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我的內心像「皮筋」,可鬆可緊丨人物

「聽到大家叫我‘汪小姐’‘小汪’,比叫我‘唐小姐’還開心!」唐嫣爽朗地笑著,毫不掩飾她對汪小姐這個角色的濃烈情感。

回顧電視劇《繁花》的三年拍攝,她覺得自己給汪小姐注入生命力的同時,也感受到了角色對她的反哺。雖然一開始不是很確定能否演好這個角色,但在導演王家衛的鼓勵和幫助下,她堅信自己就是汪小姐,最終在劇中與其合二為一。隨著劇集播出,唐嫣塑造的這一角色也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唐嫣用三年的時間去詮釋汪小姐,沒有焦慮也沒有不安全感,在她看來就是純粹地想把這件事做好。 受訪者供圖唐嫣用三年的時間去詮釋汪小姐,沒有焦慮也沒有不安全感,在她看來就是純粹地想把這件事做好。 受訪者供圖

而過去的三年,因為專注《繁花》的拍攝,在外界看來唐嫣播出作品的數量有所減少,還有人特意問她怎麼沒有接別的戲。實際上這三年來,她「工作狂」的本性並沒有任何改變,只是每天都在同一部戲的片場開工。好在她從來不會太過焦慮,更習慣於做一件事就要純粹而沒有雜念地把它做好,不去想之後會怎樣。「與其焦慮地問要怎麼辦,不如用這些時間想辦法解決問題。」

她形容自己的內心就是根橡皮筋,可鬆可緊,工作連軸轉的時候能享受忙碌的狀態,沒有工作安排的時候也不會缺乏安全感。她希望以後能有更多跳出舒適區、在表演上有所突破的角色。

合作王家衛

「你可以」,讓她堅信自己就是汪小姐

「真的嗎?導演你確定我可以嗎?」「你就是‘汪小姐’,你可以。」

第一次跟導演王家衛見面時,從普通話過渡到上海話的一番閑聊下來,王家衛已經從唐嫣身上捕捉到了《繁花》中汪小姐的特質。拍攝時,王家衛也給予了唐嫣很大的信心,他會把之前拍好的片段拿給她看,讓她看到自己果然是可以的,也讓她完成了從最初的不確定到堅信自己是汪小姐的內心轉變,拋開雜念全身心地投入到表演中。

新京報:汪小姐跟你有哪些方面相似?

唐嫣:有韌勁兒,有衝勁兒,不服輸,是個小太陽,極其正能量,我覺得這些其實都跟我有點兒像。

新京報:第一次跟王家衛導演見面是怎樣的場景?

唐嫣:第一次見導演是在上海,見面後才說想讓我演汪小姐。我也不知道導演會講上海話,講著講著他說他也是上海人,我好驚喜,後面就全用上海話來交流了,整個聊天過程都非常放鬆、自在。

新京報:導演通過聊天就發現了你跟角色的相通點?

唐嫣:我覺得導演看人非常厲害。他可以從每位演員身上捕捉到一些本人都不清楚的特質,他也能挖掘出演員的潛力,這個太厲害了。

從最初的不確定,到非常確定自己就是汪小姐,唐嫣說這少不了導演王家衛的鼓勵。 受訪者供圖從最初的不確定,到非常確定自己就是汪小姐,唐嫣說這少不了導演王家衛的鼓勵。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哪些是你自己可能都沒那麼瞭解的特質,通過這次跟導演合作《繁花》被挖掘出來的?

唐嫣:比如這個戲里你能看到很多跟我以往銀幕形象不一樣的地方,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可以有這樣的突破,是導演非常堅定地跟我說:「你為什麼不可以呢?」他會告訴我:「你就是‘汪小姐’,你可以。」我從最初的不確定,到後來非常確定我就是汪小姐,是有一個心路歷程的。

新京報:轉變的節點是什麼?

唐嫣:我覺得是導演第一次讓我看重播的時候。畢竟挑戰的是我從未演過的角色,又在這麼優秀的一個團隊里,跟其他演員老師比,我是晚輩,壓力非常大。導演跟我說「你不用緊張,不用有壓力」,給予我力量。拍了十天左右,他就把前面拍的片段拿給我看:「你看,我說你可以的吧。」我看了後,真的是信心倍增,就再也沒有去想自己行還是不行,緊張還是不緊張了。所有問題都拋到腦後,告訴自己只管努力、只管投入就好。

新京報:坊間一直流傳演王家衛的戲很「折磨」演員,但《繁花》的拍攝過程中他對你更多的是鼓勵。這樣的王家衛跟你之前的印像有差距嗎?

唐嫣:當沒有真正接觸過一件事、見過一個人的時候,我都不會草率地下定論。所以無論之前「江湖」上的傳言是什麼樣的,我都不會因為這些給自己施加壓力。你說我緊張嗎?當然是緊張的。能夠成為王家衛導演作品中的演員,是非常幸運和榮幸的。我的緊張是來自這兒,而不是來自「江湖」上導演的「傳說」。事實上,在整個三年的拍攝過程中,我們都覺得非常享受,創作氛圍相當好。

排骨年糕的情誼

再搭檔胡歌,為彼此的成長而驚喜

汪小姐和阿寶(胡歌飾)喜歡一起去吃排骨年糕,如果她吃排骨,阿寶就吃年糕。後來兩人各自努力,爺叔(遊本昌飾)說:「從此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阿寶則回應:「排骨年糕從來就不是生意。」

《繁花》全程用上海話表演,還原了上世紀90年代上海的諸多場景和細節,「排骨年糕」就是其中之一。唐嫣是上海人,她記憶里的排骨年糕是父母的「愛情之味」,在劇中又映射了阿寶和汪小姐「滋味濃」的情誼。她與胡歌是多年的老友,十年之後再次合作,感受到了彼此的成長,也都給予了對方表演上的驚喜。

新京報:排骨年糕是汪小姐中意的食物。身為上海人,你對排骨年糕有怎樣的記憶?

唐嫣:《繁花》講的是我父輩那一代人的往事。從小我就聽爸爸媽媽講他們約會就去吃排骨年糕。排骨年糕不是在街邊攤買的,也不是家裡做的,要去專門的店裡堂食,那個時候也沒有外賣。點的時候說來「一客」排骨年糕,而不是「一份」。所以拍攝過程中「排骨年糕」這個橋段出現時,我好驚喜,「這也太還原了吧!」

《繁花》中的排骨年糕也象徵著阿寶與汪小姐的情誼。

新京報:排骨年糕也對應了阿寶和汪小姐的關係?

唐嫣:排骨年糕之所以好吃是因為它既有排骨又有年糕,如果沒有了排骨它就是一塊普通的年糕。排骨和年糕加在一起,一加一大於二,才是「滋味濃」的體現。阿寶和汪小姐就很像排骨年糕,在一起「滋味濃」,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新京報:《繁花》是你與胡歌時隔十年後的再度合作,有什麼變化嗎?

唐嫣:就是明顯感覺到彼此的成長,在演戲上的成長。我們早就忘記了十年前大家的表演方式是什麼了。這種忘記不是刻意去忘記,而是從《繁花》對戲過程中,感覺到這是一次全新的合作。我們是十幾年的老友了,彼此非常熟悉和瞭解,已經是五搭了,但對戲時就像跟一個全新的對手戲演員合作一樣,不會常規化地猜到他下一步會怎麼做。我們都從彼此的身上發現驚喜,從表演上發現驚喜。

再次搭檔的胡歌(左)與唐嫣(右),都在表演中找到了驚喜。

新京報:這次的表演經歷讓你在哪些方面有收穫?

唐嫣:收穫太大了。有形的收穫是我完整地塑造了一個非常飽滿的人物——汪小姐。無形的收穫是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長,也看到了不一樣的自己。這段經歷讓我更加熱愛表演,更加瞭解自己,內心世界也更從容了。

新京報:全程用上海話表演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唐嫣:非常特別。一開始我會有些恍惚——這是在演戲,還是在生活?對詞的時候,我覺得好神奇啊,確實這些內容用上海話講出來特別有味道。後面演別的戲時,我也嘗試著用上海話念了念台詞,發現那個味道是不同的。

新京報:以後會不會尋找更多用上海話表演的機會?

唐嫣:我不會刻意去尋找。上海話只是一種表現方式,這次剛好遇到了,就好好享受它。但我也不會因此給自己設限。在看到一個喜歡的角色時,不會因為台詞是某種特定語言就怎樣的,肯定還是從劇本和人物出發。

最愛「虹口小汪」

從小看範誌毅踢球,他身上有「江湖義氣」

「我要做自己的碼頭!」「不要叫我‘汪小姐’,叫我‘小汪’,‘虹口小汪’。」

這是被下放到碼頭倉庫的汪小姐對範師傅(範誌毅飾)說出的自我宣言。厚厚的眼鏡遮擋不住她堅韌頑強的生命力,如同時代大浪中一株搖曳怒放的野花。

「虹口小汪」是汪小姐最落魄的階段,卻也是唐嫣最喜歡的狀態。 受訪者供圖「虹口小汪」是汪小姐最落魄的階段,卻也是唐嫣最喜歡的狀態。 受訪者供圖

汪小姐有四個人生階段,碼頭倉庫的「虹口小汪」是最落魄的,卻也是唐嫣最愛的造型,因為那是人物最樸實和本真的狀態。汪小姐有兩個師父,外灘27號金花科長(吳越飾)是她第一任人生導師,倉庫的範師傅則是在她人生低谷里給了她力量的「貴人」。唐嫣與跨界而來的「自由選手」範誌毅在片場一見如故,兩人的聯手碰撞給《繁花》帶來了鮮活而富有市井氣息的表演。

新京報:《繁花》里有戴框架眼鏡的和戴隱形眼鏡的汪小姐,穿職業套裝和穿倉庫工裝的汪小姐……你最喜歡哪個造型?

唐嫣:我認為一個人的美與醜是由內而發的,如果內心是自信的、陽光的,散發出來的氣質、給人的感覺就是美的。這段時間經常有朋友問我,最喜歡汪小姐的哪個造型,我選「虹口小汪」,就是她被下放到倉庫當工人的時候(戴框架眼鏡穿工裝)。那是她最樸實、本真的狀態,儘管和之前比起來有些不修邊幅,但這個時候的她是最有生命力的。

不知道觀眾的感覺是怎樣的,反正我是被「虹口小汪」徹底打動了。演「虹口小汪」時,我從來不會考慮她穿得醜不醜,好不好看。我穿上那身衣服可喜歡了,照鏡子就覺得:「哇,‘虹口小汪’上線。」唐嫣是誰,那一刻我不知道。

新京報:外灘27號的金花科長和碼頭倉庫的範師傅都是汪小姐的師父。他們在汪小姐心中有什麼不同?

唐嫣:這是汪小姐的兩個不同階段。27號彷彿是她的舒適圈,金花是帶她入行的啟蒙老師,也是她的第一任人生導師,同時也是小汪最初的目標。她最開始就是想要成為師父那樣的人,做「27號的一朵金花」。

範師傅一開始以為她是黃河路上來的嬌小姐,後來發現她是那麼堅韌的一個女生,被她打動了。範師傅是汪小姐走出舒適區,在人生最落魄的時候遇到的貴人,給了她支撐起來的力量。

新京報:汪小姐離開倉庫時,範師傅跟她說:「‘虹口小汪’給我記住,不要給我攤糟式(註:‘攤糟式’為滬語發音,字幕顯示為‘丟臉’)!」你是怎麼理解這句上海俚語的?

唐嫣:「不要攤糟式(音)」就是「不要坍台」,是非常常見的一句上海話。不只有「不要丟人」的字面意思,還有一種「我們是自己人」的感覺——你是我們這兒出去的,不能掉鏈子。這句話是在給汪小姐打氣加油。

這場戲里,小汪走出去的時候百感交集,她對範師傅說那句「不要叫我汪小姐,我是‘虹口小汪’」,其實是在表達自己和剛來倉庫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小汪更加堅韌、打不倒。她最後回頭說那句「謝謝」,包含了太多的師徒情誼,也包含了小汪內心深處的感激。她是在咬著牙、含著眼淚告訴範師傅,自己今天要出去獨自闖江湖了。

一句「謝謝」,包含了太多「虹口小汪」與範師傅的師徒情。

新京報:範誌毅是職業球員,但不是職業演員,跟他演對手戲的感覺怎麼樣?

唐嫣:範老師到我們這兒來客串相當於大跨界。他非常謙虛,說自己沒什麼演戲經驗,實際上他的表演非常自在、非常自由、非常鬆弛,這才是最厲害的。我也是第一次跟範老師這麼厲害的「自由派」選手對戲,要接得住他的「出其不意」,才能跟他的戲搭得上,才能碰撞得更加精彩。範老師的特色就是真實,那我就要更加真實。

要感謝導演給了我們很大的表演空間,他沒有限制,告訴你這場戲必須要怎麼演。通常是明確了一場戲的主核心後,我們就根據自己的理解發揮。導演不喊「哢」,我就接著演,範老師也接著演,彼此都「不放過」。這裏的「不放過」是褒義詞,彼此的「不放過」最後變成了戲劇上的火花,導演在監視器前面看得「嘎嘎嘎」地笑。

新京報:劇中「虹口小汪」和範師傅互報門牌號,還說不能幫範師傅要範誌毅的簽名,這段台詞是你倆的即興發揮嗎?

唐嫣:對的。(這兩個門牌號是誰家的?)他以前的家呀,這可是真實的喲。現在很多人都來問,範誌毅真的是住那裡的嗎?演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很逗趣。我也是看著申花隊比賽長大的,範老師來劇組後我就跟他說了,還要了他的簽名呢。

新京報:這次合作,他給你留下怎樣的印象?

唐嫣:「雲佩斯」名不虛傳。他人特別好,完全沒有架子。彼此打招呼第一句話就拉近了距離,感覺像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他的性格非常豪爽,你能從他身上看到「江湖義氣」這種東西。我也是一個比較直爽的人,所以一上來也沒有磨合的過程,直接就拍了,那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樂觀、不焦慮

我依然是「工作狂」,專注做好手頭事

「當媒體採訪、朋友給我發信息,還有觀眾們留言稱呼我為‘汪小姐’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開心!」

過去的三年里,因為專注於《繁花》的拍攝,在外界看來唐嫣播出作品的數量有所減少。但她從未因此而焦慮,只是純粹地想把手頭的事情做好,而不去想之後會怎樣。這三年里,她給汪小姐注入生命力的同時,也從角色身上獲得了反哺。《繁花》後,唐嫣希望有更多跳出舒適區、在表演上有所突破的角色。

新京報:汪小姐在你演藝生涯里有著怎樣的位置?

唐嫣:不可替代的位置。我覺得演員能遇到自己非常喜歡的角色,又能有所發揮,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很多時候演員並不是想演什麼角色就能演到的,遇到了就是一種緣分。過去三年里,我通過自己的努力給汪小姐注入生命力的同時,汪小姐也在給唐嫣注入生命力。我非常感謝她,對她的情感也非常濃烈,這種情感是與汪小姐合二為一的。當媒體採訪、朋友給我發信息,還有觀眾們留言稱呼我為「汪小姐」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開心!

新京報:過去三年因為專注於《繁花》的拍攝,在外界看來你的作品數量減少了。你有因此感到焦慮嗎?

唐嫣:我是一個比較樂觀的人,不太會自我焦慮。過去三年也有媒體朋友問我為什麼不接別的戲。我就是想專注地演好《繁花》里的汪小姐,很純粹地想把手裡的事情做好。至於做好之後會怎麼樣,不會去想。

新京報:《繁花》之後,在表演事業上會有什麼新的規劃嗎?

唐嫣:汪小姐只是我演過的角色類型之一,但不代表我以後就要演汪小姐這種類型。我喜歡接受新鮮事物和挑戰,所以希望能夠跳出自己的舒適區,接受不同角色的挑戰,在表演上有新的突破。

唐嫣說,她好像一直都是「工作狂」,但不會刻意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很滿。 受訪者供圖唐嫣說,她好像一直都是「工作狂」,但不會刻意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很滿。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七年前接受新京報專訪時,你說自己享受「工作狂」的節奏。這一點現在有沒有改變?

唐嫣:我好像一直都是「工作狂」。過去三年里我都沒有停歇,每天都在《繁花》的片場工作。但我不會刻意去把自己的日程排得非常滿。我的內心像一根皮筋,可鬆可緊。並不是必須把工作排得很滿才有安全感,也不是必須要放鬆到怎樣的程度才能讓自己充電。比如現階段剛好很忙碌,我會很享受這個狀態,之後的一段時間可能剛好相對寬鬆一些,我也能把這個寬鬆的時間安排好,去做自己的事情。

新京報:所以你也不是一個習慣於提前做計劃的人?

唐嫣:我不是,因為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們的工作性質也很難去把未來兩個月的時間全都排好,即便排好了,中間也可能有很多變動。性格上我也不是墨守成規的人,不會因為今天的安排被打亂了,內心就接受不了、應對不了。臨時有什麼變動,我都會馬上做好自我調整。好比說,突然來了一個工作把原本的休假計劃全打亂了,有的人可能會覺得:「我毫無準備啊,那要怎麼辦,怎麼去面對這個工作?」我不會有這樣的焦慮,我的反應是——既然有變動,那就取消假期,馬上開始工作。與其焦慮問「要怎麼辦」,不如用這些時間想辦法解決問題。

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