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捲風虐過宿遷南大街

9月20日下午的南大街 除特別署名外，本文圖片均由澎湃新聞記者 朱軒 攝

龍捲風來的時候，村民們是蒙的。

江蘇宿遷市宿城區南蔡鄉，一條幾百米長、名為「南大街」的街道9月19日傍晚遭遇龍捲風襲擊。

「活了這麼多年都沒見過這樣（景象）。」當地村民描述，龍捲風直徑有一間房屋那麼大，伴隨著雨水和風，幾分鐘之內便席捲了整個街道。

頃刻間，房屋上的瓦片被掀起、窗戶上的玻璃破碎、不少一人合抱粗的樹木被攔腰折斷，街道上躲避不及的人被捲起，重重摔在地上。

有人家裡屋頂被吹翻，攤位上收錢的盒子被捲走；有人受傷骨折，還有人被捲起後摔倒，觸電身亡。

據央視新聞消息，9月19日17時20分許，江蘇省宿遷市宿豫區大興鎮、市經開區南蔡鄉局地陸續發生強龍捲風，等級判定為EF2級，造成部分地區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對於這場龍捲風，南大街的居民們時常抱有一種陌生而無奈的態度，說起來總帶著苦笑：很多人從未遭遇過這樣的自然災害，不知道它從何地而起，也不知道為何而起，沒辦法做好防範，他們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捲入了龍捲風中。

9月19日，龍捲風過境後的南大街。 受訪者 供圖

龍捲風突襲

南大街並不長，但算是南蔡鄉比較熱鬧的地方，道路兩邊都是樣式相仿的兩層磚瓦房，一般一層賣東西，二層住家，樓房前面也會有一些攤位。

距離南大街僅幾步之遙的其他街道居民說，龍捲風只「走」了南大街，其他街道幾乎沒有什麼損失，看上去和往常沒什麼兩樣。

在南大街上，不少房屋二層頂部被掀開，玻璃窗破損，屋內一片狼藉，還有老房子被攔腰截斷，人們都在忙活著修繕房屋，整理雜物。

回憶起龍捲風來襲當日的情形，他們仍心有餘悸。對於龍捲風從哪個位置來的、怎麼走的，他們都說不太清，只知道它來的速度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南大街附近，被龍捲風颳倒的房子。

9月20日，南大街靠東邊的一戶人家正在院子裡修補被砸壞的房頂。他們說，龍捲風應該是從東往西來的，他們看不清風的主體，因為沒站在高處，感覺整個過程也只持續了兩三分鐘。風過之後，他們家的幾間房被穿了大洞，還有一間滲水，沒辦法住人。

在南大街後側的一排自建房裡，一位老人正站在被摧毀的房屋上發愁。旁邊的中年男子介紹，他們這一排房子都受損嚴重，好在有些沒住人，所以沒人受傷。「我家房子裡已經被風掏空了，什麼都沒有了。」他說，家裡屋頂被掀開，家什滿天飛。

龍捲風過境後的一間民房

在街上擺攤的一名小販說，當天自己在門口收攤，整個人躲避不及被捲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腰部摔出了一大塊紅腫。

「活了五十多歲，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情形。」家住南大街的趙林告訴澎湃新聞，當天下午5點左右，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家的玻璃「嘩」的一聲全碎了。趙林說，他當時在室內，雨一直在滴滴嗒嗒下，不久後開始颳風，雨勢風勢漸長，往屋內猛灌。

龍捲風持續的時間只有幾分鐘，風停後，到處都是玻璃碎片，樓頂的瓦也被吹走，各種雜物在空中盤旋。

「我們這種建了十幾年相對來講比較新的房子，只是瓦片被吹飛了，陽台上封的鋁合金和塑鋼窗戶被吹飛。」他說，這次龍捲風集中在集鎮上，在車上、在外面的人受傷的比較多，有些房子比較老，房子都快被龍捲風拆掉，只剩下一個框架。

也差不多是9月19日下午5點，南大街上餐飲店老闆娘李蘭正在店裡收拾食材。她和丈夫事後感慨，好在當時沒有人叫外賣，他們沒有上街，才躲過一劫。

被風折斷的樹木

她認為，龍捲風應該是從東南方向來，沿著主街道到西邊後，又繞圈旋回去了。她說，即便在同一條街道，受損的情況也各不相同，有的房屋整個頂部被掀開，有些則只有「皮外傷」，沒被龍捲風直接襲擊，而是被捲起來的物體砸穿了窗戶或者門。「街上的三輪車都旋得直打轉兒，攤位的鐵棚子被直接刮了好幾里路。」她描述起當時情形，仍然覺得可怕。

「傍晚的時候，我就看著那個風從門前旋過去。」李蘭說，當時天色一片漆黑，看不清楚風的形狀，眼睛都不太能睜開，只能勉強看到被捲起來滿天飛的瓦礫、建築材料和雜物，伴隨著劇烈的響聲，店裡的天花板也坍塌了下來，鍋碗瓢盆落了一地。

李蘭說，她在屋內不敢出門，直到龍捲風離開，她收拾了一會兒東西，大概在5點半聽到屋外有動靜，就打開了門。「人都嚇蒙了！」她看到地面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店招、車輛、建築材料和瓦片，變電器也倒下來了，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個穿淺色上衣的中年男子。

地上躺著的男子名叫蘇磊，今年48歲，南蔡鄉村民，是此次龍捲風災害中的遇難者之一。

「他擺攤的位置相當於一個小集市。」小雲是蘇磊親哥的女兒。她介紹，蘇磊擺攤的地方就在南大街一處馬路邊，平常兩側都會有固定攤位，主要賣菜和生活用品。

因蘇磊在兄弟三人中排行老小，按照當地習慣，小雲叫蘇磊「三爺」，叫蘇磊妻子「三娘」。

9月19日，龍捲風過境後的南大街。 受訪者 供圖

經驗之外的災害

龍捲風來臨的時候，小雲正在家中，她和她媽媽回家稍微早一點。小雲說，當時她也聽到了龍捲風過來的聲音，從街道另一頭朝著這邊移動。「我們家兩個人想把被風吹開的門縫抵住，都沒抵得住，門被風撞開了。」她說。

她想著自己家裡屋頂都掀了，街道上這些攤位肯定都倒了，便馬上和親戚們出門，有的跑，有的騎車，到街上找三爺。

最先找到三爺的是三娘。「她第一時間就跑來街上，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三爺，喊著‘天塌了，沒法過了’。」緊跟著的小雲和其他親戚也圍了上去，他們看到三爺躺在地上，腿上有一塊是黑色的，不遠處有變壓器啪啪作響，帶著火光。「我們不能進去，現場被圍住了。那個區域有電，太危險了。」她說。

不久後，街上來了好幾輛救護車，接走了一些傷者。小雲說，大概過了四十分鐘，三爺也被救護車拉走了。小雲提供的蘇磊的《居民死亡醫學證明（推斷）書》顯示，蘇磊的死亡日期為2023年9月19日17:00，死亡原因是「觸電」。

有村民說，除了蘇磊遇難，還有人受傷，輕重都有。「有個女人肋骨斷了，在醫院做了幾個小時的手術。龍捲風把地面上的東西都掀起來了，物品肯定會砸到人，也有人是被風直接捲起來的。」

據央視新聞消息，9月19日17時20分許，江蘇省宿遷市宿豫區大興鎮、市經開區南蔡鄉局地陸續發生強龍捲風，等級判定為EF2級，造成部分地區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此次龍捲風災情主要發生在鄉鎮鎮區，人員稠密、建築結構複雜，發生時段恰逢下班時間，由於龍捲風的侵襲來得突然，災情共造成5人死亡，4人重傷。經初步統計，此次強龍捲風受災人口5512人，1646戶房屋一般受損，倒塌房屋137戶，農作物受損41.8公頃，臨時轉移安置405人，2000餘平方米豬舍部分牆體倒塌、頂部塌陷。

「來得突然」也是趙林和小雲的感受。

在龍捲風來臨之前，趙林收到了氣象預警，包括局部暴雨的預警，但不知道將要面對龍捲風，更沒有提前準備什麼。

「大家都是該做生意做生意，外麵攤販正常出發。」趙林說，如果攤販知道這個情況，也許就不會出門，就不會出意外了。

小雲和蘇磊的其他親屬也說，如果這邊經常有天災或地震，他們心裡肯定也會有所防備，但一直以來都沒什麼災害，對於龍捲風這種情況，他們更是一點防備都沒有。

「跑也跑不掉，防也防不住。」小雲和蘇磊的哥哥反復強調，龍捲風來的時候，根本躲不及。

回憶起三爺，小雲很難平複心情。

她說，街坊鄰居都知道三爺是個老好人，見到大人老人和小孩都總是笑嗬嗬的。「我們在殯儀館見三爺最後一面，他臉上也沒有那種痛苦的表情，還是帶著笑的，他一輩子都是笑嗬嗬的。」小雲說，三爺生前和妻子關係很好，一輩子沒有吵架干仗過。發生了這個事情之後，三娘一下子接受不了，一直在家裡待著。

蘇磊是土生土長的南蔡鄉人，一直做點小生意，靠著出攤維持生計，平時賣一些廚房用的調料乾貨和海鮮，夏天也賣西瓜。「沒有文化，也沒辦法出去打工，幹一天也掙不了幾個錢。」小雲說。

「三娘身體非常不好，有一些慢性病，家裡看病的發票都疊成一堆，一直在家裡養病，沒有打工。」小雲說，現在家裡的經濟來源斷了，蘇磊的大娃二十歲左右，工作還不穩定，小娃10歲，還在上學。

「如果三娘能做事，我們也不用太擔心，主要是她身體不好，進貨、賺錢這些需要親力親為，這等於說是家裡的頂樑柱倒了。」她說。

電力已恢復，理賠正開展

9月21日上午，離龍捲風過境已過去了30小時，秩序正在恢復。

對於南大街的居民們，龍捲風就像一場來得快去得快的噩夢，雖然屋頂還有被掀起的瓦片，路邊也有被折斷的樹木，但交通和電力也已恢復，路面也早已清理乾淨，大部分店舖正常營業。

宿遷經開區應急管理局工作人員唐豹向媒體介紹，19日下午，經開區相關負責人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組織搶險救災，和電力公司等有關部門會辦電力搶修工作，共計組織400餘人、40餘輛工程車參與救災。據宿遷市應急管理局20日中午發佈的消息，經搶修，受災地區供電全部恢復、道路交通恢復暢通。

正在修繕房屋的人們

9月20日，當地的受災理賠工作正在展開，街道上有不少工人在屋頂或路邊忙活著房屋修繕工作。有村民說，現在人工很貴，他們家三間房屋破損，請工人大概要三百塊一天，一下要請好幾個，把房子完全修整好的話，少說也要幾萬塊。

還有人在討論龍捲風怎麼防的問題。

「那能怎麼防？」在一家麵食店搓麵條的男子說，他覺得龍捲風很難預測，提前做準備也很難，如果只是為了減少房屋倒塌，可以把村子裡的房子統一改造翻新，要不然那種木頭和磚瓦的結構，根本抵不住風。「但那成本就高了，而且人家的房子，也不是都能讓你改造的。」他說。

「為健全和完善防災減災體系，減輕自然災害和意外事故給城鄉居民家庭財產造成的損失，預防、化解和降低潛在的災害風險，建立公共安全城鄉住房救助保險機制，有效提升居民抵禦自然災害風險及災後處置能力，便於快速恢復生活生產，減少因災致貧、返貧現象。」據「宿遷應急」20日消息，宿遷市應急管理局為宿遷市市區居民投保了公共安全城鄉救助保險。

承保範圍是在宿遷市市區行政區域內（指宿豫區、宿城區、市經濟技術開發區、湖濱新區、蘇宿園區、洋河新區）的城鄉住房。經營性店面、生產性用房、在建房以及廁所、禽畜舍、柴草間、雜物間和簡易棚不屬於保險標的，受災後臨時分戶而新增加的住房不屬於保險標的。

承保公司相關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這是政府為受災居民投保的，不用自己再購買。像南大街這種一樓開店、二樓住家的房屋受損，保險可以理賠住家部分的損失。

對於接下來的生活，南蔡鄉的村民們還沒有考慮太多，不少村民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房子修好，把房頂補好，至少要能正常住人。對於蘇磊的親人們來說，除了操心自己家的房子，他們還在想，三爺走後，兩個孩子該怎麼辦。

（文中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