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牌指標租售調查：「買斷」20年費用11萬

小客車「京牌」指標一標難求，在北京一些二手車交易市場，租售「京牌」指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近年來，北京市持續開展小客車指標租售問題治理，使這一亂像有所收斂。但新京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此類交易已逐漸轉為隱蔽的「黑市交易」，較多存在於環京地區。

一些二手車商為了多賣車，就使用了「盤外招」——給租標生意「牽線搭橋」。更有環京車務公司公然打出「京牌租售」的招牌。為讓指標租賃者放心，他們還承諾簽約前會對指標所有人進行徵信查詢，如果長租還可以簽署虛假的借款協議，以「保證車輛財產安全」。

環京地區門店公開租售「京牌」

在廊坊市的三河、大廠等地，不少車務公司都在臨街商舖上打出了顯眼的「京牌租售」「京牌出租」「京牌收售」業務的廣告。在導航軟件上一搜索，便能彈出好幾處門店地址。

7月30日，新京報記者按照地圖導航定位，在三河市燕郊鎮找到了一家位於京榆大街上的車務門店。臨街商舖店門大敞，紅色門頭掛著醒目的「京牌車務」招牌，旁邊還有幾個立體黃字——「誠信服務十年店」。

記者剛走近，就有一位女性業務員迎上來，詢問是否要租「京牌」。當記者表示想瞭解租一年指標的價格和方式後，她便熱情地將記者迎入店內，並「詳解」租賃京牌指標的交易細節和操作方式。

「我們現在不太租一年的，基本上都是3年或者5年，一年的價格相對較貴，需要一萬七到一萬八，其中包含了1000元的服務費。」該業務員表示。

北京市自2011年起就針對小客車採取限購政策。2021年，北京引入了「無車家庭」申請方式。許多搖號或輪候多年的無車家庭，獲得了京牌普通小客車指標或京牌純電動小客車指標，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違規租賃、買賣京牌小客車指標的情況。不過，大量有需求而沒有指標家庭的存在，讓從事「京牌」租賃的人看到了「商機」。 

一些商家提供串聯起京牌小客車購車指標所有人（以下簡稱「標主」）和京牌小客車購車指標租賃者（以下簡稱「租標人」）間的交易網絡。

大廠地區蔣譚路上的一家車務公司，門店打出的「收售京牌」的廣告牌尺寸足有一人多高。這家店舖就位於京冀交界地區，再往西南方向走幾百米就是進京檢查站。

當記者表示「不是特別著急」租京牌時，該公司的經營者立即表示，自己可以設法儘量降低價格，「但是您多少得讓我掙一點」。

二手車經銷商稱「租得越久越划算」

除了環京門店，新京報記者走訪發現，在北京一些舊車交易市場，也存在較為隱蔽的京牌指標租賃行為。

在這些舊車交易市場，見不到「京牌租賃」字樣的廣告。但通過諮詢，多位二手車經銷商均表示，如果購車人沒有指標卻想上「京牌」，可以提供車牌租賃業務。

「可以1年、3年、5年起租，也可以一次性買斷20年。」二手經銷商鄭先生告訴記者，他手頭有一批京牌指標資源。據瞭解，這些指標主要來自早年在京的買車者。有的「標主」是正常個人買車，後又離京，指標留下出租；也有的被稱為「背戶」者——多個車牌掛靠在一人名下。

當記者諮詢是否能過戶時，鄭先生表示，以前可以通過結婚的形式過戶。後來為了堵住「漏洞」，北京出台了政策優化方案，要求在辦理夫妻間車輛變更登記，需要滿足婚姻存續期滿1年的條件。

「這個時間有點長，所以現在基本上不再辦理過戶。」但他同時表示，如有需要可以一次性租20年，費用大約在11萬。

另一經銷商表示，現在租一個車牌一年大約花費在1.6萬元至1.8萬元，時間越長越划算。「比如你租5年，大約在6萬元。合下來一年12000元，但必須一次性給5年的錢，保證‘標主’中間不漲價，也不會中途向你要回車牌。」他也表示，如果租期未到，要提前收回車牌，那需要把之前收取的租金退還。

有經銷商稱，自己只是想賣車，所以僅負責「牽線搭橋」，可以介紹「標主」與購車人對接，自己並不從中賺取佣金。

來自吉林的小劉是一位「標主」。多年前他和妻子在北京打拚，曾經在東四環開過汽車修理廠。2010年前，外省市戶籍人員在北京購買小汽車，上牌只需要暫住證和身份證，小劉名下有兩輛汽車，都是從修車客戶手中過戶的二手車。

北京實施機動車搖號政策後，他便將一輛車賣掉指標騰出租給了朋友。2014年，小劉和妻子回到老家發展，又將另一輛汽車連車帶牌租了出去。

小劉告訴記者，這幾年，車牌出租的價格逐年上漲，最開始，他出租一個車牌一年掙6000元，現在已經漲到每年15000元，並且三年起租，承租方需要一次性給他45000元。另一輛連車帶牌出租，最初一年18000元，現在漲到了一年3萬元。

「京牌租售」風險重重

多位開展「京牌租售」業務的經營者均表示，可以「一條龍」代辦租賃京牌小客車指標的業務，從聯繫「標主」到最後的上牌落戶，完全不需要「租標人」再操任何心。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京牌租售」業務甚至還有一些「增值服務」。比如，不僅代辦「上牌」業務，還會替客戶篩選「標主」——避免有徵信不良的情況出現。「我們完全可以保障您的車輛安全。」燕郊一車務公司的業務員稱。

上述大廠地區車務公司經營者也表示，對於「風險」一定會把控好。他拿出手機遞給記者，裡面有電子版的車輛指標租賃合約。「聊天記錄您都可以隨便翻，這些全是我們近期租出去的牌子。跟您一樣我們也擔心遇到不可靠的‘標主’。」

為了讓「租標人」放心，記者探訪的多家車務公司的經營者都承諾，會在交易前協助「租標人」查「標主」的徵信，確認對方沒有借過網貸，也沒有涉訴債務糾紛，並簽署相應的車輛指標租賃合約。

如果是長期租賃指標，經營者還會協調雙方簽署一份虛假的「借款協議」，以「標主」欠「租標人」錢為由，將車輛抵押給「租標人」，借此來確保車輛財產安全。

這樣真的安全嗎？ 

針對這樣的行為，北京市交通委的態度很明確：首先，這樣簽訂的「小客車指標租售合約」無效，不受法律保護。其次，自己出錢買車但使用他人指標並將車輛登記在他人名下，可能面臨車輛財產被私自出售、抵押的風險。

另外，如果登記的車主存在債務糾紛被法院強製執行，車輛可能被查封、拍賣；指標租售行為經公安、司法機關查實後，車輛將被撤銷登記，不得上路行駛或轉讓。

豐台法院在審理一宗詐騙案件時，發現梁某某使用同一個小客車指標分別向多人進行抵押、租賃和買賣，但實際上只將指標出租給了謝某某一人。經審理，法院認定梁某某以非法佔有為目的，隱瞞真相，騙取他人財物，數額較大，其行為已構成詐騙罪，同時認定指標租售行為違反了北京市小客車數量調控相關規定。

新京報記者還聯繫上了一位曾通過「假結婚」方式購買京牌指標的陸女士。她告訴記者，自己早就想買汽車，但苦於沒有指標，多年搖號均未果，租車牌又覺得不踏實。「萬一租幾年別人要收回指標，我的車怎麼辦？」於是，她四處打聽車牌過戶的方法，終於聯繫上了一位中介。2021年，她通過中介與指標人見面，支付了十多萬元，與指標人領取了結婚證，大約兩個多月後，順利將車輛指標過戶到自己名下。 

但當陸女士想聯繫指標人辦理離婚手續時卻發現，她聯繫不上中介，也聯繫不上指標人了。陸女士說，她有男朋友，兩人正準備結婚，由於無法辦理和指標人的離婚手續，導致現在也沒法和男朋友領結婚證。 

對此，記者也諮詢了一位中介，想以「假結婚」的方式過戶京牌指標。對方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我們是為了指標過戶辦理‘假結婚’，卻是到民政局領取真手續，這個風險需要你自己承擔。」

有「標主」租售京牌致指標作廢

不僅是「租標人」，在京牌租售的生意中，「標主」同樣面臨高風險。

記者從北京市交通委獲悉，對小客車指標持有人來說，登記在本人名下的車輛由他人長期使用，發生交通事故後可能面臨承擔事故責任的風險，同時指標租售行為一經查實，小客車指標將作廢。

7月22日，北京市交通委發佈了兩則關於作廢小客車指標的通告。多人因為違反《北京市小客車數量調控暫行規定》等規定，買賣、出租承租小客車指標確認通知書，相關小客車指標作廢，同時三年內不得提出小客車指標申請。

經營者也有可能蒙受損失。一位車務公司的女老闆坦言，自己手上就曾出現過「丟標」的情況——指標租約到期後「租標人」不按照合約歸還京牌指標，再也聯繫不上。對此，業內甚至有專門從事「丟標車」找回業務的人。

「現在很多‘標主’也挑‘租標人’，基本上都租給那些在北京長期工作生活的人，有的甚至還需要看一下對方的工作證明等文件。」她說。

「標主」小劉最近名下的北京車牌租賃即將到期，正在尋求「租標人」。擔心出租指標不合規會導致指標作廢，他堅持指標一定要租給熟悉的朋友，且另一個指標必須連牌帶車一起出租。

由於擔心京牌指標的安全，很多車務公司的經營者都表示，拒絕承接租期為一年的租標業務。

大廠地區的一位京牌車務中介告訴記者，因為租一年收到的錢比較少，他們也害怕「租標人」拿到指標就失聯，「到期後找不到人就麻煩了。」

針對京牌指標交易的「黑市」，近年來，北京市持續開展小客車指標租售問題治理，將小客車指標作廢並對相關行為人的指標申請資格予以限制。

在過戶交易環節，交管部門也加大了審核力度。

首先是辦理登記上牌、過戶業務必須持指標人本人的身份證到場，如果其本人無法到場，還需要簽訂一份授權書，某些情況下，車管所窗口的工作人員還會要求現場來辦理業務的人員與指標人本人進行影片通話，對一些細節進一步核實。

北京市交通委強調，北京市施行小客車數量調控政策，小客車指標須通過普通指標搖號、個人新能源輪候、家庭新能源積分排序或申請更新的方式獲得。提醒廣大市民，以任何形式買賣、出租承租、出借借用小客車指標的行為均涉嫌違規，不抱僥倖心理，切勿輕信不法中介的相關宣傳或承諾，以免遭受財產損失、面臨法律風險。

為規範管理，目前車管所在辦理車輛號牌業務時，若指標人、車主不到場，現場工作人員會視情況與其影片通話進行二次核實。新京報記者 裴劍飛 攝

新京報記者 裴劍飛 陳琳 實習生 薑揚濤

編輯 樊一婧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