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版《牡丹亭》,20年生生不息的青春

    青春版《牡丹亭》劇照。許培鴻/攝    青春版《牡丹亭》劇照。許培鴻/攝
    書封。受訪者供圖    書封。受訪者供圖

    400年的《牡丹亭》,20年的「青春版」,迄今演出近500場,80萬觀眾。《牡丹花開二十年》詳細記錄了青春版《牡丹亭》從2004年首演至今的20年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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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戰勝利後,白先勇在上海,隨家人到美琪大戲院看梅蘭芳、俞振飛演出《牡丹亭》的一折《遊園驚夢》。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崑曲,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條情索把他和崑曲綁在一起,分不開了。那一年,白先勇9歲。

    1966年,29歲的白先勇開始寫《遊園驚夢》的小說,一邊寫,一邊聽梅蘭芳的唱片。唱到《皂羅袍》那一段,「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得他整個心都浮了起來。

    1987年,白先勇受邀到複旦大學做訪問教授,他至今難忘當時看到的一場上海昆劇院推出的全本《長生殿》,「沒想到‘百戲之祖’崑曲居然重返舞台,大放光芒」。

    這幾個片段,都為後來「青春版《牡丹亭》」的誕生作了「前情提要」。白先勇新書《牡丹花開二十年》近日出版,詳細記錄了青春版《牡丹亭》從2004年首演至今的20年歷程。

    「文革」後,崑曲逐漸復甦,但進入21世紀後,又有式微的危機:觀眾老化,演員斷層,表演方式、舞台美學都過於陳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白先勇曾和有心推廣崑曲的朋友們討論,如何紓解崑曲危機。他們認為,演員傳承是當務之急,要製作一出經典大戲,培養一批年輕演員接班;其次,以青年演員吸引青年觀眾,尤其是高校學生,「沒有青年觀眾,一種表演藝術不會有前途」。

    白先勇說,之所以選中《牡丹亭》,是因為這齣戲本身就歌頌青春、歌頌愛情、歌頌生命,容易被青年觀眾接受。「我們把這齣戲定名為青春版《牡丹亭》,象徵著崑曲生命,青春永存。」

    蘇州昆劇院的「小蘭花班」成員俞玖林、沈豐英,成為柳夢梅、杜麗娘的扮演者;白先勇又請出了「巾生魁首」汪世瑜、「旦角祭酒」張繼青,一位擔綱總導演,一位專門教導沈豐英。白先勇請這兩位崑曲名家收徒弟,舉辦傳統的拜師禮。兩位大師最初有點疑慮,「是否有點封建」,但白先勇堅持,就是要恢復古禮,才顯得隆重莊嚴。

    2003年11月,幾個「小蘭花」行拜師古禮,禮成,張繼青眼眶都紅了。此後,師父傾囊相授,把一生的絕活都傳給了眾弟子。青年演員也經受住了「魔鬼訓練」。俞玖林回憶,2003年的訓練使得他「肌肉燃燒」「骨骼撕裂」,走「跪步」,膝蓋磨出血來;沈豐英跑「圓場」(戲曲表演動作程式,演員在舞台上所走的路線呈圓圈形,稱為圓場——記者注),跑破了十幾雙鞋子。

    敲定了演員,劇本、服裝、舞美、燈光也都忙了起來。

    《牡丹亭》多年來的舞台演出總偏向女主角杜麗娘,男主角柳夢梅淪為次要。白先勇覺得,這不符合湯顯祖的原意,和汪世瑜討論,改成「生旦並重」。有些經典摺子戲,演來演去一成不變,比如《驚夢》,演到兩情相悅,十分收斂拘謹。白先勇建議「青春版」不妨放寬一些,汪世瑜讚成這個想法,設計了許多纏綿的水袖動作,配合優美舞蹈,把一對青年戀人的熾熱愛情釋放出來。

    青春版《牡丹亭》的服裝之美,至今為人樂道。200多套戲服,都是設計者親自到蘇州挑選綢緞,尋找老繡娘,由她們一針一針繡出來的——手繡的花朵才有層次感。

    「青春版」的另一個亮點是花神,在傳統演出中,花神祇出現兩次,在「青春版」中則出場5次。花神穿上亮麗的服裝,翩翩起舞,滿台姹紫嫣紅,時刻提醒觀眾:《牡丹亭》是一則最美麗的愛情神話。

    白先勇說:「我們的大原則是,尊重傳統但不因循傳統,利用現代但不濫用現代。崑曲的四功五法,我們謹守傳統;但劇本改編、服裝、舞美、燈光,則往21世紀舞台美學方向調整。我們相信,一齣戲如果不適合當下觀眾的審美觀,就無法被觀眾接受,尤其是青年觀眾。」

    台北、香港、蘇州、杭州、北京、上海……2004年,白先勇帶著青春版《牡丹亭》南下北上。在白先勇看來,「崑曲進校園」是推廣崑曲的核心策略,「崑曲文本文雅,唱詞皆是詩句,觀眾須有一定文化水平才能欣賞,於是高校學生便是我們最需培養的觀眾了」。

    僅在北京大學百週年紀念講堂,「青春版」就先後演出4次。2008年,在中國科技大學演出時,大禮堂的座位1800個,學生湧進來3000個。沒有座位的學生,就規規矩矩地坐在兩旁走廊的小後備上。白先勇感歎:「理工科的學生看崑曲看得如此入迷,也是一番奇景。」

    當時媒體的報導,有一個標題是「青春版《牡丹亭》令戲迷年齡普降30歲」。校園巡演的轟動,白先勇認為,固然由於崑曲本身的高妙,時機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21世紀初,改革開放已經歷20多年,中國經濟起飛,同時西方文化大量闖入中國,這批在安定環境中成長的青年學子,正在尋找自己的文化認同。青春版《牡丹亭》的出現,讓他們猛然發覺,原來自己的傳統文化竟然有這樣精美的藝術、這樣動人的情感。」白先勇說,這是一種集體的文化覺醒。

    2005年,青春版《牡丹亭》在北大演出時,學生起碼95%以上都沒看過崑曲;12年後的2017年,北京16所高校38名學生,已經可以組成校園版《牡丹亭》的戲團到處巡演,連樂隊也由14名學生構成。

    「這些青年學生在台上表演時,臉上綻放出一種遮掩不住的驕傲、自信、喜悅。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正在表演一種高難度的藝術,他們正在傳承中國文化中的瑰寶。」白先勇說。

    2006年的美國之行,2008年的歐洲之行,青春版《牡丹亭》的「西行」,也都大獲成功。白先勇記得,2016年,青春版《牡丹亭》赴希臘雅典演出,此前,雅典從來沒有見過崑曲。演出地在一個古老的露天劇場,建於公元前6世紀,現在只剩下一排高聳的「斷井殘垣」。演到《離魂》一折,杜麗娘披著大紅曳地數丈長的披風,一步一步走向古希臘的歷史廢墟,那是一幅驚心動魄的景象。

    400年的《牡丹亭》,20年的「青春版」,迄今演出近500場,80萬觀眾,其中六成是年青人,且以高校學生為主。台上永遠年輕的杜麗娘和柳夢梅,台下一代一代的年輕觀眾,這是崑曲的源遠流長,也是中華文化的生生不息。

    不久前,88歲的白先勇入駐了一個年輕人云集的社交媒體,分享關於《紅樓夢》《牡丹亭》,以及文學的故事。青春,和文學、藝術一樣,從來無關歲月。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09月20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