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媚：她和她的黃金年代

中新網北京12月12日電（記者郎朗 任思雨）「海媚姐因病醫治無效，於2023年12月11日離開了我們。」

在北京初雪的這天，周海媚走了。

很多70、80後對她的突然離世表示震驚，但「00後」可能要問一句：「這個人是誰？能科普一下嗎？」

周海媚是誰？

她是當年獲封「史上最高收視港劇」《義不容情》中柔弱遊移的「李華」，是1994版《倚天屠龍記》中「氣震數千豪傑」的「周芷若」，是《天地豪情》里敢愛敢恨的「程嘉慧」。

上世紀租錄像帶看電影的歲月裡，她是最常見到的面孔，大街小巷的理髮店裡都是她的海報，「80後」的作業本上、文具盒里貼滿她的不幹膠，「90後」的腦門兒上點著她的同款「一點紅」……提起她，就會想起「港風女神」，就會想起那個港劇風頭無兩的時代。

像兔子一樣跳進演藝圈

這兩天，很多人通過新聞才突然意識到，屬於自己的青春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連周海媚也已經57歲了。

1966年，周海媚出生於香港，她的籍貫在廣州，祖先是滿族人。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在海島上住，她是周圍人眼中的「霸王花」，常常跟男孩打架打到被鄰居告狀，「說的什麼話不對，我一拳就過去了。」

為了讓活潑好動的女兒學習「淑女」的儀態，父親為17歲的周海媚報名了香港小姐比賽。

「當時我是從後台蹦蹦跳跳走出來的，像個兔子一樣。」得知落選，她也不傷心，反而大大咧咧地跑去挨個恭喜每一個晉級的人，「就落選唄，無所謂。」

這個如同海風般自由的女孩，就連進入演藝圈也是隨心而為。與電視台簽約前，母親曾經極力阻攔，周海媚說，媽你放心，如果兩年後我還是站在主角後面的侍女，我就不演了。

那是個什麼年代呢？路邊小賣部賣的明星照和不幹膠上，一字排開全是張曼玉、趙雅芝、周慧敏；有作家說自己看電影只看鍾楚紅：「站在風裡，一顰一笑都是真正的美。」《賭神2》里邱淑貞嘴裡叼著撲克牌，一襲紅衣登場，驚豔到不行。

而周海媚，就是在這種個頂個「靚絕香江」的港風美女圈中，分到了一杯羹。一頭披肩長髮與一雙顧盼多情的大眼睛，透著那個年代「夢中情人」獨有的味道，她註定不會一直站在他人後面。

隨著《流氓大亨》《義不容情》《天地豪情》相繼爆火，周海媚三度被評為「香港最受歡迎女演員」，海報照片出現在兩岸三地的髮廊、餐廳，和許多觀眾的日記本里，和同時代的其他港星一樣，她也成為了那時的「不幹膠」女神，成為香港風情的一個縮影。

「沅有芷兮澧有蘭」，初時秀若芝蘭，溫婉史芬，後來清逸如仙，冰雪出塵之姿中帶有威嚴儀態——很多人對「周芷若」的具象化印象，都是1994版電視劇《倚天屠龍記》里的周海媚。

起初，周海媚討厭過「周芷若」，「我覺得她怎麼就不放過人家呢？怎麼這麼看不開呢？人家不愛你就不愛唄。」 後來再讀原著，那句「倘若我問心有愧呢」讓她理解了這個大家都「不怎麼喜歡」的可憐人。

劇里的「周芷若」常有煙水迷離之態的雙眼，在人物黑化之後又能透出狠戾與癲狂，「早知是周海媚演周芷若，我就改結局了。」金庸曾感歎至此。

《倚天屠龍記》小說中，「周芷若」因愛生恨，接了「滅絕列治史迪拿」的班成為峨眉派掌門人；現實中，時隔25年，2019年新版《倚天屠龍記》播出時，周海媚在其中飾演「滅絕列治史迪拿」，當年驚豔歲月的「周芷若」真的成了雷厲風行的「滅絕列治史迪拿」，不由得讓人感慨萬千。

其實在接演「滅絕列治史迪拿」之前，周海媚曾拒絕過四次。不是因為要扮老，是她不希望毀了大家心中的經典。在導演的多次邀約之下，她轉念想，難道二十幾年後自己還得在觀眾面前演少女嗎？

「不同的年齡要面對不同的事情，我走到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演滅絕列治史迪拿非常合情理，沒有衝突，感慨是觀眾的，我自己就沒有什麼。」

雪，愛情，港女的決心

從「周芷若」的癡情到「滅絕列治史迪拿」的絕情，她用25年演繹了角色感情的變遷，但她本人，從來都不是「周芷若」。

「我外表給人感覺好像是柔弱的，但我不是一個黏糊糊的人。」

明星，特別是女明星，最不缺緋聞，各種流言蜚語主動找來，在家門口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有一些是不確定的。

比如在拍《今生無悔》時，她和「四大天王」之一的黎明傳出戀情。黎明對這段往事的總結是：「真真假假，撲朔迷離。」 周海媚說兩人是同事：「天王從未認跟我拍拖。」

有一些是確定的。

21歲時，尚未成名的她和已是家喻戶曉大明星的呂良偉秘婚一年又閃離，轟動了整個香港。事後再提起這段經歷，她卻笑說：我已經不記得註冊地址在哪了。」

36歲那年，她放下在香港的一切來到北京，成為最早「北上」的港星之一。等後來再有香港明星談「北上」，已經是十多年後的事了。

在北京，她一待就是20年，也說過很多個來北京的理由。最常說到的是北京的雪。有一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聽著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她看著窗外發呆。

「其實我最喜歡的是北京每年下第一場雪時，晚上睡一覺，早上一起床就會看到地上落滿雪，沒有人踩過，沒有腳印，很漂亮、很乾淨。」

但這次遷徙其實還有別的原因，例如愛情。彼時，她和一位長住北京的建築師相戀，語言不通和水土不服都沒有讓她放棄：「我自己高興，我喜歡，我就去。」

她不願再走進婚姻，這段長達12年的戀情無疾而終。

戲里，她曾無數次穿上婚紗；戲外，她享受戀情但沒有成為新娘的衝動，一紙婚書對她也沒那麼重要。「我真的不記得穿過多少次婚紗了，穿得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我覺得我的生活狀態很好，不會特別去追求這種所謂的浪漫。順其自然吧，我也沒有想過要生小孩。」

能在千禧年初就決定「北漂」，只為了一句「我喜歡」就敢放下過去的一切，這份港女的大膽令人印象深刻。

不在顯微鏡下的雪花

周海媚很清楚，自己是個喜歡挑戰的人，「只要確定自己是對的，就會一意孤行。」

2018年，她在《香蜜沉沉燼如霜》里飾演一位跋扈狠厲的天后，當初接到劇本她就很喜歡，「我覺得這個角色很有意思，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我把她設定為白雪公主的後母一樣的人物，如果演出來能讓別人都討厭我、罵我，那我覺得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劇集播出後，心狠手辣的天后確實引起了網民熱議，但輿論卻朝著不可控的方向走去，甚至上升到人身攻擊，當年「周芷若」那雙迷人電眼，在《香蜜沉沉燼如霜》中卻沒有得到如那年一般的偏愛。

「和當年的周芷若一樣，發狠只會瞪眼。」「這演技也是醉了，和當年的周芷若簡直一樣……」

面對爭議，她回應說：「我覺得有異議是件好事，證明我演的這個角色很成功，但現在網絡很亂，說話也可以不用負責，一些評論直接開始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我覺得這樣真的很不尊重人，所以我把評論關閉了。」

同年8月底，周海媚宣佈微博停更。「網絡時代，理解情緒大於客觀的輿論生態；身為藝人，把自己的一切交付到顯微鏡下被凝視也是職業宿命。但當思考被情緒裹挾變成潮水方向，我選擇激流勇退。」

再在互聯網上見到周海媚，她已經變成了愛分享美食的「周小廚」，但更多的露面，都是為公益。她看望留守兒童，給兒童福利院的孩子捐奶粉、捐手術費、給孩子們過生日，工作室的微博記錄了多年來參與公益活動的剪影。

五十多歲，未婚，和喜歡的貓貓狗狗住在一起，很多人都會跟周海媚聊起自己的狀態，她總是很灑脫，「每個年齡都有它不同的狀態，人要往前走，要享受現在。老是懷念，唸著唸著人就老了。我已經達到我想要的生活了。

「我不是一個喜歡回頭看的人。人生就得往前走，不斷看前面的路。」

在她北京的別墅小院里，一半是菜地，一半是花園，一年四季皆有花卉盛放與豐盛的蔬果可以採摘。下雪的時候，周海媚可以和心愛的狗狗在小院里賞雪玩耍，地上只有她和小狗的腳印。

她走之後，小院里只剩一片雪白，干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