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醫生「偽科普」背後的「流量生意」
來源：新黃河
近年來，互聯網醫療科普走紅，越來越多的醫生走進鏡頭傳播知識，幫助公眾提升對身體健康的科學認識。不過，隨著MCN機構進場，一些博取流量的科普亂象出現，編造劇情、直播帶貨、認證不符、導流暗廣、跨專業科普、擦邊軟色情……儘管國家衛生健康委等部門多次出台規範，平台監管日漸加強，但涉醫的「偽科普」依然在互聯網湧動。
流量時代，這些所謂的「網紅醫生」可信嗎？近日，新黃河記者就此展開調查。
「助理」直播引流，大號轉小號或微信
在快手平台上，搜索框輸入「醫生」二字，「用戶」一欄便會列出一系列相關帳號。這些列表中大多是已經通過醫院資質認證和實名認證的帳號。新黃河記者調查發現，雖然這些醫生博主用個人資質進行了相關認證，但真正運營時卻不一定是本人。
8月25日，新黃河記者點進快手平台頁面中排名靠前的醫生直播間，不少直播間內，出現在鏡頭前的並非實名認證的醫生本人，而是自稱是「醫生助理」的人。「歡迎新進直播間的朋友，點擊右側頭像，再點擊關注……」記者隨機進入一個擁有120萬粉絲、認證為「北京中西醫結合醫院皮膚科醫生@高然醫生」的直播間，其帳號頭像為一名男性醫生，但直播間出鏡的卻是一位女性。
該人自稱醫生助理，通過一系列話術將直播間的用戶引導至另一個無資質認證且只有2.1萬粉絲的普通帳號。該帳號頭像為白底紅字「點開」圖片，昵稱為「高然先生官方助理」，助理通過該帳號私信功能與用戶一對一溝通。因為新黃河記者沒有及時回覆對方私信，則收到對方一次又一次的語音通話邀請。
北京中西醫結合醫院皮膚科醫生@高然醫生 助理在直播間引導用戶關注「高然先生官方助理」帳號
8月27日，記者聯繫到北京中西醫結合醫院，一名接線人員稱高然確實為該院醫生，此前在醫院已做過自媒體相關的備案，但醫生在醫院外的行為均由其本人負責。
記者注意到，不少醫生博主的直播間內，助理們除了口頭引導，還會在公屏上或畫面中用「加薇」「+威」等同音不同字的表述引導用戶添加微信，從而進一步溝通。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已認證的醫生出現在直播中多為錄播畫面或聲音，助理在公屏中做著以上同類引導，但很少對用戶關於疾病或症狀的提問直接正面回覆。記者隨機進入認證為「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綜合科醫生@姚寶森主任」的快手直播間，自稱醫生助理的人在公屏中以同音字引導用戶添加微信。
@姚寶森主任 的助理在公屏中引導用戶加微信
認證信息不符，有的醫院「查無此人」
在快手平台上，@心血管科龔洪海醫生 的帳號顯示有260萬粉絲，認證為山東省肥城市中醫醫院心血管科醫生。新黃河記者以諮詢病情為由，進入該直播間發現，該帳號同樣是由助理在進行直播，同樣被引導著添加助理小號。該助理在直播中提示：「點擊預約按鈕，醫生將通過電話回訪進行一對一溝通。」新黃河記者根據提示進行預約，20分鐘後接到助理來電，其解釋稱「醫生正在忙，讓我先來問問」，並讓記者添加其本人微信，將此前就醫報告等發過去方便問診，還稱可安排線下問診。
認證為「肥城市中醫醫院心血管科醫生」的@心血管科龔洪海醫生 主頁
記者注意到，龔洪海醫生所認證醫院在山東泰安肥城，但其IP地址則顯示在北京。8月27日，記者致電肥城市中醫醫院，多位工作人員告知該院並無此醫生，記者在網絡中查詢該院醫生列表中，也確實查無此人。百度百科顯示，龔洪海醫生現執業於北京一家中醫醫院。
在抖音平台上，認證為「撫州市立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的@婦產科熊大夫，全網粉絲超過280萬，因發佈的短影片熱衷於講解男科知識、兩性知識，流量頗高，同時也引發不少爭議。
8月27日，新黃河記者撥通江西省撫州市立醫院的電話，詢問「熊大夫」是否為該院醫生，工作人員回覆稱，這名女醫生前幾年的時候確實在他們醫院執業過，只簽了一年合約，早已到期，目前在廈門的一家醫院工作，並不在撫州市立醫院坐診。該工作人員稱，醫院之前也接到過相關舉報，2023年還給這個醫生下過函，但是認證信息卻一直沒有取消。
記者分別就「龔洪海醫生」和「熊大夫」的身份向兩人帳號私信、評論區留言求證，但截至發稿時仍未獲回覆。
醫生熱衷「全能科普」，還有被指跨科「擦邊」
新黃河記者連日來調查發現，在多家短影片平台上，不少醫生的帳號在不直播的時候，多是發佈一些科普類的短影片，內容卻不僅限於該醫生所從事的垂直專業領域。比如，外科醫生科普腸胃知識，口腔醫生講解兩性知識，耳鼻喉科醫生涉獵婦科、男科、兒科等等。更有甚者，一些醫生會在短影片中傳授「心靈雞湯」，討論國際局勢……網民直言其「全能科普」。
此外，記者隨機點進幾家醫生博主的主頁會發現，他們的粉絲群聊內容也是五花八門。例如，在快手平台認證為「山東頤養健康集團淄博醫院胸心外科醫生」的@胸心外科醫生Lion 的帳號主頁中，一共顯示有六個群聊，記者點進去發現，群聊既有肺結節打卡交流群，又有護膚變美群、HPV轉陰打卡群等等，商品櫥窗也有相關產品售賣。該醫院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醫院知曉該醫生在做自媒體，至於其他細節，該工作人員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認證為「山東頤養健康集團淄博醫院胸心外科醫生」的@胸心外科醫生Lion 主頁、群聊及店舖
除了熱衷「全能科普」外，記者調查還發現，短影片平台上還存在著大量「網紅醫生」，為了流量抓住兩性話題大做文章。一些婦產科、口腔科、兒科、外科醫生，在科普影片中熱衷於講解男科知識、兩性知識，發佈了大量「同房」「夫妻生活」「性知識」等私密話題內容，流量頗高。有些醫生在出鏡講解時，不光身穿白大褂進行常規科普，還時常穿著吊帶裙、露腰裝、緊身衣來一段劇情演繹，時而扮演「女友」害羞諮詢，時而扮演「少女」懵懂提問，提問的問題一個比一個露骨。
比如，抖音平台粉絲量43萬、認證為「上海兒童醫學中心口腔科主治醫師石嬌」的@小石醫生 帳號，對男科、婦科、兩性話題誇誇其談，與本專業的相關醫療內容卻很少；粉絲166.7萬、認證為「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泌尿外科主治醫師華曄」的@治欲系華老師 帳號中，發佈的短影片內容對「足控」「長度」「少婦」「平均水平」等話題樂此不疲，調侃身材，有時還穿「黑絲」出鏡，有網民調侃其為「黃醫生」。
有帳號違規直播賣貨，發「暗廣」推銷藥品
記者調查中還發現，部分醫生的帳號顯示已通過加V認證，並身穿手術服或白大褂，但其所屬醫院位置與其IP地址卻不在同一座城市，讓用戶難辨真偽。在這些醫生的直播間，則是一波又一波的「上鏈接」。「三盒一療程」「每天一支連續用」「一號鏈接有活動，今天拍一發四」……這類醫生「親自」出現在直播間，但他們正在做的不是科普而是賣貨。
在快手平台，粉絲量264萬、認證信息為「遼寧省人民醫院全科醫療科醫生」的@全科醫學小李醫生 帳號直播間內，上架了多款保健品正在售賣。其直播動態顯示，直播頻率基本每天一場，有時淩晨3點即已開播，而其店舖則顯示總銷量28.6萬，跟買粉絲數1.8萬。此外，還有不少醫生的店舖中掛著琳瑯滿目的商品，有化妝品、保健品、書籍等不同產品，引導網民點擊購買。
認證為「遼寧省人民醫院全科醫療科醫生」的@全科醫學小李醫生 直播間及店舖頁面
記者調查發現，還有部分帳號利用科普短影片的機會，暗自打廣告推銷藥品。前述提及粉絲超過280萬的@婦產科熊大夫 的帳號中，在8月19日發佈的短影片里，她積極科普：「長期性生活頻繁的男性刷到我算是走運了，這兩種補腎好藥，藥店是不會告訴你的……」
該醫生在影片里介紹了腎虛的相關症狀，並推薦了她口中的兩種好藥，分別為蓯黃補腎膠囊和複方蓯蓉膠囊，雖沒有指明具體信息，但新黃河記者在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官方網站中查詢發現，其推薦的兩種藥並非某類藥物或成分，而是兩種產品，且兩種產品均出自廣東羅浮山國藥股份有限公司，全國只有這家藥廠有售。在19日至24日該醫生發佈的16條短影片中，上述兩種補腎藥品又被推薦了4次。
記者調查還發現，所述被推薦的這兩種補腎藥品，至少在3名醫生的科普短影片中也曾出現和被提及過。
早在2022年6月，國家衛生健康委等部門聯合發佈規範性文件《2022年糾正醫藥購銷領域和醫療服務中不正之風工作要點》，其中強調嚴肅查處醫療機構工作人員利用職務、身份之便直播帶貨。2023年5月1日起實施的《互聯網廣告管理辦法》第八條規範：禁止以介紹健康、養生知識等形式，變相發佈醫療、藥品、醫療器械、保健食品、特殊醫學用途配方食品廣告。國家衛生健康委等多部門印發《2024年糾正醫藥購銷領域和醫療服務中不正之風工作要點》要求，加大對涉醫網絡直播帶貨、信息內容、傳播秩序等的監管力度，重點打擊違規變相發佈醫療、藥品、醫療器械等廣告，以及散播涉醫謠言等違法違規行為。
8月27日下午，新黃河記者將上述提及的多個帳號的疑似違規情況反映給快手和抖音兩大短影片平台。30日截至發稿時，不少帳號的相關違規內容已經得到清理：比如，8月27日，@婦產科熊大夫 主頁顯示已發佈影片545條，30日下午其帳號已經改名為@熊雲棋 ，主頁影片刪除至366條，多條擦邊和廣告影片已不可見；@小石醫生 主頁影片也從285條刪至124條，多條廣告、男科、兩性內容已消失不見；@胸心外科醫生Lion 在平台的店舖和群聊功能已被關閉，僅顯示2個付費內容及粉絲團；@姚寶森主任 帳號已無直播動態可查看。
新黃河記者：李巧妹 李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