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遊客為何一票難求？「黃牛」背後已形成「倒票一條龍」

今年暑假期間，各地文旅消費持續火熱。很多熱門旅遊目的地一票難求，也讓眾多「黃牛」嗅到了「商機」。這些「黃牛」果真「神通廣大」嗎？普通遊客「一票難求」的門票，他們是如何搶到手的？屢禁不絕的「黃牛」為何「黃」不了？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對此進行了採訪。

「國家博物館門票隨時有」「故宮預約找我」「想參觀清華北大可私信」，網絡上，這樣的信息並不鮮見。

8月以來，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在各社交平台搜索相關景點的關鍵詞時，發現不少用著預設頭像、沒有用戶名的無名帳號，在交流預約攻略的帖子下方招攬生意。

這些「黃牛」果真「神通廣大」嗎？普通遊客「一票難求」的門票，他們是如何搶到手的？屢禁不絕的「黃牛」為何「黃」不了？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對此進行了採訪。

「拚手速」搶票難倒旅遊者

國家博物館曆來是非常熱門的遊客參觀點，為保障遊客體驗，國家博物館實行預約措施。暑期是預約高峰，一票難求。在某社交平台上，一名網民發帖求助：「怎麼能預約上8月20日4張國家博物館的票？」

評論區里，「黃牛」的廣告鋪天蓋地，不少人留言「私」，暗示網民可以私信進一步瞭解相關價格。

記者從一名「黃牛」處瞭解到，「暑期門票一張至少加價100元，價格視日期不同會有不同程度的浮動」。

另一名「黃牛」則稱，他們「不售票，只提供幫忙預約服務」，「不保證一定預約上，須提前7天下單，加價300元；如果有臨時需求，1張至少加價1000元」。

還有一名「黃牛」自稱，如果能加價3000元，暑期北京的熱門景點「全能預約上，故宮、國博、清華北大」。

記者在社交平台上詢問了20名遊客，僅3人是通過正規預約渠道進入國家博物館，有15人找了「黃牛」，兩人沒預約上。

「早知道自由行這麼累，當時就應該直接報旅遊團。」今年高考後，唐敏帶著父母從湖南來到北京旅遊，她感歎，「不少景點要‘拚手速’預約，影響心情」。

實際上，即使是專業旅遊從業者，也不能保證預約上熱門景點門票。

去年暑假，導遊張科帶兩位從甘肅來的遊客參觀國家博物館，連續兩天，張科都緊盯預約系統，哪怕是分秒必爭，也沒能在這場「搶票大戰」中勝出。

為了不讓遊客失望，張科只能「轉戰」某二手交易平台，找「黃牛」買了兩張票。

「黃牛」通過軟件不到1秒鍾就能搶到票

「拚手速」難倒普通遊客，專業「黃牛」打通了何種門路「一路通行」？

近日，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檢察院公佈一起案件，揭開了一條倒賣高校參觀票的犯罪產業鏈，黑客、「黃牛」、旅遊從業人員等參與其中。

該案被告人李某某曾是一名空調維修技術人員，對研發編程軟件感興趣。2023年7月，李某某發現製作搶票軟件的方法，開始自行研發景區、高校搶票軟件。

李某某花錢購買了一些底層數據、代碼，研發了搶票軟件，利用軟件搶到免費門票後，再與「黃牛」合作，將門票高價售出。

北京市海澱區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助理田坤介紹，由於各景點的預約規則不同，李某某針對不同景點開發設計出不同的搶票軟件，並定期維護更新，「李某某是核心技術人員，按照約定，‘黃牛’將每張門票倒賣金額的30%轉給李某某」。

「普通遊客通過預約界面搶票，可能得先花費1分鐘輸入個人信息，而通過搶票軟件不到1秒鍾就搶到了。」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檢察院科技犯罪檢察團隊檢察官白磊介紹，李某某開發的搶票軟件操作簡單，只需要提前把遊客的身份證、手機號等個人信息輸入軟件，再選擇所需日期，軟件就會自動、批量檢索票源，搶票成功率能達到50%-60%。「這嚴重影響了約票系統的正常運行和預約參觀秩序。」白磊說。

經查，涉案的「黃牛」團夥內部分工明確，不僅有李某某這樣研發搶票軟件的「黑客」，還有負責攬客、搶票的操作員。

王某某和張某某都是資深「黃牛」，也是李某某的老鄉。二人在和李某某商量通過研發搶票軟件倒賣高校參觀票後，各自招攬幾名同鄉，分別組建了搶票工作室。

「為了提高‘信任度’，‘黃牛’會告訴客戶‘不著急付錢，先搶票，等你們進去再付錢’等，加上搶票軟件的出票率高於正常手動搶票，該團夥在短期內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大量客戶。」田坤說，2023年暑期不到1個月的時間，兩家「黃牛」工作室通過加價售賣本應免費的高校參觀票，銷售額累計達30餘萬元。

以王某某、張某某為首的兩大搶票工作室持續擴大規模，共計招攬了12名「黃牛」。

「黃牛」再狡猾，也會露出馬腳

2023年暑期，在一家幫助遊客訂票和辦理旅遊團業務公司工作的高某某發現，北京熱門高校的參觀門票非常搶手，他開始從王某某那裡「進票」。

於是，高某某將遊客的姓名、身份證號碼等身份信息打包發給王某某，讓王某某幫助遊客預約高校參觀門票。搶到票後，高某某以每張票239元到269元不等的價格出售。

「比如，某熱門高校每日會投放3000個參觀名額，承接研學團業務的旅行社與‘黃牛’取得初步聯繫後，會持續在暑期建立合作關係，建立專屬出票群。雙方通過群聊發送需求、客戶身份信息及預約成功截圖，並於當日轉款完成交易。」田坤說，相比散客，「黃牛」與導遊之間的合作更緊密，使得導遊成了搶票工作室的大客戶。

去年，某高校工作人員在巡查服務器日誌時發現，該校開放預約的時間是每天早上8點，但8點開放預約之前就已經有人鎖定了500餘個號源，懷疑有人侵入預約系統，於是報警。

隨後，公安機關針對線索展開偵查，先後鎖定了兩個「黃牛」工作室。

2023年11月，案件移送北京市海澱區檢察院審查起訴。海澱區檢察院圍繞預約門票的交易記錄，縱向深挖關聯涉案嫌疑人員，重點審查3項記錄，即搶票人員接收遊客身份信息的記錄、成功搶票併發送預約二維碼的記錄和收取門票費用的交易轉賬記錄，並以此為基礎，交叉比對信息來源及資金流向。對於審查發現的上下遊關聯人員線索，檢察機關積極引導公安機關偵查取證，追捕追訴同案犯8人。

今年7月，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法院對該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李某某、張某某等13人因犯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被判處四年六個月至六個月不等有期徒刑，各並處罰金。目前，判決已生效。

對此類「黃牛」，該如何治理？騰訊安全資深風控安全專家閆陽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採訪時表示，「文旅行業的‘黃牛’用的都是真實帳號、真人身份信息，難點在於需要從真人信息里辨別出來，難度較大」。

閆陽稱，「黃牛」一般先通過各種平台收集遊客的買票需求和真實信息，等門票開售時再用自動化工具搶票。通常情況下購買門票需要完成填寫信息、選擇、提交和支付等流程，如果是真人操作，完成整個流程最快需要三四秒，而自動化腳本可以在0.0001秒完成所有流程。

閆陽建議，景點管理機構要對放票規則加以完善，比如，退票不立即釋放回池子，在用戶爽約退票後，這個票只用於遊客當天現場預約進館。「這些方式能堵上一部分規則漏洞。」

閆陽介紹，騰訊安全團隊使用了專業的風控手段和策略。利用騰訊雲天禦全棧式風控引擎基於底層的風控大模型、AI算法對景區的歷史訂單數據進行深度挖掘，例如通過對通信協議的加密和健全，攔截「假帳號」提交搶票請求；針對一排機器架上掛了上百台、上千台手機的「設備農場」搶票，可以基於環境監測發現設備端的異常，如設備存在一定程度的IP聚集、地理位置聚集，或設備端存在異常表現等；通過專業的風控引擎作判斷，把風險操作和異常攔截掉，把票留給正常的消費者。

如今，國內多家知名博物館、大型主題樂園、科技館等使用了這套技術，「根據各景點的內部數據統計，能解決90%以上的問題。」閆陽說。

作為網絡安全從業者，閆陽希望景區和場館能夠把放票規則設計得更嚴謹、更縝密。他建議，一旦遇到問題，相關部門要積極採用專業的風控策略，保護好廣大消費者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