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時代,讀書別丟掉自我發現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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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二、一,上鏈接!」如此這般主播聲嘶力竭的呐喊,不光可能出現在一場美妝帶貨直播中,也可能是賣書直播的高頻話術。

    毋庸諱言,網絡直播已經成為圖書銷售與購買的重要渠道。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在被一名頭部主播推薦前,累計印量是60萬冊,但在進入直播間以後,不過1年多的時間,總印量就達到600萬冊。有數據顯示,包括直播形式在內的短影片電商碼洋規模佔比達26.67%,成為第二大圖書銷售渠道。

    對圖書出版銷售機構來說,電商直播時代的到來,意味著開闢了一個新的賽道,帶來了新的商機,很多出版機構或是花大量人力物力打造自有直播團隊,或是將更多營銷費用投入外部主播的推介;而對普通讀者尤其是受直播吸引的人而言,電商直播培育出新的閱讀生態,讓相當部分人選書、讀書的習慣發生了巨大變化。

    從前,一本書與讀者產生聯結,可能有以下渠道:教科書、專業書籍的「必讀書單」;師長、朋友等人際交往渠道的推薦;傳統媒體、實體書店的閱讀榜單;通過閱讀一本書找到另一本書;看了一部改編後的影視劇想要讀讀原著……同時,從讀者知曉一本書的名字,到通過購買或借閱的方式拿到那本書,需要時間和契機,或者說,需要一種偶然的邂逅。

    電商直播的興起,顛覆了閱讀行為的「從前慢」。在鐵杆粉絲眼裡,一位頭部主播彷彿一言九鼎,具有一呼百應的能量。一本不為人知的冷門小說、一份淡出市場視野的傳統期刊,經過帶貨主播一番搖旗呐喊,輕鬆進入暢銷榜單前列。消費者從第一次聽說這本書的名字到下單支付,中間可能只隔了1秒鍾的時間,這樣的轉化速度難免讓很多書評大佬感到汗顏。

    我不否認,賣書主播攪動了出版市場,讓很多沉寂已久的好書為公眾所知。一位負責任的賣書主播,不會隨意推薦湊字數的爛書。粉絲越多,流量越大,他們所經受的審視也越嚴苛。網絡時代,「塌房」的破壞力是任何一位主播無法承受的,吃讀書「流量飯」的前提是尊重讀者的智商。

    但是,閱讀的樂趣,也源於讀書是充滿自我發現的奇遇之旅。一個愛書人所樂在其中的從來不僅是「看完」一本好書的結果,還有「發現」一本書的過程。電商直播的缺陷也在於此,它幫助讀者越過尋找與探索的荊棘路,公開宣佈一個經過認真篩選的答案,也讓讀者留下錯過路邊風景的遺憾。

    一個主播,哪怕不乏真才實學,但由於直播帶貨生態的約束,他所推薦的圖書品類註定是零散的。今天推薦一本小說,明天推薦一本人物傳記,後天可能上架一套博物大百科叢書。拿金庸小說里的武功招式比喻,那就是前一天還在演示洪七公的降龍十八掌,後一天就表演歐陽鋒的蛤蟆功了。

    你到一傢俱有完善分類體系的線下實體書店選書,放在一本《理想國》旁邊的,大概會有《悲劇的誕生》《純粹理性批判》《存在與時間》《道德情操論》《功利主義》《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敘述、分析和批判》(以上著作均收錄於商務印書館「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實體書店不僅給人帶來可觀、可感的購書體驗,也幫助讀者建立一種系統性的閱讀路徑。

    當然,一個有探索欲的愛書人,可能不滿足於收羅同一書架上皇皇巨著,其私人閱讀鏈條也可能是這樣的:讀了《紅樓夢》,好奇其中的人物服飾細節,就找到《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尋找答案,然後又對沈從文的小說產生興趣,又或許從沈從文讀到他的學生汪曾祺,最後對西南聯合大學的歷史產生興趣,拿起一本何兆武的《上學記》……

    如此閱讀鏈條有嚴謹的邏輯嗎?不必拔高,這當然比不上大學教授開出的書單來得系統和全面,但讀書的樂趣,也在於隨心所欲發現的過程。讀書需要觸類旁通,在一步步的聯想與發現中豐富自己的知識體系,哪怕其中摻雜了閑書、雜書,甚至價值不那麼高的書也無需煩惱。看似散漫的閱讀體驗,蘊含著尋找知識乃至發現真理的人性本能。

    對於青少年來說,在人生早期形成廣博的閱讀習慣,從得知一本好書到發現更多好書,才有可能觸發某個與自身個性、誌趣契合的敏感點,進而確認可堪畢生追求的知識領域。雖然這種由一本書找到另一本書的讀書方式有點隨性,但並非全然漫無目的,說到底,閱讀鏈條方向和長度的決定者還是讀者自己。

    網絡主播能告訴人書本里有碧藍的天空、遼闊的海洋,能創造一種高效的速配式閱讀體驗,但要找到藏在沙灘里、獨屬於自己的精美貝殼,不能丟失在茫茫書海里自我發現的能力。這樣的過程或許有些瑣碎、有些曲折,有時還充滿了意外和不確定性,卻是通過閱讀開啟一個豐富而多樣世界的必由之路。

王鍾的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7月26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