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王登科:「哄哄模擬器」半年後,非典型創業者亂拳打死老師傅?

作者|summer郵箱|huangxiaoyi@pingwest.com

在一眾創業者中,王登科(以下簡稱DK)絕對是「非典型」代表。

經常10點半就睡、下午3點無事就去釣魚、沒有名校背景,自己從0開始學習訓練模型,看起來像一位「社會閑散人員」,但卻能源源不斷地開發出各種新奇的 AI 應用。

今年1月裡平常的一天,DK打開電腦,發現他自學react語言的「練手作」「哄哄模擬器」,爆了:短短24小時湧入了60萬用戶,消耗了大模型十幾億 token,發生 2000 萬次對話。

彼時,Character.ai、Inflection AI的Pi、Replika、Talkie、星野、Minimax的GLOW……讓AI情感賽道十分擁擠甚至同質化。

「哄哄模擬器」像一匹黑馬,極簡的設計、0買量投入,從下至上地一炮打響了。

「不過,也賠得最慘。一晚上燒掉幾千美元。」DK講道。

這並不是DK第一次做出爆款應用,早在2022年,在Midjourney和Stable Diffusion還沒火的時候,他就做了一款文生圖產品「6pen」,1個月註冊用戶量達到了10萬,生成圖片數量達到了50萬。

而在「哄哄模擬器」之後,DK又陸續測試了多款 AI 產品,比如「OC測試」一天吸引了20萬用戶,「名家嘴替」也在短時間內在小紅書火爆,此外也有一些表現一般甚至未能上線的產品。

最終,它們好像都淪為了某種「一波流」。

「你會不會覺得,應用做不大是因為沒有技術壁壘,只有一些產品的形式,就很容易被超越和複製?」我們問道。

「不存在絕對的技術壁壘。」他講道,「對不同產品的預期一開始就是不同的,這些小產品都是一些嘗試,能破圈就破,破不了就算了。」

「可是投資人不會這麼想。」我們追問。

「對啊,所以沒人投我。」

在精英主導的AI創業潮里,DK像一個沒有幫派的江湖人,他好像沒有招數,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的亂拳會不會有朝一日打死老師傅。

以下為對話實錄:

「如果爆款有方法論,那麼字節應該做一個成一個」

矽星人:你做了多少款AI產品了?

DK:大概有十幾個了。最早是2022年上半年的文生圖產品「6pen」,後來Stable Diffusion突然開源了,年底冒出來300個同質化的應用,而且文生圖模型的效果本身就有限,到2023年年中,我們就開始考慮換成文本大模型,做泛娛樂的應用了。

之後的一年多,像「意外合成器」、「modihand」、「無盡投稿」等等,既有「一波流」的小應用,也有更長期規劃和明確的商業計劃的產品,而且這個產品目前跑得還不錯。

除了團隊的,我個人也做了一些,像「哄哄模擬器」,還有去年開發的用 AI 記錄食物熱量的 app「FoodCa」,AI + todo list 的小工具 「Proactive List」等等。

矽星人:你為什麼能做出這麼多有意思的應用?

DK:我覺得很簡單啊,我沒來得及完成的靈感都還有幾十個。可能因為我刻意讓自己有比較多的空餘時間,有時候在下午三四點就去散步,去河邊釣魚,玩遊戲,寫娛樂性代碼,更容易從生活中產出靈感吧。

比如,「哄哄模擬器」就是因為跟女朋友吵架,看對方生氣的樣子,就把她想像成一個機器人,頭上有一個虛擬的進度條,通過自己的回應影響進度條的變化,然後就想到用AI來模擬一個生氣的對象,給用戶來哄。

矽星人:「哄哄模擬器」、「名家嘴替」、「OC測試」,這些你都沒買量?但都做到了在短時間內被用戶自發地傳播開來,這裡面有方法論嗎?

DK:其實沒有什麼方法論,如果「能火」這件事可以被方法論,那字節應該做一個成一個才對。

我做產品的思路很簡單,現在AI大模型適合做的就兩件事:一是提高效率,二是給人帶來快樂。我期望做後者,因為大規模提高效率的項目和我們團隊的能力不匹配,也不符合我個人最擅長和感興趣的。

不過,如果我回顧過去,確實會發現最新開發的產品中能找到之前探索的痕跡,得到了一些經驗。

比如說,我們最初開發「6pen」的時候,只是單純地覺得Disco Diffusion非常有趣,那時市場上還沒有類似的產品,於是我們決定做一個。

在這個過程中,我自學了神經網絡的知識,開始自己建模。後來,當文本大模型流行起來,我意識到這些技術在某種程度上是相通的,後續的產品開發變得更容易了。

再比如說,「哄哄模擬器」,是我希望看看用大模型做類似遊戲的東西體驗會怎麼樣,數值能不能做好,雖然是我最虧錢的項目,但是也最火的,今年我們做的產品,就以另一種方式將這些遊戲化數值化的概念融合了,效果很好。

我也嘗試過海外產品,想踩踩出海的坑,為此我們直接禁掉了國內的IP訪問,杜絕偽出海。

還有「OC測試」,我們在和「文風測試」(一款在小紅書很火的AI應用)的開發者Ankie聊天的過程中瞭解到了二次元群體的需求和特點,針對性地做了「OC測試」,在比較熟悉的用戶群體做分發,流量很快就起來了。

「OC測試」既是一個小玩具,又是我們團隊產品的精準導流器,效果好到不可思議,超過 30 萬人訪問,給我們帶來了數萬 app 下載的轉化。

這些嘗試幫我們更好地瞭解模型,以及用戶的使用場景,也建立了一些對能火、能傳播的產品,尤其是在大模型加持情況下,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感覺,關鍵就是不斷嘗試。

矽星人:在這個過程中,你都是如何應用AI技術的呢?從前端看起來,你的產品似乎都不是「技術流」?

DK:我們的產品基本都不會直接將「用戶的輸入」給模型,然後將「模型的輸出」給用戶,這樣產品的價值就太薄了,也沒有趣味,所以我們會在大模型的輸入之前和輸出之後,做很多工程化的努力,讓大模型完成最核心的內容理解、結構化、或者回覆,我們再做其他處理,再交給用戶。

例如「哄哄模擬器」,大模型先是輸出數值,這個數值再去引導生成回覆,然後將數值和回覆一起給用戶,而數值又會做遊戲規則的判定。

還比如記錄食物熱量的產品「Foodca」,因為大模型嚴重的幻覺問題,所以大模型只做「將口頭表達變成結構化數據」的工作,最終輸出的是一個食物和預估重量的json,然後我會去對接一個權威的食物營養元素數據庫,計算最終的營養攝入,然後給到用戶。

矽星人:所以,你覺得現階段產品和技術得關係是怎樣的?

DK:需求是第一位的,技術是為需求服務的,要看用什麼技術能更好地滿足需求,我一直覺得有些地方其實暫時不需要用大模型,例如目前的 AI 遊戲,強行用大模型只會搞出一個不好玩的東西,目前為止我尚未發現任何一個 AI 遊戲能夠提供俄羅斯方塊的樂趣。

做一個好產品,而不是一個大產品

矽星人:從需求出發,做一個好產品的必備條件是什麼?

DK:首先是發現用戶真正的需求,而不是坐在辦公室拍腦袋決定。

通常我們做產品都是從需求出發,先有需求,再想解決方案。而且不會「耍酷」,如果AI的能力能夠解決,就用AI,如果互聯網已經有了高效的方案,就直接融合進去。

比如,我們覺得大模型提供情緒價值是一個很好的賽道。我不知道你多大了,現在很多00後甚至05後,很習慣和AI建立聯繫,所以AI社交一定是必要的,就看產品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

我們的父輩和人的關係更緊密,我們這一代弱了一些,下一代可能會繼續弱化,因為跟人相處是很累的,會有內耗的時刻,而跟AI就不會有。

但我覺得現在所有的Agent的形態都不好,因為他們和用戶之間的對話沒有topic,沒辦法提供1對1的情緒價值,所以用戶聊著聊著就不聊了,本質上不算建立起了連接。

其次,就是從一開始就要思考盈利模式。據我所知,大多數大模型的2C產品都沒有建立好的商業模式。所以我們會儘可能在產品的更早期就把商業模式放進去,我們現在的產品能實現略有盈利,之前的產品也能苟活,都是因為如此。

矽星人:基於這些理解,你具體做了什麼呢?

DK:如果我發現一些場景,我會盡快將他們產品化,扔給這部分群體去測試,如果小圈子內跑通,再思考這是一個特異性需求還是普世化的需求,考慮能不能破圈。

矽星人:但除了「哄哄模擬器」之外,其餘的產品好像都不算破圈?

DK:我覺得能小範圍火已經很不容易了。

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我覺得能不能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預期,我知道很多開發者,他們的預期就是做一個能持續帶來收入的產品。

創業從某種程度上和遊戲很像,不可能一上來就打終極Boss,另外是你可以享受遊戲本身的樂趣。

「實現AGI」這樣固定的大目標很好,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要設立這個目標?我認為不是。擁抱不確定性並順勢而為也很重要,並且很有趣。就像我們曾經預設一款產品是給90後用的,結果上架之後發現05後、二次元群體特別喜歡。這時候沒有預期反而是一種更有可能性的心態。

矽星人:但是你剛剛還是講了,考慮能不能破圈,所以到底重要還是不重要?

DK:不同的產品有不同的預期,有些產品一開始的定位就是垂直的,這很好,有些產品則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更加普世,但這無疑是一條更難走的路,這個時候應能當努力破圈,但能破就破,破不了也不一定就徹底掛了,嘗試破圈的過程會比破圈這個結果更重要,重要的是建立好的商業模式和構建好的留存,否則即便一瞬間湧來千萬用戶,最終也會歸零。

所以我認為,產品不一定要做大,但一定要好。不可能每個人都奔著超級APP的目標去,事實也證明了沒有那麼多超級APP。

矽星人:投資人能願意嗎?

DK:所以他們不投我(笑),但說實話,要不要走資本路線確實是需要創業者和開發者慎重考慮的。

矽星人:你覺得現在AI應用的投資環境怎樣?

DK:整體都不好。資本圈投融資狀況很差,市場上真正能夠獲得融資的項目實際上非常少。大家似乎都想投資於大型項目,但大型項目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容易成功,尤其是在當前的環境下。

我認為對於那些「想創造點什麼東西」的人們來說,支撐大家的敘事應該不止資本邏輯這一種。

中國科技圈的創業氛圍有個很糟糕的共識,就是一定要做大,好像做得小就沒出息一樣,某種程度上,這種 VC 邏輯「荼毒」了很多開發者和創業者,慕強雖是人類的本性,但更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我知道的一些創業者,假如不去拿 VC 的錢,可能會活得更好。

當然,也有非常適合走資本路線的公司,他們需要不斷融資融資,去完成一個巨大的事業,這很不容易,但並不比單槍匹馬創造出一個小眾產品的開發者更值得所有人嚮往。

矽星人:你會走資本路線麼?

DK:我自己之前大多數時候都不適合走資本路線,但今年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機會,我覺得有可能能做得很大了,並且我們已經得到了一些數據驗證,所以我在和一些關係很好的 VC 朋友交流,看哪種方式對事情會更好。

如果沒看到這件事情,我是絕對不會走資本路線的。

矽星人:那支撐你不斷創業的是什麼呢?

DK:最開始創業是因為我不想上班,一天班都上不了,我去實習過,非常痛苦。因為我有自己很想實現的東西,不管大小的,很難把我的時間花在幫別人實現東西這件事上。

亂拳能不能打死老師傅?

矽星人:上半年大家還很期待AI應用爆發,但現在很多人又覺得AI應用沒有好項目了。

DK:很多人會拿互聯網時期的應用爆發來類比現在,但是畢竟當時有大量未被滿足的需求,而現在的挑戰在於能否找到更好的方式去滿足這些需求,沒有那麼容易。

而且有一段時間,太多所謂的「爆款」出現了,今天這個火了,明天那個火了。

比如,我發現,很多AI應用都愛發軟文,在創業圈內到處傳播鏈接,但是受眾根本不是這互聯網創業者。在這些群裡的時候,你會覺得這些產品非常火爆,似乎無處不在,一旦走出這些群組,幾乎沒人知道,我把它定義為自嗨。

拋開這些,還是有一些好應用安心在水下做用戶,沒有太快被「所謂的圈內人」看到。

矽星人:最近我們確實發現有一波AI產品很有意思。比如說「胃之書」火了,你也做過類似的「Foodca」,為什麼就沒做起來?

DK:「Foodca」早上線了 7 個月,但我投入的時間很少,也是減肥時順便做的,整個產品很糙,做的時候預期就是我自己用的工具。不過有一說一,「胃之書」的設計和交互確實極為出彩(可能是「Foodca」 的十倍),我不確定趙純想有沒有被「 FoodCa 」啟發到,但無論如何,在飲食健康上看到出現更多優秀的 AI 小工具,我也覺得與有榮焉。

矽星人:很多產品似乎都是「圈外創業者」做的,比如說「胃之書」,比如說你,算是沒有經過那套成熟的互聯網產品經理模式訓練的人,這會是一種新機會嗎?

DK:有的人是創業者,有的人是開發者,還有的,比如趙純想,更像是一個手藝人。其實我自己感覺,對藝術,遊戲,動漫,電影等這些內容更有感覺的人,更有優勢在大模型時代創造出好產品。

之前,我們一直認為大模型會建立技術壁壘,但實際上是在消除技術壁壘,解除了那些「藝術家」的限制,他們既可以憑藉大模型更容易地創造產品,他們也知道如何通過大模型來提供獨特的體驗。

矽星人:所以你會覺得你是亂拳打死老師傅麼?

DK:亂拳是,能不能打死老師傅不知道。我確實是一個非常不典型的創業者,經常晚上10:30就睡,基本不熬夜,而且我們團隊也不做無意義的加班,我都踩點走,甚至會提前很早走。

我才和一個VC聊過我們的共性,第一是愛打遊戲,我從初中開始就在做遊戲了;第二是有大量的空閑時間,好的idea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你自我壓榨的時候是不會有任何好的想法出現的,可能沒有任何一家大公司或模型公司的產品負責人能夠像我一樣擁有這麼多的空餘時間,這是我擁有的獨特的方法和自由度。

這可能是我們這類「非典型創業者」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