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存了800萬的中產提前退休失敗

第一批提前退休的人，正遭遇逆風。

十年前，歐美出現了一場「提前退休（FIRE）運動」——將25倍年支出設定為存錢目標、結合高效投資和節儉生活，讓不少人看到了擺脫工作，享受生活的希望。但今年FIRE運動的先驅者之一Sam Dogen又宣告重回職場，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財務狀況，現在已經難以支持子女完成高等教育。

和國外略有不同，FIRE風潮在國內吸引了不少儲蓄水平不足的年青人。豆瓣「FIRE生活」小組有23萬組員；小紅書涉及「FIRE」的筆記達到近20萬篇。年輕群體對「財務自由」和「提前退休」的期待感逐年增強，「回三四線城市」「去東南亞養老」「提前入住養老院」等話題一度成為熱詞。

不過國內FIRE族們的提前退休生活正在被不確定的市場、失業和人生變故打斷。

存款12萬vs800萬，都能提前退休？

對很多年青人來說，短時間財富自由並不現實，一種名叫「窮FIRE」的提前退休模式，在他們眼中更具可能性。2022年年底，銀行卡里只有12萬存款的羊咩咩就辭去了德語編輯的工作，決定提前退休。

首先是下載記賬軟件，砍掉開支。在中部新一線城市生活的她覺得「1500元已經夠夠的」，她不再化妝，最多隻用粉底液，以前每天一杯咖啡，變成一個月頂多喝兩次，衣櫃里最貴的衣服是一件500元的羽絨服，300元的護膚品用3個月，「618」和「雙十一」，根本不參與。

其次是有一份在家辦公的副業。羊咩咩寫過兩年連載網絡小說，為了增加收入，她訓練自己職業化寫作的習慣。下班回家之後，至少寫作三四個小時，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

她不斷揣摩更受歡迎的題材和賽道，通過粉絲訂閱，兩年之內拿到將近九萬元稿費。

相比而言，安娜的提前退休生活顯得更加穩健。

十三年前，她在上海一家大型會計事務所做審計，工作幾年後身心深感疲憊，換到管理諮詢部門後，她又咬牙堅持了六年。雖然工作進入了倦怠期，但她的存款已經近八百萬，當時的各項被動收入完全能夠負擔她在上海的日常生活。

這筆大額存款得益於她從學生時代以來瞭解的各種理財知識，以及節儉的生活方式。

「我在加拿大讀的是會計學，大學畢業就開始買股票，用Excel表格統計收入和支出。直到現在，我每個季度都會對財務狀況做總結。」

節制消費的習慣也倒逼她避免各種浪費：「大多數時候我都不背包，只拿一個手機」。

月花1500元的提前退休生活

安娜認為，她此前做出的人生選擇，都基於對「人生意義感」的渴求。工作十三年後，安娜放棄了職業上升，她眼中的領導都在忙於辦公室政治，這不是她想要的。

辭職後，安娜享受到了充分的自由。吃吃喝喝逛逛，上烘焙課，去泰國考瑜伽教練證書，「印象最深的是一個人去歐洲找朋友玩，飛到西班牙待了三週。那些網紅打卡點都沒有去，就在市中心走來走去，最後廣場坐下觀察鴿子。突然開始覺得有點無聊了：‘如果我做什麼都可以，那我到底要幹什麼？’」

安娜試圖從家庭生活里尋找答案，有一段時間，她把空閑出的精力放在了新房裝修上，將這件事當作「工作項目」去做，但事後，她又覺得裝修並沒有填補提前退休帶來的空虛感：「只不過是履行婚姻生活里的責任罷了。」

2022年是安娜提前退休的第三年，兜兜轉轉一圈後，她接受了一份可以在家遠程辦公的工作，每天花四個小時重回審計老本行：「以前的空虛感可能來自於自我實現的缺失吧。」對她來說，提前退休的結束預示著人生走入下一個階段，這也意味著人生的需求發生了變化。

但在「窮版FIRE」里，生活里的不可控因素遠遠更多，甚至超出了個體把控的範圍。

羊咩咩的退休生活僅僅持續了一年就戛然而止，比設想短了一半，根本原因是財務規劃失靈，她一直承受著長時間的生存壓力。

壓力首先來自買房。羊咩咩購置新房後，冒出了不少額外支出。七八萬的傢俱買回家，安裝費、材料費，隨隨便便就超出預算，約維修師傅到家裡來通下水管道，對方告知管道需要加寬開口，費用一下從預估的50元漲到了800元。

去年下半年，羊咩咩賴以生存的網文寫作遭遇意外。為了到更大的平台寫作，她跟一家女頻小說平台簽了新合同。但她沒想到，換平台後讀者開始流失，儘管她堅持更新網文，收入卻幾乎是零。2024年春節後，羊咩咩的賬戶上只剩下半個月生活費。

「如果滿分是100分，我給這次提前退休的經歷打80分吧，20分扣在資金不足上。」

重新工作是為了下次退休

2020年，34歲的韓璐決定提前退休。她在零售行業工作了十年，換過三家公司、十個崗位，最終升到了管理崗。為了降本增效，領導要求她裁掉部門裡的員工，她因此得罪了不少同事。激烈的同級競爭下，韓璐在管理崗上沒做出什麼成績，反而陷入了辦公室政治的泥潭里。

在漸漸明白自己能力的邊界後，韓璐決定逃離職場。她手握一百多萬存款，加上丈夫的收入，可以五年不用工作，唯一需要說服的是父母，她想出的理由是：年紀大了想備孕。

沒想到備孕從一個搪塞父母的理由變成了現實。生完孩子後，育兒以外她參加了社區樂團，免費為老人們演奏，在社區活動中得到的正向反饋讓她心情頗佳：

「感激生活中還有這麼美好的東西」，她開始反思自己之前的生活都在追逐和獲取中。現在她發現生活中的體驗感最重要，漸漸迷上了這種感覺。

韓璐拒絕過幾次高薪工作的邀約。有幾個機會她甚至很動心，但一想到要反反復複改PPT就為了讓老闆開心，她就猶豫了。直到2022年6月，有人問她能否幫忙設計一家新的零售店，她曾涉獵過店舖設計對此不算陌生，沒想到，最終的效果被甲方誇讚「比請大牌設計實惠好用」。

這次意外的經歷讓韓璐很興奮，那段時間她晚上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創意。後來還註冊了自己的公司，繼續接單做店舖設計，每單能賺幾萬塊。經濟下行，很多公司更傾向於外包業務，不需要固定工作和五險一金，也讓她發現自由職業更適合自己。

但提前退休的舒適感還是會一直縈繞在不少人的心頭。

在意識到無法繼續「提前退休」後，今年3月，羊咩咩找了份跨境貿易運營的工作。這份工作比之前要辛苦，頂頭上司還愛PUA下屬，但她「心態已經調整好了，對任何事期待值都是零，能賺錢就夠了」。

她工作得更賣力，因為要為下一次「提前退休」存錢。

「補足之前的那20分」，她的設想里還需要一輛車，可以帶著狗自駕旅遊，其次要零負債，把房貸和車貸還完，初始資金提高到20萬。

「這樣就能讓退休生活過得更長一些」，羊咩咩的語氣里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