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90後月嫂為什麼成了「肥豬肉」

    朱紅是一名準媽媽，預產期在今年11月，她感慨道：「找個心儀的月嫂可真難，我提前半年都沒約到。」

    今年是龍年，「龍」在我國有著極好的寓意，不少人提前兩年規劃只為生一個龍寶寶，月嫂也因此變得越來越搶手。某互聯網家政服務平台的數據顯示，截至今年第一季度，月嫂、育兒嫂的訂單量分別增長了99%和67.2%。近日，「月嫂月薪超2萬元」的話題還登上了社交平台熱搜榜。

    50歲左右曾經被看作月嫂的「黃金年齡層」，也是月嫂刻板印象的源頭。在梁帆進入這個行業之前，她也認為月嫂是文化水平較低的中年婦女聚集的工種。但在這個領域深耕3年，她發現，越來越多的90後甚至00後的年輕女性選擇進入月嫂行業，其中還不乏本科畢業生。

    在與多位90後月嫂以及年輕父母的交流中，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發現，月嫂相對可觀的薪資、更為靈活的工作時間，對年青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在不少新一代父母看來，年輕月嫂更容易接受科學育兒觀念、具備更強的學習能力、服務意識，能夠適應更多樣複雜的工作要求，一些女僱主更看重的是，她們之間無代溝溝通帶給自己的情緒價值。

月嫂工作為何變「香」了

    「雖然很辛苦，但我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工作。」出生於2000年的月嫂王欣宇向記者分享了自己入行近1年的體驗：薪金是之前的3倍，而且管吃管住，自己不需要額外支付房租。

    王欣宇大學學的是學前教育，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幼兒園老師。「我喜歡和孩子在一起，他們眼神中透露出來的純粹，以及對我無條件的信任，讓我感覺自己有使命感。」但半年後，她決定辭職當月嫂，理由很簡單，她需要薪金更高的工作，攢錢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給足自己安全感。

    「我的存款已經接近10萬元了。」王欣宇高興地說，這是之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數字。儘管訂單很多，但她不會都接，王欣宇給自己定的目標是1年接單10個月，剩下的兩個月用來「讀書、運動、學習英語、帶父母旅遊，我想探索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某互聯網家政服務平台的數據顯示，2022年月嫂月平均薪金為18967元，為家政行業中平均月薪最高的人群，育兒嫂次之。《2023中國工兵型群體就業研究報告》也顯示，月嫂在工兵型群體中月收入水平最高，平均為8824元，月嫂從業者對其收入水平的滿意度也居前位（88.5%）。

    梁帆是一名金牌月嫂，也是寶媽們眼中的「搶手貨」。今年32歲的她已有3年多的從業經驗，目前的月薪是13800元。一個月嫂好不好，從寶媽們的口口相傳中就可得知，梁帆服務過的寶媽，總會把她介紹給親戚朋友。她不依賴公司派單，僅靠客戶轉介紹，單子就已經多到接不過來。

    「以我的高中學曆來說，這是我能找到的薪金相當不錯的工作了。」她坦言，月嫂的薪金比之前的工作高了7000元，她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現在她可以給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我還給兒子報了幾個興趣班，希望可以慢慢挖掘他的興趣愛好」。

    靈活的工作時間也讓梁帆可以更好地照顧家庭，每年寒暑假，她都預留出時間陪伴自己的兩個孩子。

    「每月工作26天，這是一份需要24小時待命的工作。」王欣宇說，夜裡每兩個小時起床查看一次寶寶情況，喚醒寶媽喂奶、拍嗝、更換尿不濕、哄睡……實際上，月嫂的工作範圍包括但不僅限於拍嗝、嗆奶急救等新生兒護理，協助產婦擦身、傷口護理、母乳喂養指導等產婦護理，還有撫觸、被動操、排氣操等早教訓練，以及為產婦搭配月子餐和膳食調理。「技術含量不算特別高，但確實是個熬人的體力活兒。」

    這些看起來枯燥又無聊的工作，梁帆卻能從中找到個人價值。一件小事讓她一直記在心裡，一次，一位寶媽喃喃自語：「肚子怎麼不舒服。」儘管梁帆也不確定具體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但她還是接了一句：「可能是因為產後1周，子宮還在收縮恢復。」這位寶媽立刻就不再害怕了。「這種被需要、被信任的感覺，是我在之前的工作中沒有體會到的，這也鼓勵著我繼續豐富自己的專業知識，做一名值得信任的高素質月嫂。」梁帆說。

年輕月嫂受歡迎嗎

    在「年輕月嫂」相關話題的討論中，不少網民提到一個問題：年輕女性願意當月嫂，但是僱主願意用嗎？

    當黃夢菲提出想找一位年輕月嫂時，婆婆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她。她婆婆覺得，年紀大的月嫂經驗才豐富。她卻認為，年輕月嫂具有更好的身體素質和耐力，能夠應對照顧新生兒這種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此外，和自己擁有共同話題和一致的育兒理念也是她很看重的一點。

    在朋友的推薦下，家在江西贛州的黃夢菲花8000元聘請了一位四川成都的月嫂，「包往返機票，加起來花了不到1.2萬元」。她說，贛州本地的月嫂價格更高，且年齡大多在50歲左右，「我很擔心她們反應慢、精力不夠，照顧不好孩子」。

    「善於溝通、專業技能強、育兒經驗豐富。」這位月嫂的實際能力超乎黃夢菲的預期。「她還有催乳師證，擅長乳腺疏通和護理。去外面找催乳師，一次也要200元，還不一定專業。」得益於這位育兒導師的幫助，黃夢菲輕鬆度過了月子期這段困難時刻。月嫂傳授的育兒技巧，讓她可以熟練地訓練寶寶抬頭、翻身、坐立等嬰兒每個月齡應該掌握的技能。

    除了照顧孩子，月嫂還要面臨家庭理念爭執。王欣宇在入戶時發現，不少寶媽是由婆婆陪著，老人的觀念與科學育兒理念之間，多少有相悖之處。

    「孩子哭是不正常的，他一定有自己的需求。」黃夢菲一直把月嫂告訴自己的這句話記在心裡。她兒子每次哭，月嫂都會幫她分析為什麼哭，如何安撫，光安撫方法就教給她9種。「但我婆婆認為，孩子哭是正常的，每個孩子都會哭。」黃夢菲無奈地說。

    「比如，老人通常認為要下奶就要大量食補，但從營養學的角度來看，產婦需要從清淡飲食開始循序漸進。」王欣宇說，此時，月嫂便需要扮演「家庭關係調和師」的角色，促進家庭成員之間的友好溝通。

    「新手媽媽坐月子期間的情緒很不穩定，我身邊不少朋友都有輕微的產後抑鬱。」最讓黃夢菲感動的是，自己的月嫂還是一位「心理輔導師」，她懂得傾聽、注重細節，總是支持她、鼓勵她，耐性傾聽她在母乳喂養過程中遇到的不適感受，一起商討對策。「如果我要生二孩，一定提前預約她的檔期。」

    做月嫂需要日夜顛倒、膽大心細精力夠，對體力和腦力都是考驗。朱紅也想找一位年輕月嫂，她認為：「不是年齡大的人就能做月嫂，即便生過寶寶也不代表可以從事這個職業，這需要專業的培訓以及長時間的自我學習，顯然年輕月嫂有更強的學習能力。」

    在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少人曬過年輕月嫂的聘用感受。一位杭州的三孩媽媽曾曬出95後月嫂做的月子餐，都是芝士肉鬆卷、羊肚菌蝦滑、菠蘿炒飯等年青人喜歡的菜式。不少網民在她的評論區里詢問這位月嫂的檔期，希望邀請她來照顧自家新生兒。

    還有一位網民曬出自家95後月嫂工作的照片感慨：「我知道她肯定沒有金牌月嫂那麼老練，但她做事麻利又不計較，價格也比金牌月嫂便宜，真的很值得。」

    這位網民還分享了不少細節，比如，為了更好管理產婦營養攝入量，這名月嫂將餐食和湯水分開裝，煲湯時也會去皮再煲。更理解寶媽需求、用心做事，其實也是年輕月嫂受歡迎的原因。

    除了必要的從業證書、新的育兒觀念，王欣宇提到，能讀英語繪本、會開車、熟練使用手機生活軟件等也成了許多僱主希望月嫂掌握的技能。「一些僱主在面試時甚至會問是否通過了英語四六級考試。」與老一輩月嫂相比，學習能力和學曆兼備的年輕月嫂顯然更具優勢。

成為一名好月嫂並不容易

    月嫂的高薪令不少人羨慕，但她們的薪金並不是一開始就高，而是需要時間和證書的積累。

    月嫂在入職前需要自費培訓以獲取相應的技能證書。比如月嫂證，這是一種國家認證的職業資格證書，只有具備該證書的人才能夠從事月嫂職業。考取月嫂證的費用因地區、學校、教育機構等因素而異，大約在2000元至3000元。

    他們需要考取的證書還有母嬰護理師證、育嬰師證、催乳師證、營養師證、小兒推拿師證、產後修復師證等。很多家政服務平台或月子中心給月嫂定了星級，每個星級對應不同的標準，這些證書便是其中重要的考核要素。一般情況下，有母嬰護理師證，1年以上月嫂工作經驗是一星級；有母嬰護理師證、育嬰師證、催乳師證等3個以上證書，4年以上月嫂經驗為三星級；擁有5個以上證書和8年以上月嫂經驗則可以達到六星級。「薪資與星級掛鉤，六星級月嫂薪金大概是一星級的兩倍多。」王欣宇說。

    對於新手月嫂來說，從考取證書到真正上戶，還需要經歷一段實習過渡期。「實習的薪金只有5000元左右，經過一單單的累積，薪資才會慢慢上漲。」梁帆說，在月子中心或醫院實習時，新手月嫂可以接觸到很多產婦，表現優秀者可能會被直接帶上戶。「獨立接單後才能邁向高薪行列。」

    想要提高星級，除了必要的工作經驗積累，還要額外花時間去提升自己。通常，孩子睡覺之後，梁帆便開始學習，這次入戶她帶了《實用程序育兒法》《新生兒專科護理》等書籍，還觀看了不少線上課程。「不是說能帶娃就行，月嫂需要關注到寶寶的每個細節，每個階段會出現什麼情況以及如何處理，都需要依靠專業知識的積累進行判斷。」

    王欣宇最近在參加營養師課程的專業培訓，希望盡快考取營養師證，可以更好地瞭解產婦和嬰兒的營養需求和飲食搭配。

    因為年輕不被信任的情況時有發生。曾經有一位同行很認可梁帆的能力，便向自己的客戶推薦她，他們的第一反應是質疑，「這麼年輕怎麼可能做得好？」有一個客戶曾拒絕過她兩次。

    被拒絕對未婚未育、剛入行時的王欣宇來說更普遍。「甚至被僱主大幅砍價。」但她不服，「育嬰經驗的積累不一定取決於年齡和生育經歷，只要我不斷學習專業知識並實踐，那我的經驗值就會隨之提升」。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月嫂。

    隨著社會觀念的改變，月嫂的職業認知也不斷髮生變化。「要把月嫂工作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做，提高服務意識，用對待客戶的心態對待寶媽。」梁帆說，很多事情都應該做得更好，比如衝奶粉這件每天都在做的小事，攪拌時，儘量不要讓笠射觸碰到瓶子後發出聲音。月嫂應該努力讓僱主通過更多的細節認可自己，並願意向別人推薦自己。

    郭芸一直以為月子餐不放鹽是沒味道的，但自家的95後月嫂讓她完全顛覆了這種認知，「她把月子餐做得超級好吃，並且我感覺沒有她不會的菜式，每天都變著花樣做，讓我食慾大增」。儘管如此，這位月嫂還怕無法滿足郭芸的口味，並多次表示：「你只管告訴我你想吃什麼，就算有我不會的，我也會照著教程盡力學會。」

    「幫我洗腳，煮艾草水給我洗頭，閑下來的時候還給我做面部和手部護理，手法不比美容院差。」整個月子期間，郭芸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喂奶時，有伸手就能喝到的溫水和支撐腰部的枕頭；上下床和上廁所時，有一雙可以扶著的手；出門打疫苗時，有給自己和寶寶遮陽的傘。

    「要不是因為她沒檔期了，我還想再續兩個月。」這種以寶媽為中心，積極主動、細緻周到的服務意識讓郭芸讚不絕口。她還記得月嫂清行李下戶時，自己哭了1個小時，「就像失戀一樣」。

    王欣宇提到，好的月嫂性格一定要溫和，哪怕個性很強也要改變自己，這樣才能服務好不同的僱主、融入不同的家庭。

    做好月嫂這份工作要能承受壓力。《2023中國工兵型群體就業研究報告》顯示，近七成月嫂表示自己承受著較大的精神壓力。月嫂通常需要在客戶家中提供服務，封閉私密的環境會讓她們感到孤立無援，缺乏社交和情感支持。此外，因工作內容非標準化、工作邊界不清晰，月嫂常常面臨需要承擔額外工作量的情況。

    一位月嫂表示，成長為一名優秀的月嫂並不容易。很多時候要集育兒導師、烹飪師、家庭關係調和師、心理輔導師多重技能角色於一身，還要善於學習和實踐，與時俱進掌握更專業、科學的母嬰護理知識，為新生兒和產婦提供更細緻、全面的服務。

    「我很熱愛這個職業，準備在這個行業一直做到退休。」梁帆說。當然，也有部分年輕女性並沒有打算長期從事月嫂這一行，而是將其作為暫時的、過渡性的工作。王欣宇表示，未來，自己想往海外住家生活教師的方向發展，這也是自己正苦練英語的原因。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陳曉 記者 許革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5月16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