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少年和他的胖貓「大帝」
到北京一個文創園區採訪漫畫家白茶,在一片小樓中,記者相信自己絕對沒有找錯地方:工作室的對開大門貼著兩張海報,上書「內有貓!請關門!」,更有「大帝貓」那張風靡萬千讀者的迷人大臉。
白茶本人的工作間更像一個玩具手辦展覽室,大帝貓、巴紮黑等他筆下的角色自不必說,鐵臂阿童木、超級瑪麗、米老鼠、哈利·樸達的光輪2000……來自不同年代、不同國家的漫畫形象,隨意地散佈在桌上、地上、櫃子上、凳子上。白茶在它們的環繞下,聊起自己的少年時光,聊起如何瘋狂地熱愛畫畫,聊起挫折與迷茫。
今年夏天,白茶的《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以下簡稱「《喜干》」)出版到了第七部,傲嬌貓「大帝」和蠢萌狗「巴紮黑」,這兩年走出去見到了更大的世界。《喜干》系列漫畫已經被翻譯成英文、法文、韓文、匈牙利文、捷克文、越南文等語種在海外出版,今年又有來自意大利、黎巴嫩、俄羅斯、蒙古等國家的出版方表達了出版意願。
而這個中國的貓貓狗狗「出海」的起點,是陝西渭南的一個小鎮。
白茶是一位85後,和許多著名作家一樣,最先學的是醫。白茶從小就喜歡畫畫,小時候,家裡隔壁就是學校的畫室,他一有空就去看,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學。因為在身為鄉村教師的父親眼中,普通人家的孩子學藝術屬於「不務正業」,而鎮上開了診所的兩家人都特別有錢,房子都蓋得老高。
然而,對「文藝青年」白茶來說,學醫很痛苦,在醫院實習了一年後,「見慣生死」的他決定退學,獨自跑到了西安。「當時沒文憑,找不到醫學類的工作,就在咖啡廳當服務員。」至於為什麼選擇咖啡廳,理由很簡單,「那家店的牆上掛著油畫,還有各種藝術裝置,我喜歡。」
2002年的某一天,白茶正在咖啡廳端盤子,突然收到父親輾轉託人捎來的一個電話號碼。「那是一個卡通工作室正在招人,我爸在收音機上聽到的,就記了下來。因為放棄學醫,他跟我一度斷了聯繫,不知道怎麼告訴我,託了好幾個人才找到我……」
「在我當時的理解中,卡通工作室就是漫畫的天堂。」白茶連夜畫了一張作品,帶著作品去應聘。工作室一開始沒看上他,但白茶願意不要薪金當學徒,「掃地都行」,只求留下試一試。就這樣,他留下了,沒過幾個月,就成為這間工作室的主力,「用一句現在的流行語,命運的齒輪從那時候開始轉動了」。
「小時候我爸不讓我學畫,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家長的基礎思維,他不覺得我和其他小孩兒有什麼不一樣。他沒有錯。但是當他看到我能用畫畫養活自己了,他主動聯繫我,說想讓我上美院,幫我各種打聽怎麼報名,怎麼考試……美院學費很貴,一年接近一萬元。」白茶說。
2006年,白茶進入西安美院學習。「那是一段很快樂的時光,因為我已經能賺到錢,老請同學吃飯,他們都叫我‘小資’。」在職業生涯中,白茶最初是「別人要什麼我畫什麼」,畫過兒童教輔、唐詩配圖、雜誌封面……但「接活」只是重覆,後來,只要賺夠了生活費,白茶就畫「自己的東西」。
很多人不知道,在創作《喜干》之前,白茶是《科幻世界》封面的優秀作者,得過兩次中國科幻最高獎「銀河獎」,與劉慈欣屬於一個「圈子」,倆人還一起參加過科幻大佬雲集的筆會。時至今日,白茶依然是航天航空愛好者,工作室里擺著他從各地淘來的宇航員手辦、飛機模型,甚至還有兩個貨真價實的高空戰鬥機頭盔。
「小時候在報紙上看到UFO的新聞,我就剪下來;《走近科學》那一期‘誰在背我飛行’,讓我迷了好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就和《宇宙探索編輯部》里那位《宇宙探索》雜誌的主編一樣,哪裡有隕石墜落,就想開著車去找。找不找得到不重要,我就是喜歡那種感覺。」白茶說。
時間轉眼過去了七八年,熱愛仰望天空的白茶,讓腳踏實地的父親又急了。「我已經二十七八歲了,還是個自由職業者,儘管拿了不少獎,但同齡人都在買房結婚生娃,我連五險一金都沒概念。我爸就想讓我回來當個美術老師。」
一個晚上,白茶蹲在馬路邊,哭得稀里嘩啦,手裡拿個石頭在地上亂畫,畫完用髒手揉眼睛,哭得更加一臉崩潰,他決定再畫一年,不行就回家——「大帝貓」的擁躉們都要感謝這一年的堅持。
其實白茶一直在畫貓,當其他人都在畫眼睛「布靈布靈」的萌貓的時候,有一天,他決定畫一個傲嬌的貓,眼睛眯成縫,睥睨天下——「大帝貓」誕生了。這樣一隻貓,總該發生點兒故事,總該有些朋友吧——《喜干》誕生了。
白茶把「大帝貓」和它的朋友發到了自己的社交帳號上,收穫了前所未有的點讚;畫了一段時間後,出版社找上了門;再後來,「大帝貓」有了各種文創周邊、聯名款……從2015年開始,白茶的名字因為「大帝貓」而迅速為人所知,這年頭,貓貓狗狗的「傳播力」和它們的「治癒力」一樣強大。
從過去到現在,白茶從來沒有停止過畫畫,「睜開眼睛就畫」。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後,他把經營交給了專業的人,自己負責內容,「我不是個擅長做生意的人」。最近,他正在改造工作室的佈局,把內容團隊和經營團隊分別集中到一樓和二樓,互不打擾。
「讀者們喜歡《喜干》,因為它有能打動人內心深處某一個點的地方,與我們的生活很近。我現在反思之前畫的科幻作品,雖然很美,但離生活很遠,畫的只是我的想像。」白茶說,「看上去我在畫貓,其實也是在畫人,比如‘大帝貓’的傲嬌、‘牛能’的自負,是不是和人很像?」
據統計,截至目前,「大帝貓」漫畫的全網閱讀量已超過200億次,《喜干》銷量超過600萬冊,讀者從線上追到線下,場場簽售爆滿。「大帝貓」和它的小夥伴們已經是成功的IP,但白茶想表達更多東西:「我希望作品在貼近人群、貼近年青人之後,在流量之外,做自己的世界觀架構。」
「別看有些人表面風光,其實背地裡連隻貓都沒有。」現在,「吸貓」成了都市青年的潮流,也成為城市生活的一種慰藉。但白茶多次強調自己不是一個「寵物博主」,因為「大帝貓」誕生的時候,他並沒有養過貓;畫了之後,卻機緣巧合收養了一隻神似它的流浪貓。
如今,這隻貓每天在工作室上下「巡視」,在採訪過程中,就多次從門縫裡擠進來,看看主人和客人究竟背著它在幹些什麼。白茶透露,「巴紮黑」也是有原型的,如今正在他家裡好吃好喝地養著。
《喜干》中有少年和父親的角色,「少年」多少有白茶的影子,父親怎麼看待「父親」?「我爸似乎刻意迴避這個話題。」但是,依然在老家生活的父親承認,自己的兒子確實有那麼一點不一樣。尤其這些年看到兒子的作品一本接一本地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和多少文學大家同一個出版社,父親甚至一度忘了催婚。
其實在白茶眼中,父親一直是一個不一樣的父親,「雖然在農村,但他永遠很乾淨,衣服整潔,指甲剪得干乾淨淨,單車上都沒有泥」。
小時候的白茶經常提醒自己要抬頭看看天空,因為他相信「說不定能看到些什麼」,甚至還會因為忘記看而生自己的氣。
「我現在依然相信。」白茶說。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3年10月17日 11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