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存知己,天涯共「表情」

    很難講,這到底是奔放還是克製——當網聊的人突然發送了一個狗頭表情包,彷彿千言萬語,又確實一個字也沒說。

    它是一套神奇的語言,萬物皆可裝進「包」里,擁有視覺表達的能力。甚至於,我有一位視障朋友,她能通過描述,操控語音輸入系統,發送表情包,和常人共享這份盡在不言中的趣味。

    「送一朵花。」她會說,「再豎起一隻大拇指。」

    在時空的雙重意義上,表情包是年青人縱攬古今、通遊世界的賽博飛行器。

    它是語言的翻譯器,能讓人突破母語限制,回到人類交流的底層邏輯。眼淚流下來,煙花打上去,貓咪伸懶腰,小朋友哈哈笑……意思放之四海都懂。五味雜陳也不難辦,翻翻表情包,有的是笑中帶淚的眼睛、欲說還休的嘴角、無可奈何的眉頭。

    它還是歷史的解碼器,讓故人故紙鮮活起來。年青人把蘇軾做成了大桑治第一表情包,也許是人生總有一個時刻忽然就懂了他。握緊拳頭,有他的「犯其至難而圖其至遠」;放開手,則是他的「一蓑煙雨任平生」。深夜和一起加班、饑腸轆轆的同事互扔「東坡肉」;尷尬或鄙夷時,發他經常寫在句尾的「嗬嗬」。漫遊時間深處,尋寶般找到的情緒和此時此刻的情景重疊,無一處不妥帖。

    它把藝術長廊送進日常,我的一位前輩同事鍾情名畫表情包,她「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一回眸,我知道答應她的稿子要交了。它讓文物的面孔更為人知,三星堆的面具正如「此刻我‘方’了」。它賦予物靈性,「傷心的破忒頭(土豆英文音譯)」和「開心的嗎嘍(兩廣方言猴子)」都是年輕記者交稿後發來的,回應編輯「重寫」或「不錯」的評價。

    閱讀表情包是一場旅行,是參觀當代青年精神世界的博物館;人們在遠方和人生中遊曆後,又會創造更多表情包,去記錄、去表達、去回應。

    在「5·19中國旅遊日」這天,聊起表情包,無數生動的表情像風景般從我眼前掠過。杜甫的草堂能挺過歲月,走不出四川盆地,而那個瘦削的身影早已掙脫出他憂患的時代,在年青人的表情包里,再一次望嶽、喜雨、壯遊。在今天,維克多·雨果已是「知名文旅UP主」,是流亡途中亦能寫詩作畫描述美景研究文化的世界頂流,「心靈比天空廣闊」。魯迅先生是戰神,更是表情包界的至尊王者,存世的影像有限,說過的金句無限,「寫不出的時候不硬寫」甚至印在扇子上,搖擺於我每一個趕稿的夏夜。更多時候,無名小狗的神情、尋常路人的動作、不知在何處池塘開放的蓮花……填充著人際溝通的間隙,添一點趣味、美和默契,都是心靈旅途與人際溝通的紀念品。

    發表情包,是拒絕深刻交流的反智行為嗎?我從來不這麼看。並非只有文字能承載深刻,詞不達意更是普遍現象。能精準表達和擊中人們情緒的表情包,往往是精緻文本和視覺的合體,有段子手的幽默和漫畫家的辛辣;它有時顯而易見,有時氣象萬千。有時它是緩衝帶,讓令人窒息的「無話可說」有個禮貌柔和的著陸點。它是工業化產品,卻也不會停止創新和個性化表達。

    互聯網把遠方送到了屏幕上,物流網把特產放在了家門口,UP主把巨著縮成了3分鐘,表情包把一肚子的話變成了一隻躺平的卡皮巴拉(水豚,網絡熱門形象)……年青人,就真的不出門,不遊蕩,不讀書,不訴說衷腸了嗎?當然不,看世界,聊收穫,他們只是方式更多。

    上個月的世界讀書日,出版界喜報頻傳,行業媒體發現,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額爾古納河右岸》《我與地壇》和《唐詩三百首詳析》是短影片平台電商的銷量「爆款」。四大名著撐起流量,《白鹿原》和《魯迅傳》也登上熱門榜單。

    在更多社交平台上,年青人曬出他們丈量的人間,雪山曠野只道是尋常,有人深入他人的世界,為公益而奔走;有人背著科學的行囊,探索人類的未來。他們互相懂得,心有靈犀。

    我相信,時代的最好的模樣,註定就是他們的「表情」。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秦珍子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5月20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