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過憤怒的海》票房破億,黃渤講述拍曹保平電影的「驚心動魄」

《涉過憤怒的海》黃渤人物版海報。《涉過憤怒的海》黃渤人物版海報。

讓觀眾期待四年之久的電影《涉過憤怒的海》在11月25日上映,首日票房便突破億元。這部曹保平執導、改編自老晃同名小說的電影,講述了一個憤怒的父親老金,為了給死去的女兒復仇,在尋仇之路上逐漸迷失的故事。

黃渤飾演故事主角老金,在此之前,他也在影視作品中演過不少父親角色,但從未有一個角色的層次和深度如此之複雜厚重。正如他所說,這部戲和這個角色的能量濃度太大,「像泡了一晚上的一杯釅茶,喝一口一哆嗦那種」,表演難度相對也是最大的,不僅要投入相當的體力,「像拍了半部動作片」,還要儘量揣摩導演極致的創作要求,對於每場戲都有一個先建立,再推翻的創作過程。

新京報專訪演員黃渤,請他講述這部戲的幕後創作歷程。對黃渤來說,在這個年齡和階段遇到這樣一個挑戰性的角色,也是一個淬煉的過程,他可以重新審視自己,重新對錶演產生一種敬畏之心,是一次很好的學習跟體驗過程。

為了貼近角色說方言,和漁民一起出海

對於黃渤來說,如果合作有優先級的話,那曹保平導演一定是最優先的。「他以往的作品我都很喜歡,他是中國比較難得的特點這麼明晰,角度切入也很深的導演」,黃渤表示,他很早就想和曹保平導演合作。

其實,早在《烈日灼心》的時候,黃渤就收到曹保平的邀請,兩人在黃渤家樓下的咖啡館聊了很久,但最終因為檔期原因沒能合作成。黃渤第一次聽說《涉過憤怒的海》這個項目,是在一次公司的聚會上,導演跟他說之後有一個電影想要拍,兩人一拍即合,終於達成了合作。

電影改編自老晃的同名小說,開拍前,黃渤刻意沒有看小說,「怕受影響」。他知道小說可能對角色背景會有很多延展,但他也知道電影改編過程中肯定做了很多調整,如果方向不同的話,可能對錶演會有一些影響。

電影中,老金是一位漁民,常年在海上捕魚。確定合作之後,黃渤問曹保平,表演時要不要用方言。最開始,導演有些猶豫。黃渤的老家在青島,他見過不少漁民。他說,我們國家的沿海地區,從北往南走,你去船上聽,普通話幾乎沒有,「因為漁民是一個有著極其濃鬱當地特色的一個職業,跟景嵐(周迅飾)這個人物形成反差」。

影片開場有老金出海捕魚的戲,那種粗線條的生活,惡劣的生存環境,他要跟自然去抗爭,才能獲取生存條件,黃渤覺得,說方言能夠幫到這個人物,和導演嘗試了幾次之後,最終確定使用方言。

老金說的是膠東方言,和黃渤家鄉話青島方言還不太一樣,「膠東方言裡邊拐的彎比較多,偏大連那邊」,黃渤說。為了更貼近角色,他還去海邊體驗生活,和漁民一起出海,從他們身上汲取一些憨實粗糲的生活質感,包括說話的音量,「因為船上馬達聲音一直噠噠噠噠,就養成了他們平時說話很大嗓音的習慣,他們常年生活就是這樣」。黃渤覺得,將現實生活中漁民的一些生活習性帶到角色中,就會讓角色顯得更真實,生活的肌理感會特別清晰。

方言只是輔助角色的一個外部手段,老金這個角色最難的還是對於內心情緒的多層次表達。從老金得知女兒失蹤之後的漫不經心,到確認女兒遇害,然後踏上尋凶復仇之路,到最後得知真相,老金的內心經歷了複雜的情緒變化。

在黃渤看來,這部影片和老金這個角色要求的能量濃度太大像釅茶,喝一口一哆嗦。

黃渤說,老金在復仇的過程中慢慢迷失,女兒被捅了17刀這件事他是根本無法認同的,這超出了女兒死亡這件事的本身,「復仇這件事本身變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然而,當最後謎底揭開,老金打開女兒小時候經常躲在裡面的衣櫃,他重新審視了自己以及對於女兒的情感,只剩下悲痛、崩潰。在電影首映禮上,黃渤說,女兒被捅了17刀,其實第一刀是老金戳進去的,孩子補了後面的16刀。

在黃渤看來,《涉過憤怒的海》這部戲,以及老金這個角色要求的能量濃度太大了,「它像泡了一晚上的一杯大釅茶,喝一口一哆嗦那種」,它不像別的戲,還有一些蜻蜓點水的東西,而這部戲每天一開機,每一場戲都在那個情感的濃度上。

整部戲,黃渤基本都要沉浸在這種高濃度的情緒中。有時候收工之後,晚上回去黃渤也會找人喝酒聊聊天,適當放鬆一下,「不能一直待在角色裡邊,時間長了就會憋得很難受」。

導演曹保平在片場總令人心頭一緊

在合作之前,黃渤早就聽聞曹保平導演在創作以及演員表演上的嚴苛。這也讓黃渤對這次合作多了一份期待,這一方面源於他對自己有信心,另一方面也希望把自己「扔」給導演,完全信任他。「有時候自己沒有勇氣,如果有人逼你一下,或者有個眼界高的人幫你把著,兩人一起把東西撕開」,黃渤說,能碰到一位導演這麼堅定地願意跟你一起,做一些表演上的嘗試,特別好。

黃渤回憶,曹保平導演在片場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嗯、嗯、嗯、嗯,我覺得……」每次聽到這種語焉不詳,黃渤就心頭一緊,知道導演肯定後邊還想要別的東西。導演不會把一場戲的表演,就那麼輕易地放棄掉,演員給出一個表演結果,看起來還不錯,在一般電影裡面都會過,但在曹保平導演這裏基本都會被打掉重來。

黃渤說,曹保平導演的創作習慣是,先建立起一個正常的戲劇結構,有演員的台詞對白,完成這場戲的戲劇任務,接下來便是推翻它,「想建立一個新的東西,必須得先樹一個標杆」。

他拿這次採訪舉例子。記者走進採訪間,與採訪對象打招呼,然後打開錄音筆,開始問問題,這種方式是比較正常的流程。可能還會嘗試別的方式,一開始採訪對象給記者遞上一杯茶,不小心把記者燙著了,從一個不愉快的開始進行訪問,是以玩笑化解,還是預示著這次採訪搞砸了,其實會有很多種可能。

「這樣一層層剝開,找到了很多方法,有一些是不準確的,有一些太過分了,有一些看到了一絲希望,在這希望的火苗里往前再探一步,有時候扒開土壤,可能就找到了這個戲最終的根莖,也就是最有營養、最有趣的地方,它一定會不同於以往的表現」,黃渤說,這就需要一個不斷推翻的過程。

黃渤和導演曹保平(圖右)在拍攝現場「拷問」表演。

在電影放出的幕後花絮中,可以看到導演在片場經常說的一句詞:「不夠、不夠」。在黃渤看來,曹保平導演是一個在創作上非常「貪婪」的人,他的「貪婪」在於對人物的探究和對人物關係的不斷索要上,他希望人物之間的關係以及人物的表現不是一個單純層次上的。所以,他經常對演員的表演提出很複雜的要求,恨不得「榨乾」你身體里的每一份養分、每一種可能性。有時候晚上收工回去,導演看著黃渤,叼著一根菸說:今天這場戲還不錯,但還是能讓我看到你以前的影子。

「導演會希望在一場的表演裡面,要加入多個層次的情緒,比如痛苦裡邊有憤怒,憤怒上面加了一絲慶幸,這些情緒在一句台詞裡面如何表現,對我來說也是一次學習的過程」,黃渤說,其實有時候觀眾並不能清晰地讀到每一層的意思,但是他們可以很直觀地感受到角色層次的豐富,它不是一個單一結果的東西,這是比較有趣的地方。

沉浸在這種極致的創作方式下,黃渤坦言,被這種情感濃度包圍著,還要咂摸著痛苦,裡邊帶了幾絲甘、幾絲甜、幾絲酸,那個澀再往回收一點,在這種要求下去做一個人物,肯定是特別費神的。

高空墜落、撞車……「像拍了半部動作片」

在《涉過憤怒的海》中,黃渤不僅有很多複雜的情緒戲,還有不少在尋凶復仇道路上疲於奔命、追逐、打鬥等戲份,對於體力也是極大考驗。黃渤直言,「像拍了半部動作片」。

為了追求真實效果,曹保平導演堅持實拍。有一場女兒金麗娜幻想中的戲——「老金在天上飛」,電影中只呈現了幾秒鏡頭,大都還是遠景,曹保平就將黃渤吊在十幾米高的架子上幾個小時。

「跳樓是真的,撞車也是真的」,黃渤開玩笑說,拍完曹保平的戲,有些時候晚上回去,看一看十根手指還在不在,「哪都沒少,還行」。有一場戲,黃渤飾演的老金在樓頂追逐張宥浩飾演的李苗苗,老金不慎摔倒,懸掛在50多米高的樓外,最後墜落到下面的巨型氣球上。以往只有在成龍動作片中才能看到的驚險鏡頭,卻出現在這部現實題材電影中。

這場戲是在大連一個展館拍的,黃渤在50米高的樓外懸掛了一天,「確實挺驚心動魄的」,回憶起4年前的那場拍攝,黃渤至今都心有餘悸。

拍攝三車相撞那場戲時,曹保平給演員講整場戲的調度:演員從這進來以後,往那跑,跑到這,正好迎面駛過來一輛車,咣當,人就撞飛了,躺在地下,然後這兩個人追上了,扭打在一起,最後衝出畫。導演說完之後,黃渤問,先拍哪一段。曹保平說,咱就一個鏡頭摟下來吧。「正常拍這種戲,一般都會分切鏡頭拍,」黃渤說,導演為了追求真實感,選擇一個長鏡頭拍下來。

黃渤在拍攝高空追逐戲,他回憶,「確實挺驚心動魄的」。

還有一場老金為了尋找李苗苗,闖進李烈(祖峰飾)家裡,兩人起了衝突,李烈掄起高爾夫球杆朝老金頭部猛擊的戲。因為李烈是從老金背後毫無徵兆地擊打,老金從背面根本看不到,曹保平導演要求黃渤不能躲得太早,祖峰還要使出全力。「球杆都砸進門裡了,你想得使多大勁,對祖峰來說壓力也是最大的」,黃渤回憶,這種對於真實感極致追求的例子,在拍攝時比比皆是。

還有一場比較極致的戲發生在地下室。老金為了從緊鎖的室內衝出去,「斷臂求生」放火燒了地下室。「那場戲太可怕了,在那麼小的空間里拍,一會燒起來全是煙,是會窒息的,就是要把這個人逼到絕境」,黃渤回憶起那場戲,也是有些後怕。但他卻忘了,本來導演已經過了前一條,是他覺得火還不夠大,自己要求再來一條的。那場戲拍完,黃渤回到監視器,曹保平導演都拍手叫好。

「導演對於表演的要求很極致,其實演員也會對自己有一些要求,有時候你看完重播,知道其實還可以再好一點,還會再有一些更好的方法」,在創作上,黃渤也不是輕易被滿足的演員。他覺得,這種創作上的極致,不僅會增加演員的信念感,對於導演創作來說,沒有那麼多假定性,也能夠激發出更多創作的荷爾蒙。

【專訪】

重新對錶演產生一種敬畏

新京報:在一些表演細節上,和導演有沒有創作上的分歧?

黃渤:肯定會有的,因為每個人對角色的理解都不一樣,但是我個人的習慣,不光是在這個戲,在其他戲中也一樣,我會把自己的想法、解決辦法都一股腦提供給導演。如果導演堅持他自己的那一套,我就不再堅持了,因為電影最終還是導演的作品,我們(演員)就是內容提供方。

新京報:現實生活中,你和周迅認識好多年了,但這卻是第一次在大銀幕上合作,這次合作感受如何?

黃渤:在戲里碰撞的時候能感受到她真的是一個好演員。我和她可能不太一樣,我偏理性一點,她是一個純感性的人,你給她不同的刺激,她就會給你展現出不同的樣貌來,而且感覺她的身體裡面充滿了能量,是非常好的一個演員,如果她能一直碰到不斷激發她的導演,我相信她能有各種驚豔的表現。

曹保平、周迅和黃渤在拍攝現場。

新京報:有場你把周迅從海里拖上來的戲,那場戲拍攝挺辛苦的吧。

黃渤:肯定辛苦,那場戲周迅受了很多傷,海邊全是碎石,她的背全被劃破了,青一塊紫一塊的,是很難的一場戲,不僅僅是體力上,更多的還是建立跟破壞的過程。

新京報:能評價一下片中張宥浩和周依然兩位年輕演員的表現嗎?

黃渤:我和周依然(飾演老金女兒娜娜)就一場戲,就是老金去認屍那場戲,周依然躺在那裡。她出乎意料的好,表演層次分明又很準確。張宥浩也是挺難得的年輕演員,角色本身也給予了他很多創作空間,發揮非常出色,也是令人印象深刻。

新京報:兩位年輕演員在日本有一段感情線,拍攝過程中有沒有看一下兩位年輕演員的拍攝素材?

黃渤:過程中會看一些,實際的狠烈程度,其實比我們現在看到的要大得多。我覺得對於這部分戲的嘗試是特別寶貴的,比如說,年青人的心理狀態、生活境遇的描寫,還都是蠻新鮮的。

新京報:你覺得老金這個角色在你的表演道路上佔據一個什麼位置?

黃渤:我覺得,如果演員可以用各種方法解決掉眼前碰到的大多數角色的時候,就需要時不常地來這樣一個具有挑戰性的角色,重新調整審視一下自己,或者重新對錶演產生一種敬畏,調整自己對於表演的各種方面,該擰螺絲擰螺絲,該換件的換件,就挺好的。我覺得有一段時間能拍這樣一個戲,是對自己的一個激勵,也是一次很好的學習跟體驗過程。

黃渤表示,老金是一個非常具有挑戰性的角色,可以令自己重新對錶演產生一種敬畏。

新京報:曹保平的作品捧出了很多最佳男演員,對於老金這個角色在明年各個電影節上的表現有什麼期待嗎?

黃渤:沒有什麼期待。其實也不重要,這部片子完成以後,它的結果就是最終的結果,那些額外的能給挺好的,挺高興,不給,結果也在這兒了。你自己能收穫那份創作的喜悅跟滿足,以及你能夠看到觀眾對它的接受以及討論,其實就已經有了一個結果了,其他那些,有更好,沒有也正常。

新京報:和曹保平導演有沒有再次合作的計劃?

黃渤:導演也說了一些其他的想法跟想要拍的一些東西,也在弄著。具體合作還沒有,也不是說一定要怎麼樣,就碰到合適的契機、合適的作品,就好好再「玩」一次。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