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公司的成功,不僅要拚技術,還要拚「位置」?

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世界的經濟體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從「管理型」經濟徹底轉向了「企業家」經濟,從製造驅動變成了科技驅動,從以生產有形商品為中心轉變為以創新和知識為中心。

那些在創新經濟上表現出色的城市/城市群贏得了人才與機會,並且由於「馬太效應」,這種差距正在不斷拉大。

但這是否就意味著,其他不處於第一梯隊的城市就沒有機會了麼?

不是的。

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先得從一個相對理性的角度去認知:

  • 城市在科技領域的「馬太效應」在數據上是如何體現的?

  • 「馬太效應」的聚集產生的效用是否會被其成本所抵消?

最近我們讀到一篇NBER的論文,三位作者都是業界牛人:Jonathan Gruber、Simon Johnson、Enrico Moretti,分別寫了下面三本書,都是值得一讀的好書,在美國創新經濟學界很有影響力。

這篇論文對知識經濟中的地理集聚效應做了一個量化的分析,這個分析從某個角度回答了之前提出的問題。

論文下載地址:https://www.nber.org/system/files/working_papers/w30416/w30416.pdf

三位作者從美國專利數據庫收集了美國各地發明家的數據,涵蓋了1971年至2007年間的109,846名發明家以及他們的專利產出。這些發明家分佈在895個不同的集群中(179個城市×5個研究領域)

「集群」的意思是同一個城市中同一研究領域的發明家的集合。例如,一個集群可能是矽谷(城市)的計算機科學家(研究領域),另一個集群可能是波士頓(城市)的生物技術科學家(研究領域)

圖片僅供參考,類似這樣的概念圖片僅供參考,類似這樣的概念

那怎麼衡量產出呢?

GDP是一個指標,不過影響GDP的因素有很多。

更簡潔的一個指標是:專利。他們將發明家的生產力定義為一年中產生的專利數量。這是衡量發明家創新能力和工作效率的一個直接指標。然後使用回歸分析來研究集群大小和發明家生產力之間的關係。

而研究有趣的地方就在於——他們特別關注了科學發明家(inventor)從一個集群搬到另一個集群時生產力的變化;還研究了研發成本如何隨著集群大小的變化而變化。這包括分析在不同城市進行研究的成本,如薪金和房地產成本。

通過這種方法,論文量化地分析了這些話題:

科技集群的規模,集群在這些年間是如何變化的,這種變化如何影響發明家的生產力,以及這種影響是如何與成本因素相互作用的。

以下是我們提取出來的3大結論。

一、研發活動的確在日益集中

截至2009年,計算機科學排名前10位的都市區擁有美國科學家總數的70%,半導體領域的科學家佔79%,生物和化學領域的科學家佔59%。

即使互聯網的發展能讓人們遠程工作,但是這些科學家們還是喜歡紮堆,地理集中度明顯高於1971年。

最近,隨著新一輪的人工智能革命,我們看到AI產業更是越來越集中了:

福布斯發佈的人工智能50強名單中,上榜的43家美國公司僅來自四個州,其中加州尤為突出,擁有高達35家公司;

根據來自Lightcast的2023年1月至2023年5月的職位發佈數據,僅六個都市區(舊金山、聖荷西、紐約、洛杉磯、波士頓和西雅圖)就佔據了全美國生成式人工智能職位發佈的近一半(47%)

種種事實都說明,與傳統產業相比,知識經濟具有地理集聚的內在屬性。

知識經濟時代,特別是在早期階段,更「需要」公司們集中在一起,而不是分散——公司的聚集不僅為公司們提供了更多的資源和機會,還加強了他們之間的合作和競爭關係。

而一旦一個城市吸引了一定數量的創新人才和創新的公司,它的經濟會產生變化,使其對其他創新者來說更具有吸引力,形成馬太效應,聚集度也會更高。

二、研發活動集中度高,城市生產率也更高

這第二個結論也是一個非常直覺的結論。

在創新領域,公司的成功不僅取決於單個人才,還取決於周圍的整個生態系統,特別是人才生態系統。

比如,一個紡織廠的搬遷很容易,但一個生物技術實驗室就很難挪地方,因為你需要遷移的將不僅是一個公司,而是整個生態系統——上下遊供應鏈、法務、專利、學術、金融等等,這些領域都需要專業人才的支撐。

此外還有人才的外溢效應,也就是我們平常聽到的「一個寢室的全都保研了」,「你坐在高績效員工旁邊你的工作效率都會變高」。

論文中也列舉了羅切斯特Rochester的例子:

羅切斯特曾是一個高科技集群,但由於城市的納稅大戶柯達公司沒趕上數碼攝影的浪潮,這個集群遭受了重創。

隨著柯達的衰落,羅切斯特的整個高科技集群也逐漸式微,人才流失,溢出效應降低,其他非柯達的科學家的生產力也大幅下降。

三、集聚程度越高,研發成本上升得越快

論文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就是:聚集在何種程度上才是最有效率的?

經過數據分析,他們發現:

對研發集中度處於中低水平的城市而言,聚集的收益遠超過成本,也就是引入新的科學家帶來的生產力收益遠大於相應的成本增加;

但在波士頓和舊金山等具有最高集聚度的城市地區,成本的增加幾乎抵消了生產率收益的增加——更多科學家是會帶來更高的生產力,但其成本增加也迅速攀升,總體來說收益不是很大。

他們對此的解釋是:

一方面,在已經有大量科學家的地區,每增加一定比例的科學家,帶來的生產力提升可能會遞減,因為最有效的合作和知識共享機會可能已經被充分利用。

另外一方面,對於辦公空間、實驗設施等資源的競爭也會推高成本,還有包括住房成本,交通、教育和其他服務的成本。隨著這些地區人口的增加,資源可能變得更加有限,進一步推高成本。

從經濟上來說,這也是一種邊際效應遞減的表現。

四、地理分散政策

既然這篇文章發表在「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上,肯定有一定的政策導向。

的確,美國政府的一個政策就是:地理分散政策

首要的原因是公平

一方面,政府確保資金/支持不僅流向科技發達的大都市區,也要照顧科技基礎較弱的地區。另外一方面,技術的發展又充滿了偶然,影響著每一種產品和服務,顛覆每個行業,重塑商業圖景。這種「廣撒種」的行為能給各個城市一次又一次相對平等的競爭機會。

其二是風險的考慮,如果天災人禍發生在極少數、高度集中的地點,可能會對國家產生巨大影響。更分散的技術中心可以作為對衝,讓整個網絡更具韌性。

其三是更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因為研發投資太過集中,美國公眾已經不滿了。所以即使地理上分散R&D投資會帶來當前的一些效率損失,但通過提高公共科學支出的支持水平,未來能提高整體效率。

於是,我們看到:

在2023年10月23日,拜登政府宣佈了31個特定的新興戰略產業集群(美國版的「高新區,創新高地」),為它們提供支持和潛在投資,推進當地的深度創新,擴大當地先進產業的規模。

https://www.eda.gov/sites/default/files/2023-10/EDA_TECH_HUBS_Phase_1_Fact_Sheet.pdf

而31個集群不僅局限於沿海的技術重鎮如灣區、西雅圖、紐約,它們也在美國的其他地區參與並推動技術的前沿發展。

在AI行業的發展上,美國也採取了一定的地理分散政策,使得美國能「AI共同富裕」。因為它認為:不平衡的分配可能會加劇社會不平等,導致某些地區的經濟停滯。

方式就是——為各區資助AI研究等。比如自2020年以來,NSF已經在全國各地的大學建立了國家人工智能研究所的分佈式網絡。

五、對我們的啟發

這篇論文從數據角度論證了一個點:

集中是非常有好處的,但是也是有上限的。

那我們就不要集中了麼?

當然不是。

我們得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進行分析。

畢竟,很少有城市能像矽谷一樣有那麼高的集中度,很多城市都是處於科學家「多多益善」的階段,事實就是創新經濟往往在集中的環境中更為高效,在沒有自然形成的集群的情況下,集中是提高創新力和生產力的關鍵。

政府和決策者可以通過政策引導(僅僅是引導)資源向特定地區集中,以促進特定行業或技術的發展,而不是分散。

倫敦的城市發展歷程提供了關於城市集聚與分散的重要洞見。

1944年的《大倫敦規劃》試圖將人口從市中心向郊區轉移,建立了許多衛星城市,如Milton Keynes。然而,這一策略最終未能實現預期效果,原因在於規劃者低估了大城市在新興產業(如金融、科技、創意產業)中的人才集聚優勢。

2004年,大倫敦政府(GLA)發佈了新的《大倫敦空間發展戰略》,重點放在尊重市場和人們的選擇,回歸市中心的密集、豎向發展,結果就是大力促進了倫敦創新經濟的發展。

不可忽視的是,經濟集中可以帶來規模經濟和效率提升,但也可能導致資源過度集中、環境壓力增大和生活成本上升。

所以在達到一定程度的經濟和技術集中之後,需要從更廣泛的社會福利角度考慮發展策略。這就是為什麼在中國的主要大城市如北京、上海、廣州和深圳(北上廣深)基礎上,還需要推進城市群戰略的原因。

城市群通過整合多個城市的資源和優勢,可以實現更廣泛的區域發展。這不僅有助於緩解大城市的壓力,還能促進周邊地區的經濟增長,實現更廣泛的社會福利提升。

我國經濟學家周其仁有一個觀點——中國政府有一個核心使命,就是把這個國家的十幾億人攏在一起,不讓它散攤子,然後構建成一個規模龐大的經濟體。城市群戰略正是這一願景的體現,它通過高鐵和城際交通的完善,實現了「一小時通勤圈」,促進了城市間的協同流通。

19個國家級城市群,全面形成「兩橫三縱」格局19個國家級城市群,全面形成「兩橫三縱」格局

在人力成本和土地成本不斷上升的背景下,通過人口自由流動和土地改革,我們正努力釋放巨大的發展潛能,實現更有尊嚴、更高品質的生活。

對於非中心城市,專注於培養細分產業的能力至關重要。

以株洲為例,作為新中國第一台航空發動機的誕生地,株洲建立了國內最完整的中小航空發動機研發和生產體系,成為國內最大的中小航空發動機研製基地。此外,株洲還是亞洲最大的硬質合金生產基地,形成了全國最大的先進硬質材料產業集群。

城市集聚與分散的策略既要考慮經濟效率,也要考慮社會公平和區域均衡發展。

通過綜合考慮這些因素,我們可以在新的發展階段實現更加全面和可持續的經濟增長。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TOP創新區研究院(ID:TOP_Lab),作者:TOP創新區研究院、FTA建築設計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