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五口在北京送外賣當事人:父親出車禍後,全家人已回河南老家

來源:正在新聞

「一家六口人,有五口人都在北京送外賣」的29歲「北漂」馬闖,和全家人一起回老家了。

因去年12月,父親在送外賣途中發生交通事故,保險公司一開始表示僅願意賠付3000元,29歲的「北漂」外賣員馬闖深感外賣騎手是「高危行業」。

而幹了兩年的美團外賣「樂跑計劃」小隊在今年春節後被「優化」,馬闖的收入也下降了不少。

今年5月,馬闖下定決心回到河南老家,重新規劃人生的方向。

但馬闖發現,送外賣造成的時間生物鍾已經在他心裡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至今難以走出潛意識里的那個「外賣圈」。

01

四年里,配送費從10元降到5元

自2023年7月底,一檔名叫《子夜外賣》的節目,讓美團外賣員馬闖在互聯網中小有名氣。

馬闖今年29歲,來自河南駐馬店。高中輟學後,他到東莞電子廠做過「打螺絲」的工作。2015年,在堂哥的介紹下,馬闖到北京,進入一家西餐廳當學徒。

擔心自己英語不好,馬闖決定去北京前也曾打退堂鼓。「我問堂哥學西餐是不是得會英語,他說沒事,就讓我先去。」

從認識調料開始,馬闖便下足了苦功夫。因剛剛進入社會不久,之前很少在家做飯,馬闖對廚房裡的調料、餐具等物件都不太熟悉。「我連中餐的東西都比較陌生,學西餐的話就更陌生了。」為了認識西餐調料,馬闖在小本子上記錄香料的味道、形狀和名字,反復記憶。

從剛開始的「每天學了就忘」到後來逐漸熟練,馬闖就花了近一年時間。風頭最勁的時候,馬闖在北京朝陽大悅城的一家意式餐廳擔任廚師長一職,也在那裡遇見了自己後來的妻子潘月(化名)。

潘月在餐廳當服務員,因都是北漂的河南老鄉,馬闖與她便很快熟悉起來,2018年二人結婚。

當廚師長需要負責整個後廚的運轉,包括食材的採購、進貨核對、成本控制,還有人員的招募。同時,也需要一定的人脈資源。而做到廚師長職位後再往上到行政總廚的位置,馬闖發覺,「這不是那麼容易的,需要再打磨很多很多年。」

後來,馬闖感覺自己在西餐廚師行業不再有可以提升的空間,就想到創業開店。

2019年6月,馬闖通過已經積累的西餐知識和經營經驗,在家人的資金幫助下開了一家披薩店。「當時我才25歲,特別想創業,但只開了一年便負債停業了。」

店舖剛開業時生意還算不錯,「當時我老婆懷著孕呢,都還在店裡幫忙。」2020年初碰上疫情,堅持了半年後,背了債,不得不關店。

創業失敗後,馬闖的父親馬國保勸他嘗試做外賣騎手。「我父親是全家第一個開始送外賣的人。」

2017年,已經在北京做過一段時間快遞員的馬國保,偶然之中聽朋友說「外賣員比送快遞掙錢」,加上送快遞時也積攢了一些送貨經驗,馬國保決定開始跑外賣。

2020年,馬闖開始跟父親學習送外賣。起初,馬闖打心眼裡不認可這份職業,「感覺有點丟人,畢竟我覺得學了這麼多年西餐,再讓我去幹外賣員(有點不適應)。」

馬闖一開始註冊的是美團眾包騎手,即不屬於外賣平台的專送騎手,而是由個人自主在平台註冊並接單配送。騎手通過眾包APP「搶單」來參與配送。

嘗試了幾天后,馬闖認為送外賣收入不錯,時間上也比較自由。「就負責自己家附近的外賣單,午餐高峰期忙完後還能回家吃飯、睡午覺。下午再出來跑單,感覺也挺好。」

據馬闖介紹,2020年剛開始送外賣時,午餐高峰期3公里內的外賣單,配送費基本在10元到12元,「高峰期時還有一些專屬加成,所以單價比較高。」而到2024年,同樣是送餐高峰期,單價就只有5元左右。

除了單價的變化,讓馬闖感到「壓榨」的,還有送餐時間收緊——從入行時的3公里內50至60分鐘配送時間,到後來38至42分鐘的配送時間。從接單開始計算,期間要經歷商家做餐、騎手取餐、送餐到目的地,這些過程下來,40分鐘左右的「倒計時」時常讓馬闖緊張得喘不上氣。

整個配送過程也會有許多不確定因素。「比如商家出餐慢了,或者被其他騎手拿錯了,或是等紅綠燈。」馬闖說。對外賣騎手來說,開車過程中的磕碰都是難以避免的。

02

做夢都夢到自己「超時了」

2022年,馬闖參與了美團樂跑計劃,成為一名「樂跑騎手」。與美團眾包騎手不同,美團樂跑計劃以周為單位,在一週的時間里滿足規定的在線時長、訂單送達率、好評率等,就會有相應的激勵加成,相反,如果上述要求無法達標,也會「被扣錢」。

加入樂跑小隊後不久,隊長因為個人原因退出,便推薦馬闖成為新任隊長。「需要我自己去招騎手,培訓騎手,每週開例會。」馬闖還表示,母親也在這一年加入跑外賣的隊伍,與父親一同在他的樂跑隊伍中。「媳婦送孩子去幼兒園後,也會兼職跑跑外賣,我跟爸媽算是全職。」

一個樂跑小隊,成員在40人左右,偶爾會有隊員因送單受傷等原因無法「上線」。如果要休息一天不跑單,就無法參加下一週期的樂跑計劃。「我打電話向站長申請讓隊員休息,但站長說(任務不達標)可能被強製淘汰。」

馬闖舉例,如果是一般的公司職員,遇到身體不舒服的情況,可能去醫院開病假條就能請假,「但我們這就不行,受傷了也得咬咬牙接著幹。」成為外賣員的四年來,馬闖甚至看到過因發燒而邊打吊瓶邊開車送單的人。

「就像我影片里說的,急的時候,管他紅燈綠燈都得衝。」送餐超時不僅會影響後續送單,還會被扣送單費。以樂跑騎手為例,「送單超時1秒到60秒,會扣除20%-30%的費用;超時5分鐘到10分鐘,扣除50%的費用;超時10分鐘到20分鐘就是80%。」

正是這種「與時間賽跑」的日常,馬闖表示自己晚上睡覺時「都會夢到自己超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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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跑單時受傷,保險賠付3000元?

2023年12月下旬,父親馬國保在一次跑單中出了車禍。

當天下午接近6點,馬國保從一座立交橋下通過,「父親在等紅綠燈時被身後的渣土車撞了,當時已經天黑了,渣土車司機說他刹車沒踩穩。」

馬闖說,父親被車撞倒在地上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但第二天就腰疼得「下不來床了」,後來去醫院檢查過幾次,「雖然沒有檢查出骨折骨裂,但後來在家休息了兩三個月,一直還是腰疼。」

事故發生後,馬國保通過騎手APP申報騎手保險。「美團的保險人員打了兩個電話來問我交警是怎麼定責的,我回答他是對方(渣土車司機)全責,他就不管了,也沒有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馬闖表示,騎手保險是在當天的流水中扣3元的保險費,如果責任方是騎手,公司會代為賠償。

而此次事故全責的司機方保險人員向馬闖表示,可以賠付3000元,「他們說,要把電單車和兩部跑單用的手機都交給他們,可是兩部手機和一台車子才買了一年多,加起來得有兩萬塊錢,我當時接受不了。」後來,馬闖通過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投訴,才爭取到了較為合理的賠償。

直到2024年春節後,馬闖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北京,離開外賣行業。

「(春節後)算是裁員節流,我們站點一共8個樂跑小隊,被裁到只剩3個小隊,也包括我在內。」馬闖心裡感到有些難受,自己付出了許多心血,「但人家一句話(我的工作)就完了。」

因站點的樂跑隊伍名額有限,馬闖和父親只能重新開始跑眾包騎手,由於年紀較大,使用智能手機也較為困難,「(父親)他搶不過那些年青人,後來就說,算了,那就回家吧。」

今年5月,馬闖與家人一起回到河南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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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走出的「外賣圈」

回家後,馬闖沒有放棄過找份新的工作。他曾想回到家鄉開一家飯店,但街上轉讓、倒閉的店舖「實在太多了」,而本身佔有市場份額的飯店也特別多。

馬闖也應聘過一些銷售、服務崗,但因自己的房貸和4歲女兒學費、生活費的壓力,一般工作收入是難以負擔的。他也考慮過重新在老家縣城送外賣,「我問了一下我們這邊的單價,簡直慘不忍睹。兼職騎手是1塊5左右,專送騎手累計跑單到一定數額後,可能到3塊。」

馬闖還提到,弟弟曾跟家人一起做過3個月外賣。「當時(2022年)他剛畢業,然後想考公沒有考上,就來北京送了三個月外賣作為過渡。」弟弟並不甘於一直送外賣,離開北京後去到一家培訓機構學習了編程,後來去到南京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

馬闖對弟弟這一選擇也表示欣慰。「因為一旦進入到(外賣員)這個行業,就會慢慢發現,自己不太會思考了,就想著怎麼送單、怎麼賺錢。」

做外賣員以來,馬闖月收入最高峰達到過近3萬,但同時他也付出了每天十四、五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一年到頭風雨無阻。「不管外面的雪有多大,冰有多厚,都得咬咬牙出門賺錢。」

馬闖表示,忙碌的時候會忘記吃飯,甚至「上廁所都會憋著」,也有騎手因此患有脂肪肝、腎結石等「職業病」。

接下來,馬闖想等家裡的事情處理好後,再考慮是否重新北漂。

他對於自己當下的狀態有些迷茫,近5年的騎手工作,讓他感到很難「走出外賣這個圈」。因外賣員工作,學習到的工作經驗都僅適用於這一行業,「再回到社會上,就發現幹別的工作,自己如果沒技術、沒能力,收入還不如送外賣掙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