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大疆,複刻「大疆」

拓竹科技、正浩創新、物種起源、一晤未來……細數這些分佈不同領域,卻都在短時間里聞名海內外的企業,會發現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他們的創始人都有過在大疆的工作經歷。

大疆創新(DJI)由汪滔在2006年創立,彼時大概誰也沒想到,一個成績並不突出的年青人,第一次創業的公司,會在十年後,成為消費級無人機行業無可爭議的全球第一,對於無人機愛好者而言,「大疆」之名甚至可以成為信仰,就連美國持續多年的製裁,都對大疆無可奈何。

在十多年的發展歷程中,從大疆也理所當然的走出了許多優秀的創業者,就如從BAT出來創業的人,被稱為百度系、阿里系、騰訊系,有大疆背景的創業者,可以稱為「大疆系」,如盧致輝、王坤殿、桑治航宇等對無人機唸唸不忘,就選擇自己打造一種無人機的新玩法;陶冶、王雷、林源則是另起爐灶,在3D打印、儲能以及風筒等領域開發創新產品。

他們個性迥異,卻也分明帶有大疆的獨特氣質。汪滔是個對完美產品有著執著的「技術瘋子」,所以大疆的風格就是以技術實力決定一切。大疆帶給這些創業者的,不僅是積累的人脈與沉澱的技術,還有與眾不同的企業經營理念,他們把大疆模式複製到其他行業。

「大疆系」

最早從大疆出來的創業者,是除汪滔外,大疆創始團隊的另外3人。2006年,汪滔在深圳一間不足20平米的倉居里,成立了大疆,盧致輝、陳金穎、陳楚強是第一批加入大疆的成員。他們都是放棄了原本的工作,義無反顧地投入到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大疆中,因為大疆要做的東西,讓他們感到興奮。

遺憾的是,短短兩年時間,三人便先後出走。2008年底,盧致輝率先離開大疆,之後半年內,陳楚強、陳金穎也相繼辭職。外界猜測原因是股權分配不均,但盧致輝曾表示,不止如此,更重要的是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彼時大疆產品沒有成型,每年都要虧損一兩百萬。

盧致輝、陳金穎、陳楚強三人都是半路出家,雖對無人機感興趣,但並沒有多深刻的認知,一開始只能依靠汪滔手把手教導。正是在大疆的這兩年,讓他們正式踏入了無人機賽道,也積累了從零到一打造產品以及組建團隊的經驗。

離開大疆後,盧致輝先後加入艾特航空、一電科技,主要負責組建無人機研發團隊。2009年12月,因為對研發產品的理念不同,盧致輝離開一電科技創業,成立了高比特,做消費級無人機,後來受到團隊、資金、市場競爭等多種因素影響,轉做工業無人機,如今已是行業知名企業。

陳楚強離開大疆後,跟隨盧致輝從艾特航空到一電科技,2011年,辭職創立了「頭家技術」,不過沒有再做無人機,而是進入市場尚且空白的衛星通訊行業。

陳金穎則成立了雲雀科技,做FPV飛行器解決方案,經過許多波折後最終沒有成功,陳金穎也關閉公司,加入了盧致輝的高比特,任職研發總監。

三人雖沒有在大疆待太長時間,但這段經歷卻對他們的未來發展影響巨大。盧致輝曾在回顧大疆成功原因時表示,汪滔有著長遠的眼光,他知道什麼樣的無人機能成功,更重要的是,汪滔有能力把這種產品做出來,並且知道怎麼調用資源把對的事堅持做下去。

更多人從大疆出來創業,是在2016年之後。彼時大疆無人機營收超過百億,佔據全球消費級無人機市場過半份額,但也逐漸碰到市場容量天花板,營收增長有放緩趨勢,一些早期員工隨之遇到職業瓶頸,於是萌生了創業的想法。

從2014年開始,移動互聯網的普及,造就了一波做智能硬件的創業熱潮,從可穿戴設備到家電家居,各種品類都有人想加個智能功能。

兩三年後,關於智能和流量入口的討論被證明是失敗的,這波浪潮的本質是對傳統消費電子的迭代升級,而不是爭奪硬件入口,打造功能更強大的電子產品才是致勝捷徑,而這,正是大疆系的人所擅長的。

2016年4月,曾任大疆高級工程師的林源成立物種起源,要革新風筒產品。此前林源發現市場上的風筒存在噪音大、太沉重且常常過熱燙壞髮質的缺點,並且產品同質化嚴重,技術含量低,「大家其實對風筒的訴求很多樣化,體積小、噪音小、不傷發、吹乾快,這些都是普通風筒無法同時滿足的,而實現這些功能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

林源2012年加入大疆,參與設計了3軸G雲台、手持雲台、MATRICE100飛行器等知名產品,他發現無人機技術經驗可以應用到風筒上,「比如,無人機高密度電機高速風壓大,應用到風筒里可以實現風量升級;增加傳感器實現閉環控制,可以實現溫度準確控制。」

2017年,林源成功研發出了手機一樣大小的智能風筒SYLPH仙如系列,重量僅有180g,完美匹配了最有購買力的消費群體——都市白領女性,同年在美國Indiegogo上發起眾籌,在沒有任何廣告宣傳的情況下就預售了900台產品,實際收到的預付款超過500萬元。

林源表示:「我見證過大疆從幾十個人到幾千個人的過程,所以在全球化和在高速風筒品類上,對於如何成為頭部企業,有足夠的經驗和認知。」

抓住機會的還有移動儲能「獨角獸」正浩創新的創始人王雷。

2017年,剛27歲的王雷成立正浩創新,要面向C端用戶做更好的移動儲能產品。王雷2014年畢業即進入大疆,並創立電池研發部,為大疆解決了無人機電池續航問題。

在大疆的這段時間讓他認識到,C端用戶對儲能產品的核心痛點是充電時長,因此王雷及其團隊首先選擇攻克閃充技術。經過整整3年研發,2019年,正浩創新推出第一款DELTA產品,其快充功率是當時同級別產品的10-20倍,能夠1小時充滿80%,1.6小時完成充電。

考慮到海外自駕露營出遊更頻繁,且基建設施缺失家庭儲能需求較高,正浩創新一開始就將市場開拓的主陣地放在了海外。沿襲大疆的一貫做法,首款產品DELTA推出後,便在Kickstarter上眾籌,48天售出280萬美金;在日本眾籌網站Makuake上,又以銷售2.8億日元(約178.8萬美元)的成績,位居當時Makuake該品類歷史銷量榜首。

王雷能畢業工作幾年就一次創業成功,在大疆的經歷功不可沒,剛剛創業時,很多投資機構並未認識到移動儲能產品的需求,因此融資困難,最終是孵化了大疆的李澤湘教授,還有甘潔教授、高秉強教授等諸多科技專家學者伸出了橄欖枝,讓王雷走出困境。

「在大疆電池部門,王雷積累了對產品打造的理解,比如外觀設計、品牌宣發、渠道搭建,市場教育等,而不只是關注傳統的貿易和加工」,有大疆員工評價王雷道。

產品創新

汪滔曾回顧大疆的成功歷程表示:「源自始終專注於產品的態度」。從大疆出來的人,也承襲了這一做法,把研發擺在至高無上的位置,通過產品創新,驅動商業增長。

2020年,大疆首席產品研發工程師陶冶成立拓竹科技,革新消費級3D打印機。

陶冶2012年加入大疆,從一名工程師開始,曆任動力系統部門經理、Mavic pro產品經理、大疆消費級無人機事業部負責人,最多時掌管過大疆超過60%的營收。

2014年,四個85後在深圳成立了創想三維,真正把消費級3D打印機發揚光大。2020年,由於疫情影響,人們只能居家,讓3D打印機銷量大增,陶冶正是看到了這個機會,創立了拓竹科技。

拓竹科技晚了同行六年入場,但第一款產品就震撼了整個行業。2022年5月,花了22個月,經過7次產品迭代後,拓竹發佈了自己第一款產品——Bambu Lab X1系列高速多色3D打印機。

Bambu Lab X1瞄準最強性能,在諸多關鍵參數上,比普通3D打印機實現了數量級上的進步,並支持多色彩、高性能工程塑料等打印技術,把消費級3D打印產品拉到了準工業級的層次,在此之前,消費級與專業級的3D打印機之間差距巨大。 

Bambu Lab X1的優異性能征服了海外的極客用戶,上線Kickstarter一個月,就獲得了5575名支持者,眾籌金額達5497萬港幣(約5106萬人民幣),是平台上3D打印機眾籌最成功的項目之一,拓竹由此一躍成為3D打印行業的黑馬。

拓竹科技的發展歷程,一眼看去便有著濃厚的大疆色彩。大疆創新總裁羅鎮華曾表示,大疆的思路是先深化和突破技術,在技術達到一定水平後,再結合應用場景形成產品,然後實現量產推向市場。如果技術還沒有達到滿足用戶體驗的程度,或者技術雖然實現了突破,但在產品化上存在問題,大疆通常選擇繼續研發,不會急於推出產品。

大疆系創業者的一大特點便是,能沉下心來打磨產品。

劉翊涵在2017年12月成立一晤未來,要做「不一樣的電動牙刷」,公司初始團隊都是出自大疆的高級技術人才。

劉翊涵本人在大疆擔任空氣動力工程師,負責大疆所有產品的空氣動力外形拓撲優化、螺旋槳設計和動力系統評估;CTO白睿曾在大疆擔任電機控制團隊負責人、電機控制工程師;首席工程師林家靖曾在大疆擔任整體設計工程師,負責前沿飛行器原型機的設計和開發;COO丹恩濤曾在大疆創新負責動力系統創新型結構設計及新工藝探索、生產備貨和人員日常管理。

花了整整三年時間,劉翊涵和其團隊將工業永磁同步伺服電機微型化,可以放到電動牙刷中,開發出了精度和力度都更高的電動牙刷。此前伺服電機常用於手術等精密場景中,如今用在牙刷上,可以更好清潔的同時不傷牙齦,「即便需要完成0.1度的擺動,它也能夠實現」。

劉翊涵曾表示,他希望通過無數次底層技術的迭代和對品質的追求,給用戶帶去極致的產品體驗,這種對技術研發的底層邏輯就是要做好的產品、對用戶有益的產品、通過技術手段給用戶創造真正有價值的產品。

硬件「黃埔軍校」

國內做得好的硬件企業有很多,比如華為、安克等,但大疆大概可以算是最獨特的一個,這源於其另類的工程師文化。

曾經在大疆中,工程師們會互稱「天才」,把產品經理叫做「神」,他們不用理會外界的喧囂與臆測,不必糾結外貌著裝與人際關係,可以將全部的智慧與力氣集中在打造一個完美的產品上,「我剛去大疆那一年,跟我讀研究生差不多」,拓竹科技創始人陶冶曾這樣說道。

回憶起那時的氛圍,曾在大疆負責固定翼模塊、禾啟智能的創始人王坤殿用「工程師的伊甸園」來形容。

工程師們隨時在自研的聊天軟件上談論想法,彈性工作製讓他們可以下午再來上班,工作間零食與飲料一應俱全,互相不認識的人,也會在一場關於產品技術的討論後,變得誌趣相投。

獨具特色的工程師文化,讓大疆的管理體系極度扁平。商業管理上講求「因事設人」,大疆卻是「因人設事」,找到人才後再做具體的事情,如王雷創立電池研發部、王銘鈺組建相機部。

2014-2015年,紅杉在投資大疆後,曾空降過一批職業經理人,卻因為與大疆的工程師文化產生衝突,最終紛紛離職,汪滔為此不再設立「CTO」「COO」等職位,主張讓能力者有權限調動資源。

這種做法讓技術人才擁有了更高的話語權,同時可以全面地瞭解到,一款產品從設計到量產的一整個過程,這對於一名硬件創業者來說至關重要,互聯網產品可以根據反饋實時迭代,硬件產品卻只有想好了到最後一步的量產環節,才能做第一步的設計,沒有經驗幾乎寸步難行。

大疆之所以能走出如此多成功的創業者,還在於這些人在大疆時多是擔任工程師,有著非常深厚的技術積累,因此他們所開發的硬件產品,一般有著更高的技術壁壘,這並非是指產品設計和專利等東西,而是更加核心的技術,如劉翊涵的微型化伺服電機、王銘鈺的光風蒸發水分技術等。

硬件創業者最頭疼的問題,就是產品推出後,很快就會被抄襲,然後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市場份額爭奪戰,如果有大企業下場,更是險象環生,而只有技術壁壘足夠高,才能推遲同類產品出現的時間,獲得更長的安全發展期。

然後在這段安全期內,創業者需要盡力去彌補供應鏈以及管理等各方面的短板,並不斷優化產品,強化自己的競爭力,最終打造出自己的品牌,才能在這場競爭中勝出,可謂是與時間賽跑的遊戲。

2019年,大疆研發副總裁王銘鈺離職,同年創立汝原科技,打造光能無線風筒。王銘鈺畢業於香港科大,2012年進入大疆後組建相機部,推出大疆首款相機和自帶相機的無人機,曾任Phantom 2 Vision/Vision+產品經理,一路從產品總監做到研發副總裁,在全球擁有500件個人專利。

所謂光能無線風筒,就是採用特定波段的光配合低功率吹風,實現快速蒸發水分同時,減少對頭髮、頭皮的傷害。在CES 2024上,歐萊雅宣佈投資汝原科技,並發佈了合作開發的新一代專業級風筒——AirLight Pro,這是歐萊雅在美妝科技領域的又一佈局。

有人說,創業的人都有些「天真」的使命和願景,「如果沒有這些,那就是做生意,而不是創業了」。

從這方面看,大疆出身的人天然適合創業。汪滔曾在給新員工的寄語中寫道:DJI(大疆)是一方淨土,只有純粹的創業和為夢想而生的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