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滿堂:不想被認為是一個老年狀態的作家

年代情感群像大劇《南來北往》正在愛奇藝熱播中,劇中列車上帶著不同時代印記的乘客上上下下,演繹著溫馨歡樂的故事。《南來北往》是編劇高滿堂首次創作鐵路公安題材的年代劇,也是導演鄭曉龍與高滿堂的首次合作。劇集以丁勇岱、白敬亭飾演的兩代鐵路警察為主角,展現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人們生活日新月異的變化和一線警察之間的薪火相傳,四十年的時間跨度見證了鐵路人職業和生活的巨大改變。日前,該劇編劇高滿堂接受媒體採訪表示,通過一列火車反映我們國家這幾十年的巨變,它將會是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故事。

白敬亭飾演青年乘警汪新。

編劇創作需要的是「激情燃燒」

高滿堂坦言,一名劇作家在創作一部作品時需要做好兩個準備:一個是針對目前電視劇創作現狀,創作者自己的思考和角度;第二個準備就是生活的積累,這是要比前者更重要的準備,「為什麼現在一部作品大家看覺得似曾相識、同質化,就是因為它前期準備不足,儲備不夠。」

高滿堂此前的創作都做了充分的準備,比如《老酒館》,在高滿堂的人生履曆中已經積累了很多年,他找到了一個視角,一個時機,這個故事就迸發出來了;《闖關東》也是這樣,高滿堂從小就聽父母講他們是如何闖關東的故事,這個故事一直在他的血液、思想里潛藏著,等待著一次引爆。高滿堂坦言,這種引爆不需要刻意去尋找,而是它會突然來找你,回顧自己的生活,哪些能引發創作的激情。

在高滿堂看來,編劇創作需要的是「激情燃燒」,沒有激情,強迫式或者被動式的創作,是不會帶來好作品的,《南來北往》的創作也一樣。「‘南來北往’這種景像一直在我腦海里,它潛伏在我的創作儲備居里,當儲備足夠的時候就可以開始創作了。」

以往高滿堂作品的主角都是陳寶國、李幼斌、何冰等具有年齡感的男性,《南來北往》是他第一次以年輕男性為主角寫戲。對此,高滿堂坦承不想變得「孤芳自賞」,以及被市場認為是一個老年狀態的作家。「這些年我也在調整,我還在嘗試著寫懸疑劇呢,12集,短劇。」

通過坐火車認識到人生各有終點

在創作《南來北往》之前,高滿堂已經寫過《鋼鐵年代》《溫州一家人》《老農民》等「工農商」題材,公安題材對他而言是第一次接觸。

提及自己和鐵路最早的「淵源」,高滿堂表示,小時候由於家裡離鐵路軌道很近,他常常跑去看火車,看著火車開過來他會想,這節火車怎麼這麼多人,他們要到哪裡去,他們的家在哪兒?高滿堂二十歲時第一次坐火車,在火車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十六個小時從北京到大連,他是站著過來的,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坐。「在火車上看著那些南腔北調、南來北往的人,我就覺得像一個大家庭。有時候我就想,他們下一站上哪兒去?會有很多類似奇怪的想法。」

也正是在第一次坐火車以後,高滿堂意識到,人生各有終點,下車之後每個人各自要奔赴的目的也不一樣,有人下車回家,有人要去工作,有人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歸到一條線就是,列車不停,人生不止。」

丁勇岱飾演老刑警馬魁。

沒把《南來北往》當作「警匪劇」

《南來北往》主要講述了年少氣盛的青年乘警汪新(白敬亭 飾)與老刑警馬魁(丁勇岱 飾)意外成為師徒的故事。高滿堂認為,如今「公安題材劇」走到了一個需要擴展、開拓、再提高的階段,在創作《南來北往》時,他寫大的案件不多,更多構成是一些小案件,例如盜竊、刑事案件等,同時也刻畫了很多溫暖的、帶有時代特徵的故事。

火車上的乘警每天要面對各色各樣的人,處理各種案件,他們的工作很繁忙,幾十年在這條幹線上,他們有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同時也帶有著傳奇性,有衝突、有懸疑。但是高滿堂並沒有把《南來北往》當作單一的「警匪劇「來創作,他決定將「列車刑警」的故事作為《南來北往》的切入點,加入更多上車下車的人。

高滿堂給《南來北往》的結構設計了兩條主線,上車下車的乘客是一條線,另一條主線是鐵路工人和鐵路幹警在車上的故事,形形色色的人,都帶著故事來,帶著故事走,他們的居住、行走,南來北往,從而串起了改革開放幾十年的大氣象。「在人生的旅途上,他們上車下車,在命運的旅途上經歷著轉折。就像這個時代一樣,高速列車不停地向前行駛,甩下了一些人,也甩下了落後和不如意,不停地朝前奔走。通過一列火車反映我們國家這幾十年的巨變,我想它又是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故事。」

火車上每天都發生著不同的故事。

為了更加真實完整地反映出幾十年間「南來往往」這趟列車的風貌,在開機拍攝之前,高滿堂兩次到濟南進行採風。高滿堂去了鐵路公安局,又去了當地的鐵路公安博物館,看了好多當時的老物件和老照片。

高滿堂採訪的濟南鐵路公安局的老刑警,跟著火車「跑」了一輩子,從乘警幹到便衣警察,遇到了大大小小不少案件。高滿堂和他們聊工作、生活,火車上發生的丟包、丟孩子的案件是如何破獲的,以及這些年來上車下車的乘客故事。通過採風,高滿堂看到了鐵路上別樣的「人間煙火「,最終確定了「辦案+生活」的故事內核。

在高滿堂看來,現在的電視觀眾都非常聰明,創作者的敘述、表達,經常是在觀眾的意料之中。高滿堂說,有時他自己看彈幕,會發現一些毫不留情面的彈幕是有道理的,甚至特別準確,「觀眾最憤怒的就是說這部劇和別的劇差不多,這一個‘差不多’就完蛋了,一個劇連自己的個性都沒有,大家分辨不出來,這是創作者最大的失敗。」所以,高滿堂希望在《南來北往》中首先讓觀眾看到一個新鮮的故事,以及幾個新鮮的人物。

——揭秘《南來北往》幕後——

關於拍攝

火車是封閉空間,需要敘述技巧

《南來北往》創作的挑戰在於,作為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景地,「火車」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人物出不去,這就需要高度的戲劇化以及敘述技巧。高滿堂坦言,全劇中有名有姓的乘客就有三十多個,這是一個群像故事,其中包括坐著火車來看病的、販毒的、拐賣兒童的、丟東西的、被掏包的各色人物,這些人你來我往,如果把控不住節奏,這部劇就會非常散亂。

在具體的拍攝上,火車里的幾節車廂可以拍實景,窗外的動態景色就需要另外想辦法拍攝,劇組在全國各地的公路上拍了「火車兩邊」移動的景,包括春夏秋冬和南北方不同的景,收集了火車快的、慢的、起步的大量的素材。其中火車的主場景是在真火車上拍攝,看起來都是綠皮火車,但其實是根據不同年代分為不同的系列,火車的型號要準確,車窗和綠皮都是按照火車型號去匹配的。劇中的餐車也是一個重要場景,是按照老照片恢復的,因為一旦發生案件,是要在餐車里進行調查的,餐車也是一個工作區。

高滿堂表示,創作一部電視劇作品,一個很重要的意義在於,要留下一些年代和歷史的印記,保留史料,讓後人看到,當年的生活原貌是這個樣子的。「再不拍的話,內燃機、蒸汽機就變成文物一樣,沒有影像記錄了。我們看的都是很粗糙的資料片,一閃而過,電影資料館的紀錄片也是,一共也就幾十秒,但我們一部劇是多少集(容量)。我們這代人再不留下影像資料,後人就更不知道了。如果大家都避重就輕,都去拍那種比較舒服的東西,這些資料就全都沒有了。」

關於人物

我對師徒關係始終有留戀

高滿堂很擅長寫兩個男人之間較量的戲,比如此前《鋼鐵年代》《老農民》《大工匠》都有類似的設定。《南來北往》的師徒戲也有這樣的看點,以師徒關係結構全劇。高滿堂坦言,現在很少能夠看到師徒關繫了,社會高度機械化,人與人之間在工位上的交流也越來越少,「我們那時候無論去學工、學農還是之後走向工作崗位,都有師徒關係,我對它(師徒關係)始終有留戀。」

在高滿堂看來,好的師父就像父親一樣,對徒弟無微不至地關懷,又非常嚴厲,劇中馬魁和汪新這對師徒就是如此,自始至終都在互動,有誤解也有傳承。丁勇岱飾演的馬魁的出場,是帶著時代氣息的,他不是那麼威嚴,也不會是做什麼都對。高滿堂的創作思路不是去放大他的優點,而是尋找他的缺點,寫他如何戰勝缺點。他固執,對新時代新事物牴觸,對女兒做生意、徒弟想創業,統統不接受。但在故事發展的過程中,他漸漸放棄了自己固化的思想,能把這些東西克服掉從而融入社會。

相應的,白敬亭飾演的徒弟汪新繼承了馬魁身上更為優秀的傳統,摒棄了他身上那些固有的東西。最後,當汪新也退休時,他身上雖有著馬魁的影子,但更多是一名適應新時代的警察。

關於導演

他說咱這個年齡不能犯這樣的錯誤

《南來北往》也是作為編劇的高滿堂和導演鄭曉龍相識四十年以來的第一次合作。高滿堂笑言,倆人如今都七十歲了,該合作一次了。

在高滿堂看來,《南來北往》的故事也非常合適鄭曉龍來執導。《南來北往》是一部平民戲,其中描繪的鐵路工人、廣播員、刑警、乘警都是普通老百姓,鄭曉龍拍尋常人家的尋常故事非常拿手,「就像他之前的作品《金婚》,他(鄭曉龍)的氣質就在這兒。」

在倆人的首次合作中,鄭曉龍給高滿堂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嚴謹」,鄭曉龍永遠強調邏輯,劇本寫得再花哨,再激動人心,落點不在邏輯里,一律刪除。兩人討論劇本時,鄭曉龍也始終在強調邏輯問題。高滿堂坦言,最終劇本刪除的戲,基本上都是邏輯不夠嚴密,或者是邏輯偏題了。

比如高滿堂原本在故事中寫了一對年輕夫妻,他倆兩地分居,妻子去看丈夫,丈夫恰恰又回來探親,在車上就偶然相遇了,這個情節讓鄭曉龍覺得邏輯不嚴謹,「當時鄭曉龍說不對,夫妻兩個人怎麼能這樣?滿堂你是為了強調戲劇效果,不期而遇。那個時代如果兩個人互相去對方的城市,提前都得打電話,說一聲我去了。」對於這一點「不嚴謹」,高滿堂坦言,確實是自己的疏忽,被鄭曉龍一下就給逮著了。「他做了很多功課。包括已經拍好的東西,他說拿掉,戲再好也不行,別讓這一個細節失誤,壞了整部劇的風格。」

除了要求故事情節的邏輯真實之外,在高滿堂看來,鄭曉龍對服化道的要求也已經到了苛刻的程度,非常嚴格,一個道具擺得不對就要重新拍。拍攝時,鄭曉龍改了很多場景,比如鐵路公安局的場景,鄭曉龍提出,當時的條件不可能鋪著這麼高級的羊毛地毯,還有辦公桌上鋪的金絲絨,整體都需要「降下來」,場景要弄得更樸實一些,更符合那個年代;還有馬魁家裡的擺設和寬敞勁兒,不是一個平民之家,而且他家門前還栽了很多漂亮的牡丹花,看上去是一個非常幸福的家,但實際上馬魁因為冤假錯案入獄十年,妻子帶著女兒苦苦等待,不可能有這個心思栽花。「他(鄭曉龍)特別細。他就一句話,我們都是經歷過這個時代的人,咱這個年齡不能犯這樣的錯誤。」

《南來北往》佈景講究真實。

關於演員

年輕一代,後生可畏

《南來北往》的主演中彙集了白敬亭、金晨等一批年輕演員。高滿堂說,自己在寫《南來北往》的時候,腦子裡沒有任何一個演員的影子,「我和陳寶國合作過六部作品,這六部戲我都是圍繞他來寫的。(陳寶國)這個形象紮在我心裡,我就圍繞他來設計,他和誰要上演對手戲,他的情感戲是和誰在一起,整部戲的走向、主人公的命運,我全部都設計好,就是為他寫的。而這次《南來北往》不是,它完全是開放式的,我不是為誰寫的。」

《南來北往》中的演員,只有丁勇岱和高滿堂合作過,其他演員對高滿堂而言都很陌生。對於演員們的表現,高滿堂坦言,自己沒想到他們能演得這麼好。「這些年輕演員後生可畏,並不是說用他們就是為了流量,還是要有真本事,比我想像的要好。」

新京報首席記者 劉瑋

編輯 佟娜

校對 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