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畔《繁花》初放,半是風雲半煙火

大雨落得唰唰作響,畫面後景,阿寶和玲子共撐一傘,手裡拎著的腐乳醬瓜落蘇胡蘿蔔搖曳生姿,片刻歡愉融化在江南雨水裡,飲食男女都說「值得」——這是前幾集里為數不多的靜謐時光,也是少見的遠離市中心的朱家角半日浮生。但不長的片段,恰是電視劇《繁花》勾勒出的上海輪廓:它半是時代風雲半是紅塵煙火,如繁星點點的城市微光,也如高低交錯的城市背景音,多聲部複調便是時代之聲。

昨晚,上海原創、上海製作、上海出品,電視劇《繁花》在央視八套和騰訊影片露出真容。該劇由王家衛執導,秦雯編劇,胡歌、馬伊琍、唐嫣、辛芷蕾領銜主演。作為高度聚焦上海、聚焦滬上兒女的一部新劇,同時也是王家衛導演的首部劇集,《繁花》無疑是近期最受關注的國產劇之一。昨晚開播後央視的實時收視率迅速突破2,截至28日零點騰訊站內熱度峰值也突破了24000。首播平台之外,該劇還將在1月2日登陸東方衛視。

電視劇《繁花》改編自上海著名作家金宇澄的同名小說,原著獲得了「五個一工程」獎和茅盾文學獎。王家衛為劇版選擇了小說里1990年代的一段敘事,還原了在那個充滿變化和機遇的時代里,以阿寶為代表的小人物如何抓住機遇、施展才華,憑藉迎難而上的勇氣和腳踏實地的魄力改寫命運、自我成長的故事。

首播四集後,高度風格化的電影級視聽、細節豐沛的市民社會記憶、鮮花著錦的人物塑造等都是網民談論的高頻詞。首次執導電視劇的導演王家衛,用浪漫主義大開大合地寫慾望和理想,又用寫實手法在日常生活瑣細的特徵里閃回1990年代上海這座城市的涵義。

飲食男女:命運圖景中,夢想和慾望都是坦坦蕩蕩的

1992年的上海,霓虹養眼、萬花如海。剛滿一歲的上證指數衝破了無數人的想像,眾所矚目。機會面前人人平等,時代風起東方,有人乘風而起,也有人半日歸零。電視劇《繁花》從宏觀背景下真實存活的個體小人物開始說起。

那是一個浪奔浪流的年代。一部分人先富了起來,更多普通人渴望奇蹟。為了夢想,他們投入熱氣騰騰的生命力、拚搏力,不捨晝夜。青年阿寶就是當中一員。他對奮鬥長驅直入,追時間、鑽門路、撐市面、拚魄力,說干就干、不留退路,傍晚六點到跨夜歸零的海關大鍾,記得他的決心有多強。他對「成功」的慾望倒也坦蕩,台詞講得直白,「一個寧波老法師加兩個紅幫裁縫、一把揚州剪刀,我阿寶變成了寶總」。

弄堂出身的阿寶是怎樣一步步躋身商界後起之秀?王家衛在前幾集借一場飛來車禍把阿寶的人際關係網和盤托出。時代風起雲湧,平凡阿寶蛻變寶總,時代機遇是東風,他左手外貿、右手股票,一路摸爬滾打完成原始積累。而爺叔、玲子、汪小姐乃至陶陶,都是一臂之力。

寧波爺叔先登場,生意經、人情場,他考驗阿寶、輔助阿寶,從裡子到面子都浸透了商場里的世情流水。陶陶的出場多少有點「綠毛蜂」樣火急火燎。牯嶺路綜合市場,穿過小巷小攤,只著單衣的陶陶抱著餅乾盒衝到阿寶面前,「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情分是能在關鍵時刻交付自己一家一當的。

玲子的身影從小餐館內間款款而來,「他出鈔票、我出力道」,進賢路上夜東京是他們合夥的生意,「他在外面的事我從來不問的」則話外有音,這個常睡到日上三竿的女子甘為阿寶挑剔的味蕾跑遍城市四角,曖昧里留存「托底」的情意。外貿大樓的汪小姐一身紅衣好不亮眼,人也如其衣,火熱、熾烈,總把無條件信任票投給阿寶……百花齊放的時代里,她們連同北方來的李李一道,如一朵朵婀娜多姿野蠻生長的花,含苞待放、奔放盛開皆而有之;這樣的時代里,有人做弄潮兒,也有芸芸眾生在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里打理人情世情,繁花的「繁」,大抵如此。

不過,黃河路風起雲湧,隨著李李神秘空降,杭州來的範總「悶聲」求發財,初來乍到的至真園眼看攪動風雲。王家衛鏡頭下的商場博弈,刀背藏身,飲食男女的命運圖景即將在時間里流轉。

上海往事:語言的機鋒韻味搭載豐沛細節,鉤沉出市民記憶

「繁花就像星星點點生命力特強的一朵朵小花,好比樹上閃爍小燈,這個亮起那個暗下,是這種味道。」金宇澄曾經如此形容他對《繁花》書名的解釋。星星點點一朵朵小花,是上海這座城市里煙火男女此起彼伏的趣聞軼事,承載的則是上海閃爍躍動著光輝的城市記憶。

對小說一見如故的王家衛用浪漫主義與寫實主義調勻上海往事。音軌上,台詞充滿機鋒與韻味;畫面里,豐沛的細節裝點時空風貌。視聽同頻,鉤沉出市民社會里獨特的審美記憶。

眾所周知,《繁花》特製了普通話和滬語兩個版本。昨晚首播,觀眾的長短評價和評論家的意見高度一致:滬語版是真的鮮活。王家衛主張演員在片場用滬語拍,金宇澄以滬語方言寫作的模式當然是重要原因,更關鍵的,因為方言在故事里的滲透,構成了一種生活的真實。

劇中,胡歌、馬伊琍、唐嫣、遊本昌、鄭愷、陳龍、薑逸磊、陳國慶、範湉湉以及尚未登場的吳越等,都是上海籍演員,與城市同生共長的生活經歷賦予了劇中角色的原汁原味,像生活、不像演戲。而當他們重新用帶有滬語語調的普通話配音時,新的化學反應也在產生。當然,1990年代的上海潮起潮湧,全國各地的奮鬥者都奔向這座大城市。所以,說字正腔圓普通話的李李、帶江浙口音普通話的範總、一開口軟糯蘇州話的小阿嫂,朱家角小店裡端上一碗豆花的老闆娘講的則是本地話,背景音里放著滬劇《碧落黃泉》「誌超讀信」一折……加上未來的南方口音,多元的語言都是海納百川上海的必要拚圖。

活色生香的語言不動聲色塑造著人物,也決定了一部劇的氣質。《繁花》節奏俐落,前幾集里不僅交代了阿寶的蛻變、寶總的事故,將黃河路商戰來臨的氛圍渲染極致;還用或優雅或市井的方言對白同演員的表演維繫在一起,此起彼伏交織出上海歲月的生猛勁頭、多面生活。「做黃浦江的生意,操蘇州河的心」「今朝的太陽曬不到明天的衣裳」……機鋒和韻味藏在方言背後,托出當時的心思和人事,市民的悲喜與飛揚。

共同營造歲月風貌的,還有俯拾皆是的道具細節。阿寶提著見面禮拜會爺叔,咖啡加伴侶是用尼龍袋兜著的,國際飯店的點心包裝用的是老牌營業員都會的繩結手勢。阿寶坐在牯嶺路路邊攤吃早飯,粢飯糰是要手動再捏捏緊的;小阿嫂搬家那天,葛老師拎進門的油條必須是筷子串起來的。鏡頭拉得遠些,爺叔房間里從衣帽架到五鬥櫥上的熱水瓶、鋁製飯盒、樂口福罐子,點心店茶盤里倒扣擺放的拉花玻璃杯,甚至陶陶和玲子用來存家底的餅乾盒,點點滴滴都是上海歲月的細部見證。

時代變遷:激盪的川流托起有誌者的海闊天空

在文藝創作門類里,電視劇常有「時代說書人」之稱。電視劇《繁花》全片第一幕給了引子:阿寶上閣樓,金宇澄自己演自己。「你是作家?」「退休了」「書的名字想好了嗎?」「沒想好,不過第一句是:獨上閣樓,最好是夜裡。」引子把儀式感給了作家,也開宗明義道出王家衛的闡述——阿寶的華麗轉身,除了他個人奮鬥,還需要時代的加持。

時代,是《繁花》劇中在場的主角。前幾集,導演反復借海關大樓的鍾聲、單車鈴聲甚至股票認購證在印鈔廠流水線上的刷刷聲響,提示那段既近又遠的歲月;也不惜在一閃而過的鏡頭裡,細緻地把時代的畫外音做成畫面的同期聲。如果說霓虹閃爍又復古的場景,從和平飯店、桃江路、進賢路到黃河路的置景,營造出一個能滿足想像的1990年代瑰夢,那麼確鑿的畫面文字常常把氛圍感兌現成為現實主義。

首播的劇情里,越過爺叔的肩膀望向和平飯店窗外,黃浦江對岸風光,嚴絲合縫地對上時代節奏,從一片灘塗到東方明珠的打樁機鶴立雞群。午夜的外灘,阿寶靠在書報亭邊等爺叔、發夢想,書報亭上貼著「代售郵票」「代寄明信片」「拍照」「長途電話」都是漸漸消弭在時間進程中的「新古董」。而即便市井如進賢路,國際奢牌的皮包、時裝、化妝品,都已不是新鮮事。凡此種種,它們自成語系,會在台詞之外言說:時代發展的每一步都滲透了中國人的奮鬥和獲得。激盪的川流上,時代會托起有誌者的海闊天空。

昨天夜裡,劇版《繁花》在外灘和平飯店舉行首映禮,黃浦江畔繁花初綻放。劇里和現實在這一刻是互文迴響的——外灘,南來北往的人自此登陸,融入上海;又有一批批人、一批批貨物從這裏出發,漂洋過海。它是終點,也是起點,還是海納百川的城市里無數人生的起飛點。人們在這裏,始終期待下一個冬去春來,繁花似錦。

文:王彥

圖:劇照、海報

編輯:宣晶

責任編輯:邢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