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王晶:琉璃河遺址一直在產生新的歷史價值

「50多萬年的人類史、1萬多年的文化史、3000多年的建城史、871年的建都史」,這是北京的歷史。3000多年建城史的明確,正是依託位於房山區的琉璃河遺址。

司馬遷在《史記·燕召公世家》中記載:「召公奭與周同姓,姓姬氏。周武王之滅紂,封召公於北燕。」在考古力證之前,北京建城歷史的起點只存在於史書之中。

1945年琉璃河遺址被發現,1962年開始發掘。一代代考古的積累,逐漸揭開北京更深厚的歷史底蘊,琉璃河遺址也被譽為「北京城之源」,併入選「百年百大考古發現」。這是一處怎樣的遺址,經歷了怎樣的發掘進程?最新的發掘進展如何?對它的歷史、文化價值,我們又有哪些新的認識?新京報記者與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琉璃河工作站站長王晶展開對話。

談發掘歷程

考古發掘是一個持續的發現過程

新京報:琉璃河遺址經歷了怎樣的發掘進程?其歷史價值從什麼時候開始凸顯出來?

王晶:考古發掘不是一個點狀的,而是一個線狀或者是面狀的持續發現過程。大概從1962年第一次正式的科學考古工作開始,琉璃河遺址一直在陸陸續續產生新的歷史價值。

1962年,北京市和北京大學的考古工作人員開始在琉璃河地區開展考古調查。1972-1977年,進行第一次大規模考古發掘,發現了大量西周時期的陶器和重要建築物上使用的板瓦,出土了堇鼎、複鼎、伯矩鬲等一批帶燕侯銘文的西周早期青銅禮器,首次提出琉璃河遺址為西周燕國都城。

1980-1986年,進行第二次大規模考古發掘,重點對墓葬區進行考古研究,發掘M1193號大型墓葬,出土了克盉、克罍等鑄有冊命銘文的重要青銅器,進一步證明琉璃河遺址是武王滅商之後分封的燕國始封地。

1995-1999年,進行第三次大規模考古發掘,重點對城址進行考古研究,發現了用卵石砌築的排水溝和刻有「成周」文字的卜甲,明確了城牆及城壕的年代和構造,初步瞭解了城內不同功能區的分佈範圍。

新京報:2019年琉璃河遺址重啟大規模考古發掘基於怎樣的考量?取得了哪些重要的成果?

王晶:根據規劃,琉璃河遺址要建造琉璃河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房山區對現在遺址範圍內的兩個村莊進行了整體搬遷,配合遺址保護規劃,創建琉璃河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在這個過程中,需要進一步開展考古發掘。

一方面,我們對城址的認識有所加深,最近我們在外圍發現了一個疑似壕溝。如果確定了,那城址範圍可能就比我們以前的認知要擴大了。我們還在城外發現了很多新的遺蹟現象,包括新的墓地和祭祀現象。同時,我們在城內又發現了新的大型的夯土建築,這也幫助我們進一步瞭解城內當時的建築佈局結構。

另一方面,我們在墓葬區發現了重要的銘文:「太保墉匽,延匽侯宮,太保賜作冊奐貝,用作父辛寶尊彝。庚。」最重要的當屬M1902出土作冊奐器的銘文,大意為:「太保召公奭在匽地築城,在匽侯宮舉行一場宴饗和祭禮。太保賞賜給作冊奐一些貝幣,奐為他的父親辛做了這件禮器。」

這篇銘文與20世紀80年代出土的克盉、克罍的銘文互為補充,是研究燕國早期歷史的寶貴史料。它證實周初召公親自來過琉璃河遺址,並在此築都,填補了傳世文獻中關於西周封國都城建造的空白,為北京3000餘年的建城史提供了最早的實物證據,在世界城市史研究上具有獨特價值。

今年6月,琉璃河國際田野考古學校的國際學生在探方中刮面。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圖今年6月,琉璃河國際田野考古學校的國際學生在探方中刮面。北京市考古研究院供圖

談科技考古

實現發掘手段的整體升級換代

新京報:與幾十年前相比,有哪些考古技術、方法的革新,彌補那時候文物發掘和保護的不足?

王晶:考古工作大概分成發掘前期的勘探、發掘中的記錄、發掘中和發掘後的保護以及發掘後的展示。與幾十年前相比,發掘前的勘探手段變多了,之前的勘探可能就是大家熟悉的洛陽鏟,現在會有一些新的空間技術手段被應用。

但更多的變化其實是記錄和保護手段。數字化的記錄應用得越來越多了,我們可以做到在一個重要的遺蹟上面,同時有之前的繪圖、照相,然後還有三維掃瞄,從而建立起三維模型。我們還在用一些數字化手段展開複原。在發掘過程中的保護方面,現在真正做到了保護人員隨時在場,針對不同材質的出土文物因地製宜隨時保護。

這次發掘一開始,我們就建立了網絡地理信息系統,這也是首次在北京的大遺址中建立使用這一系統。它可以幫助我們把精度控制在釐米級範圍甚至更小的範圍,提高位置信息的解像度。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將更多信息記錄在這個系統內,實現大遺址考古「一張圖」。

可以說,我們這次是多學科、立體化、多層次的一次考古發掘,與此前幾次發掘相比是整體的升級換代。

新京報:古DNA親緣關係鑒定技術是這次考古發掘的一大亮點,通過這項技術有何發現?

王晶:的確,這套技術手段是目前國內外最先進的,用它來做家族親緣關係,是現在國際學術科研的最前沿。

墓葬其實是一個時間膠囊。這次有20座左右墓葬的人骨信息被我們提取出來,通過高解像度古DNA親緣關係鑒定技術,我們重建了出土人骨墓主人的家族樹,確切證實了當時以父系血緣為主的社會構成,與考古學證據深度融合,為理解西周燕國古代人群的埋葬方式、婚配策略以及潛在的社會組織結構提供重要的科學依據。

談考古理念

不再單單是「證經補史」,而是「考古寫史」

新京報:經過60多年的考古發掘進程,我們的考古理念是否也在變化?

王晶:60多年的考古發掘,最早的時候肯定更多是發現遺址中存在的歷史信息,通過考古發現印證歷史記載,以「證經補史」。隨著發掘、研究的深入,我們希望通過科學考古發現其中蘊含的社會生活信息,反映出社會文化的發展演變。也就是我們現在考古學所強調的,不再單單是「證經補史」,而是「考古寫史」。

琉璃河遺址已經發掘62年了,我覺得再一個62年也沒有問題。現在的理念就是精細化發掘,在更小的面積內採集更多的信息材料,所以發掘面積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考古內容的厚度。

談交流合作

培養考古國際人才,體現中國氣派

新京報:琉璃河遺址在交流合作、保護利用方面作了怎樣的探索,希望達到怎樣的效果?

王晶:今年,我們和美國田野考古研究院合作的北京琉璃河遺址考古暑期國際學校順利開班並順利結課。

首都北京是我國的國際交往中心,琉璃河遺址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區位優勢,應該扛起對外宣傳、交流的責任,引進國外技術方法,培養考古國際人才,體現新時代考古工作的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中國特色。而且琉璃河遺址是國內典型的以土遺址為主的大遺址,它其實很能整體反映國內考古的特色。這個過程是很有意義的,儘管我們的工作因此變得複雜多樣了,但是很有必要。

在活化利用方面,房山區正在建設琉璃河國家考古遺址公園,我們也是一開始就深度參與其中。公眾將來也能看到我們的考古新發現和複原展示,我們將繼續秉持公眾考古的理念,讓大家能夠更有參與感和獲得感。

琉璃河遺址將北京的建城史延伸擴展到3000多年前,是我們寶貴的文化遺產。如何通過更好的內容呈現和傳播,建立起琉璃河遺址的文化品牌,使它成為北京的文化符號「金名片」,是未來值得更多人共同深入思考的事情。

新京報記者 行海洋

編輯 白爽 校對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