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甘肅·週末對話】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

——青出於藍勝於藍。希望年青人能夠有更大的進步和作為。

新甘肅·每日甘肅網記者 王梓懿 楊方銘 張永剛 郝婉君

今天,穿越大半個中國,前往敦煌莫高窟參觀,會讓絕大多數人感到激動。

時光若向後倒退60載,去一趟敦煌的艱苦程度難以想像,更不用說紮根大漠。

很明顯,我們將要講述的,是一段關於樊錦詩和敦煌的故事。

從燃燒自己的青春,到端詳00後的青春,她停留敦煌61年,極大地提高了敦煌石窟科學保護和管理的現代化水平。

「敦煌的女兒」成為大家對她最動情的褒獎。

她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只是認真幹好自己應該幹的事。」

她說:「過去,我也產生過想要離開的念頭,可是前輩的奉獻精神始終印在腦海。」

她說:「今天,我更想創造一個好的環境和氛圍,能讓年青人接好事業的‘接力棒’。」

【以下是新甘肅客戶端和樊錦詩的對話】

新甘肅客戶端:您和敦煌、莫高窟的緣分是如何開始的?

樊錦詩:說來也巧,我在念中學的時候讀到過一篇課文。不知道是命中註定還是什麼,那篇課文講的就是莫高窟,每次閱讀我就特別想親眼看一看莫高窟。

後來,在我大學畢業前的那一年,北大歷史系考古專業畢業班的學生可以選擇到全國各地的文物單位參加畢業實習。得到了在莫高窟實習的機會,親眼見到了惦念了很久的莫高窟。我可高興了!

不過當時實習的時間也不算久,敦煌白天晚上溫差大,氣候乾燥。我水土不服,上洞實習的時候,經常走不動路。最後因為身體情況不得不離開敦煌。那時我以為自己和敦煌說「再見」了。

新甘肅客戶端:但沒過多久,您又來敦煌了。

樊錦詩:當時的莫高窟需要加固,加固就涉及石窟下面的窟前遺址發掘工作,敦煌文物研究所沒有考古專業的人員。我和同學在莫高窟實習結束後,常書鴻所長就給北大寫信,想把我們留下來。當時考古專業的學生很少,各地都緊缺文物考古研究的專業人員,北大也分不過來呀,最後學校給了兩個去敦煌的名額,分配給了我和另外一位北京的同學。

至今我還記得,那一年畢業時,周恩來總理給北京市的大學畢業生講話,周總理說得很誠懇,他說你們是最幸福的,也是最幸運的。你們要知道,國家培養一個大學生,需要7個農民來養。如果是特殊的專業,還要更多。當時我們一聽,很是震驚。

周總理還說了,能上大學的青年是少數,你們學成後應該到基層、到農村、到工廠,到國家需要你們的地方去。

其實最初我對學校的分配並不滿意,但那次講話對我的觸動很大,所以最後學校怎麼分配我,我都服從。1963年畢業後,我就去了敦煌文物研究所。

新甘肅客戶端:實習和工作還是有區別,真正腳踏實地留在敦煌後,需要付出更多努力去適應吧?

樊錦詩:參加工作後我才真正地來到敦煌,開始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當年的莫高窟幾乎與世隔絕,沒有現代交通工具,我們住的是土房子,睡是木頭板子。沒有自來水,喝的水是又鹹又苦。有人好奇水能有多苦?當然不像藥那麼苦,但是帶苦味還帶鹹味兒。

我到敦煌之前很少見過土廁所。一到冬天,天寒地凍,化糞池也凍住,別看我們單位上全是文人,冬天我們都會放下手裡的工作去清廁所。幹活時我們還開玩笑說,我們要把這個喜馬拉雅山上的「高峰」拿著鋼釺敲掉。

從住在破廟土屋開展工作,到如今舒適的工作環境、先進的科研技術,我們工作人員生活和工作的環境都越來越完善、越來越好,這中間蘊含了無數人的心血。

新甘肅客戶端:您來到敦煌一幹就是61年,您的成就大家都耳熟能詳,我們好奇的是這個過程中您有沒有想要放棄的念頭?

樊錦詩:老實講,說不想走是假的。倒不是說苦與不苦。想走的原因主要是我和家人兩地分居。我和我丈夫(彭金章)兩個人異地分居了19年,我覺得對不住我丈夫,也對不起孩子。孩子成長之路曲曲折折,如果我在家,還可以幫他照顧一下。

我的丈夫很支持我的工作,1986年,他從武漢大學調入敦煌研究院,放棄了長期從事的商周考古教研事業,改行搞佛教考古。他來了,我也就沒有其他的牽掛了,我們兩人一起在敦煌,守著莫高窟死心塌地地幹。

新甘肅客戶端:幾十年前,還有一大批人和您一樣,吃了很多苦,依舊堅守莫高窟。一個群體,面對困難,是什麼樣的動力讓大家堅持到最後的?

樊錦詩:我剛到敦煌的時候覺得很奇怪,老一輩的工作者們在敦煌是怎麼待下來的?然而真正進入石窟,開始這一項事業,我被前輩們的熱愛與精神感染,我漸漸理解了他們的堅持。心裡有了一個聲音:前輩們那麼苦都在堅持,組織上需要我,那我就留下。

記得我剛到敦煌時,常書鴻先生等老前輩已經在這待了十七八年了。他們剛來的時候,住的是馬廄搭成的臨時房子,他們第一頓飯,連鹽都沒有,就是拉條子,倒點醋,甚至連筷子也沒有,是拿紅柳枝折成的筷子。

但就是這樣的環境,莫高窟人堅持下來了,說到底,是靠著一種精神,這也就是我們後面總結出來的「莫高精神」。

新甘肅客戶端:敦煌研究院有一座以您為原型,名為「青春」的雕像,越來越多年青人來到研究院,讓青春成為不間斷的延續,聽很多人說起,您對人才培養非常關心。

樊錦詩:其實那個雕塑不是我,而是一代一代為莫高窟付出過青春的文物工作者。我在敦煌待了61年,剛來的時候我也很年輕,進入洞窟作研究,那麼高的腳手架我一下子就爬上去了。現在你叫我爬,我蹦也蹦不起來。

只有一代接一代的年青人投入到這項事業中,才能把莫高窟保護好,把敦煌文化傳承好。

一直以來,敦煌研究院很注重培養年青人,段文傑先生當年對我是如此,如今我也是如此。為什麼?任何工作人是第一位,沒有人什麼都幹不成,所以我們非常重視培養年青人。

關於人才培養我後來出了個主意,大學畢業生願意來這裏,我們很歡迎,但是僅有大學學曆還不夠,需要繼續深造。碩士、博士學費、住宿費我們來承擔,在(敦煌)研究院我們保留崗位薪金照發,我們希望年青人能夠有更大的進步和作為,為莫高窟的保護和弘揚發揮更大的作用。

新甘肅客戶端:今年是敦煌研究院建院80週年,在新的起點上,您有沒有一些給年青人的寄語?

樊錦詩:我想對他們說,青出於藍勝於藍。莫高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文化遺產,我們來到敦煌的責任就是保護、研究和弘揚。

現在我年紀大了,更希望年青人繼承「莫高精神」,向常書鴻先生、段文傑先生等老前輩學習,把敦煌研究院建設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的典範和敦煌學研究的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