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藏書觀

    巴金藏書中《兩地書》封面有「洛漫」簽名與「上海堯林圖書藏書」章,扉頁有巴金題注。

    今年11月25日是巴金誕辰120週年。在中國現代文學館90餘萬件館藏中,巴金藏書特色鮮明、淵源深厚。中國現代文學館是巴金先生推動建立的,他在晚年病中親自挑選了9000餘冊圖書,先後12次託人郵寄給中國現代文學館,其中包括很多珍貴版本與存世孤本,在巴老的號召與帶動下,作家群體紛紛響應慷慨捐贈,構成了中國現代文學館的館藏基礎。

建「館」:遙寄哀思、保存希望

    巴金曾為上海圖書館題字:「熱烈祝賀上海圖書館建館四十週年。願上海人使用自己的圖書館,愛護自己的圖書館!」建立一個好的「館」,也是他為之操勞大半生的一件事。

    1945年年底與其感情極深的三哥李堯林病逝,出於對這位英語教師和文學翻譯者的深切懷念,巴金萌生了建立一個以三哥李堯林的名字命名的圖書館的想法。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使用的都是一枚刻有「上海堯林圖書館藏書」的印章,可以說,這時期巴金致力於藏書,除了個人喜好外,有相當部分原因,是在替堯林圖書館的建設做準備鋪墊工作。黃裳在紀念巴金的文章中也曾提到過一筆:「他還有個遺願,想完成一座‘堯林圖書館’,紀念三哥。我多次看到新華書店按時給他送來新出的圖書,一次就是幾十、上百冊。可見他愛書的豪情」。據1949年住在巴金家中的馬紹彌回憶,巴金得閑便去逛舊書店,經常是大包小裹地扛書回來,很多書的副本都是為堯林圖書館準備的,巴金先生曾對年輕的晚輩說:「當初自己這個窮青年,要找一本想讀的書有多麼艱難,希望將來能建立一個堯林圖書館,裡面要存滿讀者不易找到的圖書,大家不分貧富都能到這裏來,讀他們愛讀的書。」

    在巴金的藏書中,很多都加蓋了橢圓形「上海堯林圖書館藏書」的印章,不少圖書的封面、扉頁或序言頁上,都蓋著這個藍印圖章。從中國現代文學館巴金藏書中也印證了這段往事,有1000多冊藏書的封面、扉頁上加蓋著這枚印章,黎明職業大學圖書館藏巴金贈書中也有部分圖書加蓋了這枚印章。

    巴金1973年8月5日給侄子李致的信中曾經談到過:「堯林圖書館是我從前打算辦來紀念三叔的,有一個時期我在自己的中文書上蓋了圖書館的章,後來就沒有蓋了」。可見這一願望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沒有實現,但是他一直沒有停止這一希望,巴金建立「堯林圖書館」的夢想已經逐漸轉變為建立一座中國現代文學館。

    在巴金的呼籲與推動下,1985年3月,中國現代文學館草創於北京西郊萬壽寺,巴金專程從上海趕到北京,「接待室里燈光閃爍,巴金被攝像師們緊緊地圍住,不僅不能同他打招呼,簡直擠不進去」。

    之後他又為文學館現代化的、永久性的館舍而努力,在他和朋友的呼籲下,在中國作協的積極努力中,中國現代文學館永久性館址的建設終於從立項到建成,並於2000年5月23日舉行新館開館典禮,病床上的巴金未能親臨典禮,觀看了電視新聞,聽人朗讀了報紙的報導,後來還觀看了錄像,他「一生最後一個工作」總算有了結果。

    「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促成它的出現」「建個文學館,好」「房子問題解決,文學館可以開辦了」「我想把贈款早日彙到北京」「只要我一息尚存,我願意為文學館的發展出力」,對文學館之希望、所付心血可見一斑。

閱書:回憶過往、抒發感情

    「晚念俄文、看劉白羽的書。十時半睡」「晨六點五十起。念俄文、晚上看書,九點半睡」「在山上走了一轉,回屋看書休息」「晨六點三十分起,早飯後在宿舍看書」「洞里已十一點鍾,看了一刻鍾的書,即睡」「看報,十點後看書,校改《文集》校樣,作文」「十點返家,作文,看書,洗腳,十一點半睡」,這樣的記載遍佈日記之中,「看書」是巴金堅持一生的習慣。

    在閱書中常有逸事發生,1961年10月14日致餘思牧信中說:「您這次寄來的竟成書局出版的我的一些舊作,很糟,完全是翻版書的面目:不負責任地亂編一通,拿我的名字欺騙讀者。我翻了一下,很不愉快」。印證了藏書中的部分翻版書的情況,因為氣憤不愉快,巴金在書的扉頁留下題記,邊讀邊氣、越想越氣,以至於在一本翻版書的多個頁面留下文字痛斥翻版盜版。

    在怒斥盜版行為之後,冷靜下來的巴金陷入思考,並認為盜版翻版現象也是歷史的一種記錄,於是在1961年12月11日致餘思牧信中說:「香港印的那些盜版書的確使原作者看見生氣。不過蒐集起來看看,也可以說明一些問題。我這裏過去找到一些敵偽時期北方的盜版書,現在您又寄來一些。您說您還蒐集了一些,不打算寄來了。不過倘使方便的話,我還是希望把它們寄給我看看」。後來在餘思牧的推動下,巴金很多作品在香港以「租紙型」方式出版發行。

    1978年之後,巴老晚年除了寫作《隨想錄》、創建中國現代文學館,還有一件被他看得同樣重要的大事,就是把他七八十年來苦心孤詣、銖積寸累的財富,即多達3萬多冊圖書,1萬多冊雜誌,毫無保留地捐贈出去,捐書也成為貫穿巴金晚年的一項重要工作,由此開始了圖書的整理,由此也構成了他晚年最為勞神的一件事情,尤其是整理外文藏書,涉及語言的辨識,還要受到體力的考驗。

    巴金在晚年整理藏書的同時,閱書憶過往成為重要的閑暇時光。對於藏書感情深厚,對於那些即將離開的書,他常常不捨,幾經挽留。如1996年4月14日下午,只見巴老在家人的幫助下,緩緩地翻看著這批即將與他告別的書,他一頁一頁地瀏覽著,在被捐的這批書中有1900年的俄文版果戈理的《死魂靈》(豪華版編號發行,編號為No29)。還有一套是從舊書店購得、被巴老尊稱為他的啟蒙老師盧梭的法文版《懺悔錄》,這本陳舊的豪華版本扉頁上面留有巴老早年的朋友、詩人梁宗岱在1926年給邵洵美的親筆題記。

    中國現代文學館巴金藏書文庫佔用了四十幾個書架,幾乎佔滿了一面牆,擠在書房裡,頗有「書城」氣概。透過這些藏書,巴金寫作之餘,坐看藏書,心中必是溫暖醇厚,最是翻閱藏書時刻,隨著書頁的翻動,與之相關的人和事便浮現出來,會不請自來,所謂藏書,實在是存儲情感,感光記憶,留住生活。

捐書:回饋社會、津逮後學

    巴金晚年為上海圖書館新館題詞:「散佈知識,散佈生命」。巴金晚年熱心於公益事業,通過捐贈自己的藏書來實現藏書的價值,對社會特別是青年研究者們產生了十分積極的影響。

    如翻譯家草嬰在聞聽巴金有一套特精裝本俄文版的《托爾斯泰全集》這套藏書後,趕緊打來電話,希望讓他看後再捐出去。匆匆趕來的草嬰,一看到書就激動得不得了,說道:「不得了。這套書非常非常珍貴」,據他瞭解這套書全國只有一部半,另半部在馮雪峰那兒。馮雪峰當年在蘇聯,找了很多書店也沒有買齊這套書。如翻譯家劉炳善在《我們的<莎士比亞詞典>》中回憶到講他在編纂《莎士比亞詞典》,得益於巴金捐給北京圖書館的奧尼恩斯(Onions)的《莎士比亞詞彙表》(Shakespeare Glossary)和施密特(Schmidt)的《莎士比亞用詞全典》(Shakespeare Lexicon)和其他兩種詞典——它們全是巴金先生捐贈的,出版於20世紀之初的舊版書。

    今年正值巴老誕辰120週年,秉承著巴老的美好願望,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的展覽展陳中,在日常借閱業務中、在研究資料的編纂彙集中,在數字化展示與賦能發展過程中,巴金藏書成為公共文化服務的重要資源,不斷展現在公眾視野中,講述著文脈傳承的中國文學故事。

    (作者係中國現代文學館館員)

姚明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4年10月04日 0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