
老齡化程度加深，給光大彙晨帶來機遇
隨著我國老齡化程度日益加深，失智老人也有所增加，相應的專業照護需求也明顯加大。「建院之初，光大彙晨在北京一共有6個院區，約10%的在院老人都出現認知衰退症狀。其中，有些認知症老人已經很難和沒有認知問題的老人在同一空間中共同生活，這也意味著，有越來越多的認知症老人需要專業的照護。」張巍介紹說。
經過近四年的認知症照護專區實踐，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建立起一整套認知症照護體系，培養了一批像苟卓珂這樣熟悉認知症老人身體、精神特點的一線護理團隊。
光大彙晨科豐老年公寓還擁有自己的醫務室，設有內科、中醫科、康復科等科室，能夠滿足有基礎疾病及慢病的老人日常用藥需求。有認知障礙的老人有時很難表達自己的不適，醫護人員會通過細緻觀察其情緒變化、大小便、喝水、睡眠狀況、面部表情、身體語言等情況，識別他們身體的不適。如今，醫務室已經接入醫保支付系統。此外，光大彙晨科豐老年公寓還參與美新路基金會的「晚緣」項目，針對認知症老人進行一對一長期陪伴。週末誌願者會來到院內，陪老人聊天、散步，帶領他們做活動，做情感上的陪伴，慰藉老人的心靈。
北京光大彙晨養老服務有限公司作為中國光大集團旗下光大養老下屬老年健康服務產業公司，擁有養老服務機構共計24家。其中，北京市有9家，光大彙晨北京科豐老年公寓是集團著力打造的集養老、醫療、保健、康復、生活照料、認知症照護於一體的中高端養老機構。截至目前，光大養老在全國有190多家機構，包括養老院、護理院、社區服務中心等多種機構形式，養老院與護理院均可接受認知症老人長期入住，社區服務中心也能夠為認知症老人的日常生活提供服務。
■ 調查
北京部分養老機構為失智老人開設專區
據北京養老服務網數據顯示，北京共有養老機構562個，養老床位數量10.9萬張。記者隨機諮詢5家養老機構，3家未設置認知症獨立區域，但可收住有輕微認知症狀的老人，每位老人月費用最少也要10000元（單間）。
海澱區椿萱茂西山老年公寓：該機構2年前開業，設有針對失智老人的區域。每層樓12個房間，可住13-14個人，照護比為1:2.5左右。餐費每月2400元，護理費1000元-20000元，床位費6300-23800元，價格高低與房間面積、朝向等相關，單人間最低的床位費為9800元。
該公寓與北京老年醫院合作，醫生會定期巡診。日常有2位醫生和3位護士24小時常駐。如有抽血、化驗等的檢查需要，護士可以抽血，然後將抽血樣本直接送到老年醫院。結果出來後，再拿給老年醫院的醫生。若需服用藥物，還可以使用醫保。
東城區安定門芙蓉養老照料中心：可以接收失智老人，老人需要住在單間。一名護理員照顧3-5位老人，費用為10000元/月，包括床位、護理、餐費等。
東城區康馨園養老院：可接收失智老人，單間費用13000元/月，合住8000元/月。院內無法代開藥，可以由家屬開藥送過去，也可把醫保卡放在院內，由工作人員幫忙開藥。
西城區銀齡老年公寓：護理部先評估老人情況，才能確定能不能入住。每月的護理費用為6800元，餐費為960元，單間房費為3000-6000元。這樣算下來，最低每月費用為10760元。
朝陽區恭和老年公寓：針對認知症老人設有獨立的樓層，每人費用為12000元/月-17000元/月。日常用藥及抽血、彩超等簡單檢查可在公寓內實現，院內還設有理療、按摩等服務。
■ 政策
多地出台政策和標準支持養老服務機構
國家衛生健康委老齡司司長王海東曾在2022年9月國家衛健委發佈會上介紹，截至2021年底，全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達2.67億，佔總人口的18.9%；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達2億以上，佔總人口的14.2%。據測算，2035年左右，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突破4億，在總人口中的佔比將超過30%，進入重度老齡化階段。
中國社科院《中國養老產業發展白皮書》顯示，預計到2030年我國養老產業市場可達13萬億元。另有數據顯示，2016-2020年，全國養老服務機構數量由2.8萬個增長至3.8萬個。有業內人士指出，相對於龐大的市場需求而言，養老服務機構仍舊還有上漲空間。
失智照護給家庭和社會帶來巨大負擔，是養老服務中的剛需，各級政府也越來越重視，全國多個地區出台相關支持政策和規範標準。2022年11月，北京市民政局發佈《關於加強失智老年人照護服務支持的意見》（徵求意見稿），提出了到2025年，每個區至少建有1所專門照護失智老年人的養老機構，30%以上的養老機構開闢失智照護專區，建失智照護床位8000張；建成100個以上失智老年人友好社區的目標，並支持養老機構設置失智照護專區。
今年3月，江蘇省南通市「老年人失能失智預防干預試點項目」在崇川區4個社區先行先試，包含健康宣教、風險評估、綜合干預3項內容。有1265名65歲及以上老年人接受失能失智風險評估，篩查出衰弱老人287人，佔比達22.7%。
2022年，浙江省寧波市聚焦失能失智老年人照護服務，初步建成「專業評估、機構照護、社區服務、照護培訓、保險支持」的長期照護服務體系。為失能失智老人家庭提供「喘息服務」，既幫助老人提高晚年生活質量，也能夠讓家人從沉重壓力中解放出來。
新京報記者 王鹿 攝影報導（圖片除署名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