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聽,有趣,生活!告五人沒想過要表達多深刻的命題丨專訪

11月,告五人在拉斯維加斯結束了「第一次新世界巡迴演唱會‘宇宙的有趣’」今年的最後一站。自2023年4月在台北首演,八個月間,他們的足跡遍佈上海、長沙、北京,直到紐約、拉斯維加斯;25場演出座無虛席,25萬餘名來自世界各地的歌迷忘情沉浸於告五人打造的音樂世界。「告五人剛出道的時候,不曉得組這個樂團要唱多久。不過如今歌曲一首一首唱下來,這些歌帶我們去了好多地方,就覺得我一定要更努力的把這些歌唱下去,帶著這首歌去看你們。」告五人主唱犬青在台上哽咽地說。

作為2017年出道的年輕樂團,告五人的成功在這個音樂時代似乎是難以複製的:出道兩年後就獲得金曲獎最佳新人、最佳樂團提名;巡迴演出無論場地大小,幾乎開票即售罄;《給你一瓶魔法藥水》在短影片平台上線三天,播放量超過3億次,《愛人錯過》《披星戴月的想你》等發行4、5年的歌曲至今仍佔據平台榜單前列。

告五人眼中的人生與世界似乎永遠趣味盎然。 受訪者供圖告五人眼中的人生與世界似乎永遠趣味盎然。 受訪者供圖

外界對告五人一夜爆紅的論調大多是說,他們代表了年輕一代的聲音,肆意、自由、有趣、天馬行空。在「宇宙的有趣」世界巡演期間,告五人接受了新京報記者的電話專訪。本應是一次相互陌生且帶有時空區隔的訪問,但三個人卻能很快在言談間讓彼此的關係變得熱絡起來。他們會滔滔不絕地分享在長沙吃到的美食,爭相講述演唱會上認識的有意思的歌迷朋友們,就像告五人的音樂一樣,他們眼中的人生與世界,似乎永遠趣味盎然。自出道那天至今,告五人從未考慮過「紅」這件事,也沒深入思慮過到底「應當」寫什麼樣的歌曲。「人生BGM(背景音樂)」,是他們給告五人音樂的定位,「希望在大家不經意回頭的時候,會發現我們的歌,原來就在你們的日常里。」犬青說。

成長於歌迷之間的樂團,試圖記住每一位歌迷

這是一個誕生、成長於歌迷之間的樂團。

自2017年,告五人第一張迷你專輯《迷霧之子》發行,他們就迅速開啟了不停歇的線下演出。在外界看來,這並不是一個剛出道的年輕樂團應該做的選擇——三個人都是初出茅廬的90後,最年輕的犬青只有20歲;且他們正式發行的歌曲,有且只有三首。可佐證的是,起初他們的歌都不足以撐完整場演出,只能填補著唱一些還未發行的demo(小樣)。觀眾也寥寥可數,有時連近百人的小場子都坐不滿。

但對於這三個來自宜蘭的同鄉年青人,音樂是他們記錄生活細枝末節的筆,讓他們尋求與更大的世界實現情感溝通,那翻開這些故事的讀者,一定是不可或缺的那部分。「大家對我們的音樂有響應,這對告五人很重要。」雲安形容那種感覺,當他們在現場,和歌迷看著同一片天空,聽著同一首歌,感受同一個故事,雖然大家彼此很陌生,但相聚的緣分和宿命感會在短暫時空內蓄積為一種能量,累積成告五人接下來創作的源動力,或沉澱到下一場演出,能夠有新的表現,「就像是循環,我們可以通過演出從歌迷那裡汲取能量,再不斷把這些能量回饋給歌迷。」

六年過去,來聽告五人唱歌的歌迷數量翻倍的增長。

告五人剛成立時,大多是小型巡演或Livehouse演出。每一場他們都會問台下歌迷的名字,今天玩得開不開心、喜歡聽哪首歌、對下次演出有哪些期待。

「好!既然你們那麼期待,那我們就去想辦法,下次演出讓大家看到!」、「你說的期待哦,我記住嘍!那我們下一場演出你要不要來?」成員們時常笑著和歌迷調侃。

「好啊!我們會去看你們的。」

每場演出結束後,告五人都會和歌迷在舞台旁邊拍照留念;就像老友間的約定,往往下一場演出,這些熟悉的面孔也都會如約前來。

後來,第二張、第三張專輯發行,告五人的大熱單曲越來越多,他們也走向大型巡演,成為各地音樂節的常客。老朋友常來常往,新朋友絡繹不絕。不變的是,告五人仍會在每場演出試圖記住台下每一位歌迷。

告五人的歌迷中有一對年輕情侶,兩人從畢業就開始一起看告五人的演出。直到前兩年,他們結婚了,很鄭重地邀請告五人去參加婚禮。就像見證了他們每一個人生重要的時刻,告五人興奮地想為「老友」準備一首祝歌,但他們卻笑著說,送杯酒就行。

告五人仍會在每場演出試圖記住台下每一位歌迷。

小朋友也是告五人歌迷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次演出,雲安看到台下有許多抱著小孩的家長,他認真地說:「我們是告五人,但沒有要‘告’任何人。而且我們是很有禮貌的樂團,我們撞到人都會說對不起(歌詞源於2019年發行歌曲《愛人錯過》)。」還有一次,一對爸爸媽媽領著兩個孩子一起來參加告五人的簽唱會。爸爸說,一家人開車出門時總會在車里大合唱。「我們覺得好開心啊!」犬青說,小時候父母總會帶著她一起參加家庭活動,沒想到自己長大了,也能夠成為別人記憶中的重要角色。

靈魂上的「雙向奔赴」,讓告五人在出道六年間就像一顆不停轉的陀螺。僅2018年,告五人拿著五首已發行歌曲,竟跑了一百多場演出。但他們從不覺得「空中飛人」是很累的事,「因為我們是去到各個城市跟歌迷‘交換靈魂’的這種感覺。」雲安說。

而當近些年,每一次相聚都變得難能可貴,若有似無的,告五人好像留下了一些遺憾。正因此「宇宙的有趣」更像是一次蓄謀已久的「重逢」。2022年下半年,告五人就開始策劃世界巡迴演唱會。這場巡演有太多第一次:第一次挑戰萬人大型球場,第一次把足跡遍佈歐美國家,但對告五人而言,其價值並不止於此,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邀請越來越多的歌迷進入告五人的音樂世界,在幾個小時中一起暢玩宇宙的有趣。場館變大了,歌迷簇擁著,但告五人還是會趁每次升降台升上來,或更換舞台位置間隙,讓燈光儘可能打在每一位歌迷的臉上。有人盛裝赴約,有人穿著很運動好像要來「蹦迪」;有家長抱著學齡前的孩子,有年輕情侶在現場求婚,還有年長的叔叔阿姨跟著興奮地大合唱。

新京報的採訪約在了北京演唱會結束的第二天。哲謙細數著這次在北京一共看到前排有八位小朋友;雲安笑稱,點歌時竟然有一個小朋友舉手要聽《遠距離戀愛》,「他大概也就四五歲的樣子,特別有趣(笑)。」犬青則熱絡地和所有人打了招呼,從內場、左右看台到包廂,只要是來了的朋友都要一一照顧到。「我覺得這樣可以讓大家知道,我們真的很在乎你們!你們來,我們真的超級開心!我不只是要在舞台上唱歌給你們聽,我是真的要和大家互動,招呼你們一起來玩的。」

此次巡演其中一個段落是以告五人的歌曲《一念之間》命名。雲安說,他們是一群總擔心時間過得太快的人,所以更加珍惜每一個相聚時刻,希望用行動大聲告訴所有歌迷:歡迎你來到告五人的音樂世界哦!你們來了,這對我們來說就非常重要。

告五人非常看重每一次演出與歌迷的相聚。

寫歌的要義是:好聽、有趣、生活

2022年下旬,為了錄製第三張專輯,告五人暫停了部分工作,回到家鄉宜蘭「閉關」。他們在宜蘭找到一間經營多年的商務汽車旅館,把原本用於停車的車位天馬行空地改造成一個前所未有的「車庫錄音室」,連租借的鋼琴、新買的鼓組都是錄音前夕才搬過來的——在這個相對封閉卻靈魂自由的音樂空間里,他們隔離外界一切干擾,與生活直接面對面交談。

第二張專輯《運氣來得若有似無》錄製時,告五人就曾包下了宜蘭的一間民宿。暑期的宜蘭民宿在充沛的陽光和連綿的梅雨交織下,空氣的紋路與溫度都是生活的味道。民宿外是一片幽靜小湖,告五人不斷在室內、室外,甚至是田野之間尋找最舒適的錄音地點;累了就去湖邊划船,看哲謙在湖邊打鼓。「這像是我們打造的儀式感」,雲安說。他們總會想像各式各樣的旅客來來去去,身上會發生怎樣的人生故事?此刻的心情是愉悅、平靜,還是難過?「我們就像在幫他們寫人生的BGM(背景音樂)。」

讓音樂來源於生活,讓音樂回到生活,這是告五人的重要底色。若將告五人的所有歌曲放在一起,你也會發現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它們要麼來自於生活中你時常觸及卻不曾在意的「細枝末節」,比如《法國多士》《你要不要吃哈密瓜》《帶我去找夜生活》;要麼是看似虎頭蛇尾,細想下卻是你一輩子一定說過一次的話,《果然你還是》《我以為你不會出現》,即便只是一些細碎的、不經意的人生片段,告五人也能將其表達成歌。《愛人錯過》就是雲安在看完電影《你的名字。》後邊騎機車邊喃喃自語,誕生了第一句歌詞「我肯定在幾百年前就說過愛你」。這首歌最經典的歌詞則來自於宜蘭當地老話:「你媽沒有跟你說喔,撞到人要說對不起,沒看電視也要有常識。」《法國多士》是他們去香港演出,吃了很多西多士之後,在地鐵上重覆著「西多士」錯誤的粵語發音,莫名其妙高興了一路,就這樣寫下了這首以甜食比喻快餐愛情的歌曲。

2023年2月,告五人發行第三張專輯《帶你飛》,依然用日常的口吻說著生活中有趣的故事。

還有《帶我去找夜生活》。實際上告五人常年堅持早睡早起,沒有任何「夜生活」體驗。晚上11點,往往團隊想要一起去吃夜宵,他們卻早已經回酒店睡覺了。「那首歌寫到什麼party(派對)、喝酒,但我們真的沒有夜生活。只是因為有一次演出,晚上11點他倆都睡了,我還沒睡著,看著窗外大家好像都準備去不同地方玩,我也不知道他們要玩什麼,但感覺我們都在夜晚追逐自我,只是告五人是在睡覺中追逐(笑)。但不管幾點,不管在哪裡,都是最棒的。」

這種打開生活潘多拉魔盒的奇妙感受,在告五人今年發行的第三張專輯《帶你飛》中得到更強烈的延續——若將歌名按順序連起來,就像在用最日常口吻,向你講述一個意猶未盡的故事:《又到天黑》、《我無法克製自己》、《我想要佔據你》、《一念之間》、《你所到之處(就下雨)》、《啊我忘了帶傘》、《你看你看看》。其中《又到天黑》寫在一次演出返程的路上。近些年告五人巡演不斷,最忙的時候常常早晨6點就要出門,晚上11點才回到宜蘭的家。有一次演出結束已是半夜,高速路上車燈穿梭,茫茫夜色照亮的是還在為生活努力奔波的人。「腦海中一幕一幕,日複一日,不就是我們每天都在發生的事。」雲安望著窗外,用手機語音錄下了彼刻零零碎碎的想法,回家後整理寫下了這首《又到天黑》。「出門時路燈都還沒醒/急著跟黃昏說再見的她/朝忙碌里奔去/她說晚餐隨便吃就好」。

在犬青看來,這些事情看似非常日常,但正因此,往往被大家完全淡忘掉它們有多重要。但若探究告五人對「生活」這個詞為何如此關注,我們也要回到這個他們三個人從小生長的環境。

宜蘭三面環山,東面向海。溪水、海浪、季風相互糅雜,造就這座小城市一年四季氣候濕潤,梅雨季節時常一連下數月的雨,連冬天都雨水豐沛。來到這裏,你一眼望去所能及之處都是蔥蔥的綠色和遍地的農作物,漫步鄉鎮之間也總能聽到清脆的蟲鳴鳥叫。那裡的生活節奏很慢,慢到每一刻都似乎在貪婪享受人生的鬆弛與慵懶。年少時犬青總聽朋友分享,大城市步調很快,生活很豐富。但當她上大學後才發現,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節奏這麼快?「在家鄉,我們早起就能看到山,看到海,你不覺得這種生活很舒服嗎?我們可以做自己。」

宜蘭水土養育的內心的平靜,讓告五人多年對生活具有更敏銳的洞察。他們不喜歡城市喧鬧,每次回到家只想睡到飽,早起大口呼吸瀰漫在空氣中的潮濕味道。他們從不貪戀燈紅酒綠,更嚮往在平常煙火氣中遇到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收穫截然不同的生活趣味。這也是為何,即便去不同城市巡演只有兩三天的時間,他們也要忙裡偷閑,去長沙品嚐當地特色美食,去上海外灘和當地人一起沿街散步。

從寫自己在宜蘭的生活,到寫身邊朋友的生活,寫陌生人的故事,再回到寫身邊朋友的故事,寫自己的故事,在雲安看來,寫歌就是一個循環的圓圈,是不斷觀看各色人生,再回過頭觀照自我的過程。每次寫完新歌,告五人也會分享給身邊的親朋好友們聽。雲安的媽媽是第一個聽眾,然後是公司的同事。告五人也很在意每一位歌迷聽完歌曲後的感受,但無關好評、差評,只要你來聽,這對告五人而言,就是一起分享人生的絕妙瞬間。

告五人第二張專輯《運氣來得若有似無》就把錄音室搬到了宜蘭,還借了犬青爺爺的漁船取景。

有一種論調認為,告五人是順應時代發展的「網紅樂隊」代表,歌曲是市場化、年輕化的,因此收穫眾多年青人的喜愛與認同。但云安說,告五人從來沒有想過寫這首歌要紅,也沒有想過要表達一個多深刻的命題。「好聽」、「有趣」、「生活」,才是他們寫歌的第一要義。「其實很多看似不經意的事情,會有多少人和我們有相同的想法。比如我只是想要去旅遊,所以給你一瓶魔法藥水,我們一起去世界的任何地方。所以到底先有市場,還是先有歌,還是先有歌才有市場的?這些事情我們從不會在寫歌的時候判斷,對我們來講也不是特別重要。」雲安更想知道,音樂可以帶他們去哪裡,會結識到哪些人,碰到什麼樣不同的事情。

犬青說,告五人的歌曲就是很想要和大家分享這些小事情,分享生活中不經意間的一些感覺。「如果你也有相同的感覺,那太棒了!我們可以一起互相拍拍對方的肩膀,告訴彼此無論未來怎樣,we will be fine(沒關係)。希望在大家不經意回頭的時候,會發現我們的歌,原來就在你們的日常里。」

對話:「無論哪個時代,音樂的本質都一樣」

新京報:這次演唱會準備了多長時間?

雲安:前置工作就8個月,我們一直在修正,每天都在修正自己是不是可以更好。

犬青:對,這是我們第一次比較大型的巡演,團隊也比以往的更大,比如說像音響工程也是蠻大的,專業的老師也越來越多,有很多事情對我們來講都是第一次,我們一直都處在準備狀態。

哲謙:應該說其實告五人一直以來的累積,也都算在籌備這一環里了。因為過去製作人在練團的時候要求我們做一件事情,有可能那時候你還不一定做得出來,那就沒辦法去支撐Show(演出)。你其實必須靠2017年、2018年、2019年不斷地慢慢累積。到現在比如製作人希望我在這裏加一段樂器solo(獨奏),期望長度多長,呈現什麼樣的隱約感覺,我就可以給到。這不是我籌備兩三個月就有辦法做到的。所以過去幾年可能每次演出,製作人都會跟我們說下一場怎麼做可以更好,這些都成為我們積累的能量。

新京報:相較過去在Livehouse或者音樂節的演出,走入萬人球場,有哪些不同的體驗和挑戰?

雲安:我們對音樂的想像,這次可以更完整地呈現給大家,透過各種不同的舞美編排、對音樂的編排。我們後面有多達5位樂手老師,還特別加了手風琴等樂器,這在我們之前的演出裡面是沒有的。特別在音響工程方面,我們也設計了很多音樂巧思,比如每一首歌銜接的地方,我們都希望有各種不同的迴響和聲響去銜接音樂的情緒氛圍;每一個串場都有不同的情緒分配,不會一下突然換到另外一首歌,而是有一個具象的起承轉合去講述。對於我們來講,美感是可以透過無形的音樂去呈現的,也很謝謝我們的歌迷有聽見這些東西。

哲謙:以前在Livehouse的時候,可能舞美沒辦法弄「九大行星」這種需要吊機和許多人力的道具,只能更專注在樂器上,希望讓聽眾聽得開心。但大型體育館可以有燈光、視覺,這都給了我們更大的空間,同時這些東西又都必須前置準備。比如我們剛開完北京演唱會,就已經有一批人要去往蘇州架場地了。我們要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快完成,還要提前上台綵排。整個團隊這段時間一直都處於比較緊張的狀態。還有一點就是,在這樣的狀況里,我們也要出去走走、看看,找時間放鬆,吃好吃的東西,體驗不同地方的生活,這也是我們非常重要的課題。

告五人在2023年的巡演,實現了許多舞台上的「第一次」。

新京報:作為90後,告五人經歷過唱片時代,成長於數字音樂時代,走紅於網絡和短影片音樂時代,你們會認為告五人發展的順遂很大程度其實得益於音樂市場的變化嗎?

犬青:應該說以我們三個的年齡,我們很幸運參與到卡帶的時代,也參與到唱片,又參與到串流媒體這三個時代。生活一直在改變,我們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但在不同時代,我們就會創造出不同的音樂。對我們來說無論什麼時代,音樂的本質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們要覺得好聽,而且記錄的一定要是我們當下時刻最真實的感受。所謂電視還是網絡,其實只是載體不同。

新京報記者 張赫

編輯 田偲妮

校對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