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大蝸牛猶如「病菌盲盒」 正從華南慢慢爬向北方
雌雄同體,繁殖迅速,胃口超大,近段時間非洲大蝸牛不止頻頻出沒在雨後華南地區的城市街頭,也多次爬上互聯網的熱搜榜單。它是廣州管圓線蟲鍾愛的中間宿主,也堪稱爬行的「細菌盲盒」。別吃、別碰!是最近許多專家談及非洲大蝸牛時,最正選出的科普忠告。
實際上,作為外來入侵物種,非洲大蝸牛在我國盤踞已久,登陸了多座南方城市。中國農業科學院農業基因組研究所副研究員劉聰輝告訴新京報記者,目前入侵我國的非洲大蝸牛共有三種,「無斑瑪瑙螺」曾在2014年被我國海關首次截獲,十年來它繁衍迅速,在我國南方地區幾乎未逢敵手,現已常見於深圳、廣州等地,且數量上呈現逐年增多的態勢。從可見的入侵趨勢來看,非洲大蝸牛的地盤仍在進一步擴大,逐步爬往北方地區。

特徵
雌雄同體的入侵者
國內不少美食愛好者對於「非洲大蝸牛」應不會陌生。同為瑪瑙螺科非洲大蝸牛屬的「白玉蝸牛」是褐雲瑪瑙螺的白化亞種,曾作為蛋白食物於上世紀70年代前後引入中國,被搬上無數餐桌,至今仍有不少養殖戶靠其增加收入,養殖致富。
而區別於養殖環境中的白玉蝸牛,劉聰輝告訴記者,近年來頻繁出現在南方多地的非洲大蝸牛,仍包括三個品種,即褐雲瑪瑙螺以及它的兩個種——虎紋瑪瑙螺和無斑瑪瑙螺,「其中虎紋瑪瑙螺多常見於我國台灣、福建地區,而無斑瑪瑙螺則更多地出現在廣州、深圳等華南地區。」
劉聰輝特別提到,無斑瑪瑙螺傳入我國的時間不算很長,自2014年1月,我國廣東東莞檢驗檢疫局從莫桑比克進口的原木中截獲第一頭無斑瑪瑙螺以來,僅過了十年時間,該物種便遍佈華南,數量幾乎更甚於更早入侵我國的褐雲瑪瑙螺。這些年來甚至許多城市居民對於這類外來入侵物種見怪不怪,好似它們已經融入城市生活,「還有一些國內的異寵玩家,會以各種逃避海關檢查的方式將其引進,從另一方面也助長了當前入侵物種的氾濫。」
迅速繁衍的奧秘得益於物種基因中的「天賦」。劉聰輝介紹,非洲大蝸牛為雌雄同體,並且經歷過全基因組複製(whole genome duplication)後,擁有兩套基因組,基因組中冗餘信息也造就了它們極強的環境適應能力,「基於這種能力它們能通過很多方式躲避、扛過惡劣的環境,把種族延續下來。同時非洲大蝸牛的繁殖能力也很強,它們一年中會多次產卵,年產卵量在2000顆左右,特別在廣州、深圳、海南這些溫暖潮濕的地方,它們的生命可長達數年,足以完成世代交替,物種的多樣性和數量也由此得以發展。」
曾在廣州和深圳生活的市民向記者提到,兩地相較之下,深圳「偶遇」非洲大蝸牛的機會更多,猜測這與深圳更為潮濕的氣候環境以及更大的綠化面積有關。劉聰輝也在採訪過程中對猜測表示認同,他提到,潮濕的環境和茂盛的灌木幾乎構成了非洲大蝸牛生長繁衍的「溫床」,同時有中國「外貿第一城」之稱的深圳口岸眾多,跨境物流交通四通八達,外來物種更容易由這些密集的網絡傳入國內。
危害
會爬行的「病菌盲盒」
夏季潮濕悶熱的夜晚,是非洲大蝸牛活動最為頻繁密集的時段。「如果這個時候你走進深圳任意一座公園逛上一圈,基本上都能發現四五十隻非洲大蝸牛和你一起‘遛彎’。」劉聰輝說,最近幾年,人們甚至不用等到晚上,在濕度相對較大的晴天,也能在城市道路、公園里發現這些非洲大蝸牛的身影,它們體型巨大,有的身長可達20釐米,「其實它們更願意藏身在市民活動較少的水庫周邊,一旦擴大活動區域,就意味著它們正準備進食或產卵。」
低端物種當然不懂城市規則,這就給了許多汽車車輪、市民鞋底與非洲大蝸牛「親密接觸」的機會,不小心踩到幾隻蝸牛,是許多深圳市民的夏夜日常「偶遇」。除了感官上帶來不適,非洲大蝸牛的破壞性和殺傷力還體現在生態環境和公共衛生兩個方面。

「非洲大蝸牛怕水,所以它們不會為害水田莊稼,破壞的多是花卉、蔬菜,以及木材。」劉聰輝提到,在同樣溫暖潮濕的美國佛羅里達州,許多木質房屋也成為非洲大蝸牛的巨型「自助食堂」,身為軟體生物,並不影響它們消化堅硬的東西,「它們的胃口很大,消化能力也很強。我們實驗室中的非洲大蝸牛不僅會吃飼料,它們有時還會侵蝕我們的書籍,甚至塑料製品。」除了一副好牙口,非洲大蝸牛所到之處幾乎總是「禍事不斷」,劉聰輝說中國農科院農業基因組研究所位於深圳大鵬新區,樓體每年都會因為非洲大蝸牛留下的黏液和糞便而不得不重新裝飾粉刷,花銷不菲。
另一方面,非洲大蝸牛對公共健康的威脅則更為棘手。劉聰輝稱,非洲大蝸牛可攜帶上百種微生物群,堪稱「病菌盲盒」。與福壽螺相同,非洲大蝸牛也是廣州管圓線蟲所鍾情的中間宿主,若進入人體,線蟲可通過胃黏膜,經血管穿過血腦屏障,引發嗜酸性腦膜炎,嚴重情況下可致人死亡。
此次非洲大蝸牛在互聯網上引起關注前期,「不要吃」「不要碰」是專家學者在第一時間向社會公眾發出的科普忠告。在劉聰輝看來,即便入侵物種已經進入我國多年,甚至在南方地區常見,這樣的「提醒」仍然尤為重要,「主要是公共衛生觀念的培養,如果大家沒有這個公共意識,就很容易大規模暴發傳染病事件。就像福壽螺一樣,公眾最初其實沒有意識到它帶來的健康威脅,等真正開始傳播就很難控制了,所以我們也希望通過各類媒體的聲音給公眾提個醒。」
趨勢
向北方地區拓展繁衍邊界
研究軟體入侵生物多年,劉聰輝能夠明顯感覺到近些年來非洲大蝸牛的數量還在增多。在他的印象中,非洲大蝸牛不是今年才開始登上熱搜的,隨著數量的增長,這種外來入侵物種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多。
「在最近幾年的觀察當中,單從我們知曉的情況,現在廣州、粵北地區,甚至湖南、江西等地,都出現了非洲大蝸牛,它們不僅出現在城市,在農村地區也是很常見的。」劉聰輝認為,它正在向我國北方地區拓展自己活動、繁衍的邊界。
這其中有氣候變化、物流運輸的原因,而另一方面,劉聰輝再次提到了這類物種極強的適應能力,「本身它是雌雄同體,多倍體基因組賦予了它們很頑強的生命力和繁衍能力,同時,在入侵我國這些年,它們也在適應我們變化中的環境,以拓展更多的生存空間。」它們在死亡邊緣反復橫跳,是在拓展,也是在試探。

這樣的試探和拓展,曾讓非洲大蝸牛在全球領域「開疆拓土」。早在二戰前後,非洲大蝸牛已經登陸歐洲、北美等大陸,也更容易在海洋性氣候中站穩腳跟。據媒體報導,在美國佛羅里達,非洲大蝸牛最初是由非法寵物交易被引入。佛羅里達州曾在1975年、2011年、2022年三次開展滅除非洲大蝸牛的行動。在2011年開始的為期十年的行動中,該州政府總花費超2300萬美元,折合人民幣超1.5億元。
應對
基因技術讓入侵者不再「難殺」
大蝸牛確實「難殺」。劉聰輝告訴記者,因為這類生物的體型巨大,在食物鏈體系中幾乎難逢對手,「基本上處於一個沒有辦法制衡的狀態。」他提到,國外曾有國家利用另一種軟體動物蛞蝓制衡非洲大蝸牛,「原理上是讓蛞蝓與非洲大蝸牛競爭生態位,可以吃掉非洲大蝸牛的卵。但有的蛞蝓本身對於我們國家來說也是外來物種,不能貿然引進。」
此外,在劉聰輝和團隊夥伴們的研究過程中,他們還發現非洲大蝸牛也很會「防禦」,「它們的免疫系統很有特點,比其他軟體動物都要更強。」劉聰輝解釋,作為低等的無脊椎動物,軟體動物通常並不具備免疫能力,但非洲大蝸牛有近似於免疫記憶的特點,「這就意味著,我們在開髮針對性藥劑的過程中,需要有更多考量。有的藥可能這次管用,下次再用效果就會減弱。」
最近幾年,劉聰輝所在的團隊通過收集基因組信息,建立了入侵物種多組學數據庫,讓針對性藥劑的靶點更加精準。也研發了通過靶基因,瞭解地區是否存在非洲大蝸牛的監測手段。
同時,隨著深圳當地對於外來入侵物種的重視,團隊還通過深圳市農業科技促進中心等部門機構,在包括深汕合作區、海南、貴州在內的多個地區展開試點和實驗,「非洲大蝸牛其實也會吃同伴的屍體,我們利用基因組大數據的篩選,提取到了它們本身的信息素物質,將薇甘菊中可以殺死蝸牛的化感物質相結合,製成了針對非洲大蝸牛的食誘劑。這也算是‘以害治害,變廢為寶’。」劉聰輝說,相對於普通的農藥,食誘劑對環境更加友好,且更有針對性。
在劉聰輝看來,任何科學手段和技術,都是為了讓人類更瞭解其他生物,以及自己所處的環境。在認識和瞭解之外,劉聰輝特別向記者提到,他盼望現在已經在華南地區頻繁出現的非洲大蝸牛能夠引起公眾和社會更多的認識,「研究這類軟體入侵生物的學者不多,它不像福壽螺危害農田,是許多農業領域專家的主要研究對象,儘管更多地出現在生態較好的園林,但它們確實與林業關係並不密切,更與海洋生態、城市水體無關。實際上正處於一個近乎‘三不管’的地帶,很少有研究人員把它們劃到自己的研究領域中。」
非洲大蝸牛近期在網絡上引發了一定熱度,科學家們在向公眾科普的同時,也期盼這類有些小眾的外來入侵物種得到更多的重視,進一步著手防控和治理工作。畢竟,「入侵為害的前夜總是靜悄悄的」。「在外來入侵物種沒有引起重視的時候,可能正是最危險的時候。」劉聰輝說。
新京報記者 田傑雄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