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古樂「新生」

    我是一個在博物館里「唱歌」的人。

    我是音樂專業畢業的,經常被問道,「你是歌唱家,怎麼在博物館里工作?」

    其實,現代博物館的形態正發生著深刻的變化。除了大家看到的博物館前排隊的人群、一座座地標性的建築,在博物館里工作的「我們」,也有著不同的專業和行當。

    當然,我的工作不只是唱歌,我們河南博物院華夏古樂團成立於2000年,主要從事古代音樂的研究、複原展演、傳承傳播的工作。

    即便從音樂學院畢業,進入華夏古樂團後都算「小白」,可能得「3年入門,5年上路,10年做出一些成就」。因為古代音樂的演奏,不只是需要技巧,還需要理解音樂中承載的意義,對歷史、對人有一顆關懷的心。

    最簡單的,我們唱《陽關三疊》,「勸君更盡一杯酒」,要把情緒帶進來,把古人在詩詞里的情景表現出來。這種離別的感情,怎麼跟「關關雎鳩」「窈窕淑女」的這種美好區別開來,恐怕還真的不只是靠聲音做到。

    我也經歷了很長時間的摸索。有時唱完,導演會告訴你,味兒還要再琢磨一下。但具體怎麼完善,沒有人能說清楚,只能自己想,自己感受。

    工作的第4年,著名的民族聲樂歌唱家吳雁澤先生和一些藝術家前輩來看我們的演出。看完之後,他抓住我的手說,孩子你唱得真不錯。過去快20年了,這個場景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我唱的是陳子昂的《春夜別友人》,他的肯定給了我很大信心。

    我們號稱是「博物館里孤獨的敲鍾人」。進了古樂團,不管是什麼行當,都得先去學敲編鍾。我們團里有個要求叫「一專多能」,像我學聲樂的歌唱演員,也得會幾種樂器。4月去香港演出時,因為去的演職人員有限,我在一個作品的表演中還去敲鍾了。

    我們的工作之一就是還原古代音樂大演出現場。但誰都知道,歷史上的任何聲音我們都聽不到。這怎麼辦呢?我們有老師用出土的原件,演奏了沂蒙山小調。這些穿越了幾千年的樂器,我們現在依然能夠聽到。我們現在最有可能接近古代聲音的就是這些樂器。

    有了這些樂器之後,我們要演奏什麼?沒有錄音,你知道唐代人是怎麼唱的,你知道先秦怎麼演奏嗎?幸好我們能在古代的詩詞、古籍里找到樂譜,敦煌的壁畫里還有演奏時的場景。當然這些是沒有節奏的,需要進行合理的藝術創作。

    樂器、樂曲、服飾,三位一體,使得古代音樂得以重現在舞台之上。20多年來我們先後完成了近百個品類1000多件音樂文物的研製工作,完成了100多首古代樂曲的編譯創作和30多個品類1500多件套曆代服飾的研製工作。

    我的手機里保存著一段影片。在河南信陽出土的一組16件編鍾,放在我們河南博物院的展櫃里。我們去給編鍾做全面的測音,讓我們驚喜的是,這組編鍾不但沒有氧化生鏽,保留了原始的金色,而且音色不失真。

    現場的老師決定要試奏一段。很榮幸,這個機會給了我,從業20年來,這樣的機會總共不超過3回。我坐在博物館狹窄的展示櫃里,演奏了《陽關三疊》。展示櫃的門彷彿就是「傳送門」,來自2300年前的一個物件,穿越黑暗的隧道,和我們相遇。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在美國西海岸演出。演出完,我們大巴車後面,有華人朋友們開著幾輛車一路追隨著我們,還想再看一看我們的演出。我看到他們眼睛里泛著淚光,或許是因為在異國他鄉,聽到了這種歷史深處的、來自我們血脈傳承里的聲音,那是一種文化自覺、自信。

    那一刻,我覺得我是有使命的,所以即便有一些困難,有一些困惑,或是不完美,自己還是堅持下來了。

    當然,我們樂團不只是要會唱會演奏,我們要從研究基礎、陳列延伸到從多學科融合交叉進行複原重構,包括用數字化的傳播手段「迎合」年輕觀眾的審美需要。

    我們也在嘗試用大家更容易接受,更願意接受的方式和大家見面,就像給一個略顯正統的歷史音樂書做個好看的「封皮兒」。比如說我們參與了《唐宮夜宴》的演出,通過一些有趣的表演形式讓觀眾接觸到這樣的文化; 2022年國際博物館日,我們用9個樂器演奏了一首流行歌曲;還推出了「石窟寺裡的音樂」,用這些古樂器奏響了春節序曲。

    中國有一句古詩,「誰調清管度新聲」。現在,包括古代音樂文化遺產在內的優秀傳統文化,正在博物館里進行著活化——新生。

    我和我所在的團隊,也會一直追尋華夏正聲,傳承禮樂文明,在博物館里為大家奏響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心靈之聲。

霍錕 河南博物院華夏古樂團團長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5月18日 0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