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年青人,可能一輩子都混得不如父母

美國大選,開跑。

特朗普選了80後J·D·萬斯搭檔,出乎很多人意料。

特朗普為什麼選擇萬斯?

主流觀點認為,他是為了拿下「鐵鏽地帶」的選票。

不過,很多人忽略一點:特朗普這是要爭取年青人的選票。

畢竟,特朗普已經78歲,萬斯今年才40歲(1984年出生)

而更關鍵的是,美國大部分年青人不得不面臨一個尷尬的情況:自己一輩子,可能永遠追不上父輩的生活。

而萬斯,卻給年青人一種希望。

一、倦怠感瀰漫美國千禧一代

美國女作家兼記者安妮·海倫·尼斯彼德臣,長期追蹤流行文化和社會議題,她發現身邊的年青人也包括中年的自己,即使不停工作,也總有一種風雨飄搖的不安全感,還慢慢感受到了「倦怠」。

安妮已經擁有不錯的人生歷程了。

她出生在愛達荷州李維士頓市,一個只有3.4萬(2020年)人口的小城,放在國家版圖中的感覺,讓中國人來想像一下——可能有點像黑龍江佳木斯吧。

從鄰州普通的惠特曼學院拿到學士學位,到俄勒岡大學的碩士學位,最後在德克薩斯大學奧史甸分校取得傳媒博士學位,彷彿國內小鎮青年的二本逆襲985之路:她相信學曆改變命運。

但隨後的人生,在她看來就是無止境的待辦清單,令人疲憊、乏味、沒有希望、付出回報不成正比,在同樣沒完沒了的負面新聞里,也找不到什麼破局的選項。終於她發現,不止一兩個美國人有著她同樣的感受。

她寫了一篇標題為《千禧一代如何成為倦怠一代》的文章,沒想到抓到了同代人的「痛點」,立馬爆火,獲得幾百萬點擊量。安妮趁熱炒籃,基於三千多份調查問卷和不計其數的採訪收集,寫出了《躺不平的千禧一代》。

這本書當時馬上成為美國暢銷書,《時代週刊》等著名雜誌都將其推薦為2020年秋季最佳圖書。

在她看來,千禧一代的美國人喪失了閑暇,心中的火焰被日複一日的忙碌消耗,除了不懈努力不知道有什麼別的選擇,而美國的社會環境並不能給他們更多的機會。

她形容這些人「債務如山高,財富似流水,他們受困於福利低微、前途渺茫的工作中,從未獲得如父母、祖父母那一輩,甚至是哥哥姐姐所享有過的經濟保障。」

安妮給出一個殘酷的結論:幾乎可以確保,他們將成為美國現代史上第一代最終比自己父母更窮的人。

二、美國不同世代財富差距有多大?

人是環境的產物,時代背景總是影響你人生最重要的那個因素。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一個出生在人口較少、和平穩定、經濟富裕年代的人,和一個少年時經歷過戰爭與蕭條的人,他們的價值觀一定會有著巨大的差別。

二戰後的美國,把不同時期出生的人做了世代的劃分,包括1946~1964年間出生的嬰兒潮一代(Baby Boomers),1965~1980年間出生的X世代(Generation X)和1981~1996年間出生的千禧一代(Millennial,也叫Y世代),1996年以後出生的新興人類們,則依字母順序被稱為Z世代(Generation Z)

對不同世代在收入水平、消費水平、資產掌握、價值觀念等方面做對比數析,在最近十多年來一直很熱,也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美聯儲2018年曾經進行過一項研究,發現千禧一代的淨資產,比嬰兒潮一代當年同齡時期要低20%。

嬰兒潮一代當年同齡時期的收入,按購買力折算下來比千禧一代現在的收入要高14%。

在另一項調查中,在1998年40歲以下的美國人口擁有美國總財富的13.1%。

在2022年,該國絕大多數財富(64.6%)仍屬於老一輩,嬰兒潮一代擁有該國高達52.1%的財富,X世代(43~58歲)擁有該國總財富的28.9%,而千禧一代的財富(27~42歲)僅佔該國總財富的6.5%

再仔細觀察千禧一代的財富分佈,會看到比父母輩更加懸殊的貧富差距——朱克伯格(Facebook創始人Mark Zuckerberg)的淨資產估計為970億美元(2022年底數值,2023年他的淨資產又暴漲1126億美元),僅憑一己之力就擁有整個千禧一代財富的1%~2%。

當然你可能要問,嬰兒潮一代也正是千禧一代的父輩,當財富傳承時會發生什麼?

Coldwell Banker的一項研究數據估計,到2030年千禧一代預計將從他們的前輩那裡繼承超過68萬億美元。

這意味著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他們將得到的財富可能是他們目前擁有的財富的五倍。

但這並不能讓美國年青人更加樂觀,因為通貨膨脹和階層固化,繼承產生的財富分配只會讓貧富差距更大。

三、前人抽梯子,後人求躺平

1946~1964年間出生了著名的嬰兒潮一代,他們見證了美式繁榮。

那是二戰後重建和複興的時代,戰爭結束,士兵回家,美國社會迎來了難得的經濟騰飛,出生人數暴漲,像潮湧一樣。

那時的美國真是西方世界的燈塔,國內穩定,科技進步,新興技術的產業應用層出不窮,經濟高速發展。

美國GDP從1961年到1969年連續增長104個月,史無前例。

到1969年,GDP突破了一萬億美元大關,人均GDP也從戰後的1600多美元,突破了5000美元。

除此之外,當時的社會保障體系也相對健全,貧富差距收窄。

路斯福新政持續發揮作用,社會保障體係為基本生活兜底。

在一系列法律支持下,工會集體談判制度在各個行業鋪開,勞資關係改善。普通打工人的工作條件持續改善,福利變好,比如流水線的安全措施、法定加班費、醫保和養老金製度等。

在當時人心裡,即便年事漸高,也能安心退休,領取能夠維生的養老金和社保。

從戰後到上世紀六十年代的這段時期,被稱為「大壓縮」,意思是貧富差距縮小,收入增長大部分被「壓」進了新興的中產階層。

有統計數據顯示,美國1950年的CEO收入大約是普通員工的20倍,相比之下,2013年的差距達到了差不多204倍。

所以,嬰兒潮這代人是在這樣童話般的環境里長大的,他們見證了買房搬家和汽車電視、空調電話在身邊普及開來的美好景象。

可惜好景不長,當嬰兒潮一代陸續成年,也就是準備孕育千禧一代的時候,美國經濟的快車開始放緩,自詡為社會中堅的美國中產階級風光不再。

醜聞和危機一個接著一個,1963年甘迺迪總統遇刺、1968年馬田·路德·金遇刺、七十年代石油危機加「滯脹」、1972年水門事件等等。

影響最大的當屬美國直接介入越南戰爭,這成了當時美國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的戰爭(從1961年5月特種部隊入越,到1973年春天美軍撤出越南)

當第一批嬰兒潮一代剛剛成年,高中畢業後等待他們的不一定是安穩的工作,反而可能被送去地球另一端的熱帶雨林裡面對血肉橫飛的戰場——總共有大約5.8萬美國人直接死在那裡,受傷人數超過30萬。

這些畫面不斷衝擊著嬰兒潮一代,他們在全美掀起了民權和反戰運動,試圖改變現狀,但勝利來得緩慢又有限。經濟和社會持續動盪,民眾對政府的不信任感日益加劇。

嬰兒潮一代在逐漸產生的焦慮中,整體轉向了內心世界和個人主義,嬉皮士文化就是這個時候產生的。

但相比於其他世代,他們好歹還被看作美國歷史上最富有的一代。

很多中產階級開始「上屋抽梯子」,寧願把有利於階層流動的政策框架拆掉,確保別人爬不上來,再靠自己努力保證不掉下去。

這種壓力完全傳遞給了下一代——在千禧一代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們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長焦慮。

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社會學家安妮特·拉魯,在1990~1995年間,對88個抽樣家庭做了跟蹤調查,看到了兩種不同的教育方式:

中產家庭給子女規劃了嚴密的學習日程,用盡資源豐富成長簡曆,希望子女既能從名校畢業,一技在手又能從容自信,他們對職場的運行規律有自己一套理解;

較低階層的家庭,不怎麼在子女身上投入太多關注,要麼沒想法要麼沒時間,也不熱衷想方設法給子女的簡曆加分。

可結果呢?

多數中產家庭的千禧一代成年後並沒有收穫父母許諾的榮光,他們遇到了21世紀初的最難就業季。

底層勞動者本來靠時代紅利勉強擠進中產,環境一變他們的子女往往生活得比父輩更加艱難。

在世紀之交,美國互聯網泡沫破裂,當時諾斯達克指數在6天內暴跌了近10%,剛興起沒幾年的互聯網公司排著隊破產,給了第一批成年的千禧一代當頭一棒。

雖然後來美國在IT產業方面加速發展,一批獨角獸在諾斯達克呼風喚雨,蘋果、亞馬遜、Google、Facebook成了美國科技象徵,但同時還發生了911事件、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次貸危機,普通民眾的信念被無情地撕扯。

成千上萬的普通人不可能都去設計芯片。

美國人自己扔掉了製造業的飯碗,過去在上世紀60年代養活了大多數中產的工作崗位,現在分散到了全世界,尤其是日新月異的東亞國家。

美國當代精英們,樂見IT和金融成為「新美國夢」的土壤,卻對消滅就業、貧富差距和寡頭壟斷的副作用無動於衷。

四、千禧一代的少與多

所以,千禧這一代所看到的科技創新,很難說是普惠的。

彼得·蒂爾認為,發明了現代裝配流水線、摩天大樓、飛機和集成電路的美國人不再相信未來。美國自1973年以來,未來一直在衰落——蒂爾稱其為「技術放緩」

畢竟,這可是在1969年就把人送上月球的國家。

舉個例子,蒂爾長大後閱讀的那些五六十年代的科幻小說,曾描述烏托邦式的太空旅行和海底城市,如今看起來就像是遠古時代的文物。

現在的科幻小說更喜歡講技術失效或故障的故事。

「1970年,排名前二十五的科幻小說選集里,會包括‘我和我的機器人朋友在月球上散了個步’這種故事。」

蒂爾說,「到了2008年,卻變成了‘銀河系由原教旨主義的伊斯蘭聯邦統治,有人正在捕獵行星,殺死它們取樂’。」

更進一步說,虛擬世界的發展,取代了物理社會的進步。

一鯨生,萬物落。

計算機沒有創造足夠的就業機會來維繫中產階級的生活,沒有在製造業和生產力上取得革命性的進步,也沒能提高各階層的生活水平。

蘋果帶給美國人的「主要是設計上的創新者」,在馬斯克執掌管理權後,Twitter(X)在美國本土就只剩下不到4000名的活躍員工——人效之高令人咋舌。

地球變平了,但能在IT科技時代實現「新美國夢」的年青人實在是極少數。

大多數人只能做個網絡用戶,期待在虛擬的娛樂中緩解不安和疲憊,按照安妮的說法,卻更深地捲入了倦怠文化——除了生活的主動權,他們連注意力也弄失了。

滑落的中產後代們,消耗了不菲的教育成本,沒有收穫預期結果,卻「享受」了大幅攀升的債務水平。

來自聖路斯聯邦儲備銀行兩位研究員的數據表明,近幾代美國人的債務持有明顯增加。

X世代的抵押貸款債務最高,這與他們的房屋價值水平也最高這一事實相一致;但在教育債務方面,千禧一代的債務幾乎是X世代的兩倍。

30歲時持有的主要家庭債務的平均價值30歲時持有的主要家庭債務的平均價值

也就是說,為了應對更高端但更少的就業機會,為了提升職業競爭力,美國年青人自覺在知識技能和學曆方面進行提升,然後在險象環生的就業市場里,背負沉重的助學貸款數年甚至長達十多年。

布魯金斯學會在2018年的一項報告,考察了2004年申領貸款的學生的命運,發現到2015年,48.7%的黑人借款人已經違約,而白人借款人的違約率則為21.4%。

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如果他們沒有選擇去上大學,人生境遇會不會更好,或者說至少能夠心安理得?

美國債務餘額學生貸款與債務餘額總計對比圖美國債務餘額學生貸款與債務餘額總計對比圖

五、結語

據說,萬斯的領路人是矽谷有位傳奇投資人彼得·蒂爾。

正是他曾經帶萬斯在海湖莊園(特朗普名下的豪華私人莊園)見到了特朗普。

這一見面,就讓萬斯從解讀和批評特朗普現象的暢銷書作者,轉變成了特朗普的跟隨者和支持者。

彼得·蒂爾也是大神級的人物——PayPal公司創始人、馬斯克的創業夥伴、Facebook首位外部投資人,出版暢銷書《從0到1》。

在2012年,他和Google董事長施密特有過一次激烈的辯論,當時他說了一句驚人的話:

「過去四十年來美國只在兩個領域產生了大規模的創新,一個是計算機,另一個是金融。」

美國社會的問題一點不少,其實也不新鮮。

近年來之怪現狀,包括「鄉下人的悲歌」,毒品氾濫,民粹主義的興起,不斷往中國頭上甩鍋,共和黨激烈的保護主義政策,就都不難理解。

美國東西海岸的精英們,依然掌握著財富和話語權,把鐵鏽地帶失落的人們遠遠拋在腦後。

嬰兒潮一代見證了美國的成就,分享到了時代紅利,也自覺不自覺地把美元債務、通貨膨脹、產業空心和政治失格的種種問題,一股腦裝進漂流瓶里,順河漂到下遊去了。

成本和代價並沒有消解,只是被轉移了,市場主導的效率至上,叢林法則,一切都在以合法的方式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