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伊拉克氣候特使:國際氣候談判必須做到公平

中東地區正在遭受熱浪侵襲。伊拉克多地氣溫高達50℃;科威特極端高溫導致用電需求激增,多地出現斷電等情況;約1300人在麥加朝覲期間因極端高溫死亡。

伊拉克國內遭遇極端高溫侵蝕之時,該國氣候特使法列特·亞辛正在大連參加夏季達沃斯論壇,他出席了氣候變化與健康等多個議題的討論。「中東多地都在經歷極端高溫,關於氣候變化的討論非常必要且及時。」6月26日,亞辛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

伊拉克是石油生產大國,也是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歐佩克)的第二大產油國。在2023年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八次締約方大會(COP28)期間,歐佩克曾明確反對在氣候談判中將矛頭對準化石燃料。COP28達成「轉型脫離化石燃料」後,伊拉克也表達了保留意見。

對此,亞辛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石油產業是伊拉克的經濟支柱,《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曾指出,應該考慮到特定國家的特定需求。更重要的是,「問題不在於石油,而在於二氧化碳。」他說,伊拉克和許多歐佩克國家都在利用新技術減少石油生產中的碳足跡。

事實上,亞辛認為,在全球氣候談判中必須關注公平,發達國家也有責任幫助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危機,尤其是在氣候資金、技術轉讓和能力建設等方面。他說,在今年11月將舉行的COP29上,伊拉克將努力推動這一點。

伊拉克氣候特使法列特·亞辛。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伊拉克氣候特使法列特·亞辛。新京報記者 謝蓮 攝

「我們已處在氣候變化的前沿」

新京報:聯合國此前指出,伊拉克是世界上第五大最易受到氣候變化影響的國家。氣候危機在哪些層面影響著伊拉克?

亞辛:我一直說,不管是第幾大,我們都已經處在氣候變化的前沿——我們正在經歷超乎尋常的高溫,經歷幾乎已經達到了人體所能承受極限的高溫。

舉個例子,在伊拉克的石油業中,一些人必須去沙漠中工作,那裡非常熱。氣溫太高、不能外出工作時,他們叫這幾天為「紫旗日」(purple flag day)。而就在幾天前,在伊拉克南部的一個油田,氣溫達到了52℃,他們就經歷了一個紫旗日。

氣候變化正在影響著伊拉克,日益嚴重的荒漠化導致可以種植農作物的土地減少。氣候變化也在影響我們的生物多樣性,因為它正在損害生態系統。還有一個問題是,伊拉克本就是一個水資源很緊張的國家,而由於氣候變化,降水量減少,情況更加嚴峻。

伊拉克政府正在努力解決這些問題,但氣候變化是全球性危機,需要全球性的解決方案。

新京報:伊拉克在應對氣候危機時面臨著哪些特殊的困境?此前的伊拉克戰爭是否影響到伊拉克在應對氣候問題上的行動?

亞辛:伊拉克近代歷史被打亂了,這個時期環境問題的重要性沒有得到認可。譬如,在20世紀80年代,原本可以作為氣候變化天然緩衝區的沼澤地和其他類似地方都被破壞了。

因為同樣的原因,伊拉克很晚才加入其他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列。大約在1992年,全球大多數國家就加入了一項關於氣候變化的公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但伊拉克一直到2009年才加入。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還在追趕進度。

此外,伊拉克是一個石油生產國,這是我們的生計,我們必須出口石油。然而,應對氣候變化的一個關鍵就是減少溫室氣體排放,而這無疑會影響到石油出口、石油使用。這也是一個挑戰。

實際上,《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提到,需要考慮到特定國家的特殊情況,例如受海平面上升影響、受荒漠化增加影響、受高溫乾旱影響,以及受到為應對氣候變化採取措施的影響——如限制石油天然氣出口,而伊拉克受到所有這些情況的影響。

新京報:為此,伊拉克政府採取了哪些措施?

亞辛:伊拉克採取了很多措施應對氣候變化,主要包括緩解和適應兩個方面。緩解方面的舉措包括減少產生碳排放的活動,在石油領域我們就在這麼做。在開採石油的過程中會產生甲烷,我們會燃燒甲烷,因為甲烷比二氧化碳的溫室效應強得多。此外,我們在更多地收集(石油開採過程中伴生的)天然氣,將其用於石油化工領域。伊拉克政府還提出,到2028年前消除天然氣燃除,到2030年前減少30%的甲烷排放,以逐漸實現脫碳目標。

在適應方面,舉一個小例子——我們也不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國家,譬如在沙特,他們通過了一項法律,規定市政工作人員在夏季的上午11點到下午4點之間不得在戶外工作,因為天氣太熱了。幾天前,伊拉克政府也發佈了類似規定,政府工作人員的工作時間調整為早7點到下午1點,這樣就能避開溫度最高的下午時段。

「問題不在於石油,而在於二氧化碳」

新京報:伊拉克是石油生產大國,也是歐佩克中的第二大產油國。這是在去年的COP28上,伊拉克和其他一些歐佩克成員國對於「轉型脫離化石燃料」持保留意見的原因嗎?

亞辛:歐佩克和很多人想表達的是,問題不在於石油,而在於二氧化碳。如果你找到捕獲二氧化碳的方法,那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實際上,許多歐佩克國家都在研究新技術減少天然氣燃除,以減少所謂石油生產中的碳足跡;他們還在研發二氧化碳捕獲技術,以及所謂的藍色氫氣技術。其實,沙特在20世紀70年代,就曾收集天然氣用於生產電力,或是用於發展化工業。從長遠來看,這是一個明智的經濟決策。

新京報:所以,伊拉克雖然依賴石油,但也在採取行動推動能源轉型?

亞辛:是的。首先,我們正在提高電力生產。過去我們主要用單循環發電,如今變為聯合循環發電,這樣能提高效率,也能減少油氣使用。其次,我們正在積極推動太陽能的發展,目前正在落實2GW的太陽能電站,未來幾年的目標是12GW。伊拉克政府還在減少政府、學校等公共區域的碳足跡。這些是我們正在推進的能源轉型行動。

新京報:你從2022年開始擔任伊拉克氣候特使,此前曾長期在外交領域工作。你認為在國際氣候談判中,伊拉克等發展中國家最關注的是哪方面?

亞辛:其實在那之前,1996年到1998年期間,我曾為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工作過。我參加了COP2、COP3、COP4,其間曾負責COP會議的首次互聯網傳播。

談到國際氣候談判,我認為最重要的一個指導原則是公平,我們必須做到公平。譬如發達國家有責任幫助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危機,尤其是在氣候資金、技術轉讓和能力建設等方面。這也是我們將在未來的氣候談判中極力推動的一點。

新京報: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伊拉克和中國有哪些合作?

亞辛:同作為發展中國家,伊拉克和中國進行了很多協調。伊拉克加入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談判集團就是「77國集團和中國」,這是發展中國家的重要合作平台。中國在氣候談判中也非常關注公平,因此我們可以在很多方面協調合作。

除此之外,在應對氣候變化時,我們需要很多新的技術,而中國在這方面有很多領先技術。譬如,中國可以推動建立太陽能發電站、風力發電站等。在農業灌溉、水資源管理等方面,我們也可以向中國學習。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白爽 校對 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