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草本」外衣的霧化器：果味電子煙借殼，標榜「零尼古丁」

「最近在網上買了幾支各種口味的‘草本霧化器’，抽吸起來和當初的水果味電子湮沒有太大區別。」張宇拆開剛到手的包裹，撕掉霧化器包裝袋便迫不及待地抽吸起來。一瞬間，帶有濃鬱菠蘿味的煙霧迅速蔓延開來，「感覺就是電子煙的‘平替’。」

早在2022年5月，隨著新規落地，電子煙開始禁售水果味。如今，市場上湧現出號稱「不含煙堿（尼古丁）」的草本霧化器，這些商品無論款式造型還是抽吸方式都和電子煙頗為相似，更憑藉多種口味吸引消費者下單。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在多個電商平台上搜索發現，不少商家銷售類似商品，並宣稱「絕非是電子煙」「零焦油零尼古丁」「健康無害」等，噱頭十足卻也難掩水果味電子煙的身影。這些網店無論介紹貨品詳情還是售賣過程中，避開商品真實圖片，只是含糊表示「懂的都懂」。

「這些霧化器其實就是電子煙。」曾在電子煙行業從業多年的張河告訴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此類霧化器從發熱方式和組裝配件來看，都和電子湮沒什麼區別，背後則有著生產電子煙小作坊的影子，只是換了個方式以躲避市場監管。「如果放任其在市場上交易，會對消費者尤其是未成年人產生誤導，存在不小的潛在風險。」

水果圖打掩護，商家包裝果味霧化器

「草本霧化器」正在通過網購打開市場。

近日，貝殼財經記者在電商平台簡單輸入關鍵詞後，隨即出現多個銷售此類商品的網店。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網店的首頁圖片幾乎不是霧化器產品實體圖，而是多種水果拚湊的圖片，或是模糊的效果圖。

貝殼財經記者看到，一家網店的「草本霧化器」銷量達到1.9萬單，頁面上五顏六色的海報格外顯眼，沒有一張和霧化器商品相關。不過，「直接聯繫店家」「懂你的店」等帶有誘導內容的圖片和用語，卻暗示消費者自己店舖所售商品。

當貝殼財經記者點擊購買鏈接時，出現葡萄、西瓜、綠豆、薄荷等不同口味以供選擇，每支價格為29.9元。

在另一家銷售霧化器的商舖里，貝殼財經記者發現商家在海報上標榜「醫療器械資質」「告別尼古丁」等，以示和電子煙的區別。但在店舖的貨品頁面上，同樣沒有任何涉及產品和包裝的圖片，同樣都是以水果圖代替。

「這是商家為了避免違規最常見的方式。如果直接上商品圖的話，很容易被舉報封號。為了安全起見，商家幾乎全部都以類似方式銷售。」經營過多年電子煙生意的阿東表示，「如此一來不但方便有購買需求的網民尋找，同時也能減少被監管的風險。」

為了調查，貝殼財經記者隨機購買了一款百香果味的霧化器。下單過程與平時購物並無差異，商家並沒有詢問購買用途，更沒有年齡限制等提示。

記者購買的這款霧化器全身呈長柱型，容量為10毫升，相對電子煙容量更大。儘管該霧化器水果味濃鬱且煙霧量較大，但和早前市面上流行的果味電子煙相比，對口腔刺激更加明顯。貝殼財經記者注意到，霧化器包裝上印有生產廠商、批號、主要成分等產品說明，但並沒有任何相關醫療器械資質證明以及「藥準字」標識。

霧化器的身影並不局限在電商平台。貝殼財經記者搜索看到，在社交平台上，不少博主發佈關於霧化器的宣傳文章或測評圖片。

貝殼財經記者在一社交平台上搜索時發現，不少文章宣稱「現在才發現冷門果味霧化器」「果香超重，持久耐用」等噱頭，為霧化器「帶貨」。博主在文章中搭配著一張張霧化器圖片，詳細地介紹著品牌和口感，並介紹稱「不含尼古丁」「攜帶方便」以及「輔助戒菸」等。在帖子下方則充滿網民就價格、購買渠道以及使用方式的留言。

「這些商品無論外觀還是口感都和水果味電子煙過於相似，‘霧化器’的噱頭或許只是用於打‘擦邊球’的新藉口，甚至不排除以此來逃避國家對電子煙監管的可能。」阿東分析稱，「不少店主內心也清楚此類產品容易被監管，自然會選擇以更隱秘的方式兜售。」

小作坊產品低至10元，經銷商百支起批

近日，貝殼財經記者以「經銷商」身份加入一個約有2000人的「霧化器交流群」，其中不少人正在兜售各個品牌的水果味電子煙、霧化器以及組裝零件。

在得知記者來意後，一位號稱生產銷售霧化器的商家聯繫上貝殼財經記者，並表示手中有著多個口味、造型的電子煙和霧化器，當下最暢銷的水果味煙彈和一次性煙杆更是一應俱全。

在交流中對方介紹稱，自己不做零售，只做批發生意，如果進貨的話最少需要100支起批。而價格也根據進貨量的不同有所區別，「100支的價格為1700元錢，1000支的價格則是16000元錢。如果要得多的話，價格還可以再談。」

「你如果做電商生意的話，先拿100支就足夠了。款式和口感也可以自行搭配，後期發現哪些賣得好再追加訂單。」這位商家表示，自己的產品在口感和品質上絕對有保證，能足以媲美市面上任何一款同類產品，同時貨量充足，不用擔心斷貨的情況，「現在長期合作的下家大約有數十名，基本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大批量補貨。」

貝殼財經記者瞭解到，電商平台上的草本霧化器價格通常為單支30至40元，如果按照每支進價僅為17元計算的話，每單能賺取13至23元。

曾在電子煙行業從業多年的張河表示，市面上流行的草本霧化器和‌電子煙類似，都是由電池、加熱蒸發裝置和煙管等配件所組成，「除去研發成本，這些配件如果大批量進貨，加上小作坊生產不太可能採用優質貨源等因素，可能每支成本價還不到10元。」

「正是如此巨大的利潤吸引著越來越多賣家進場。甚至不少人都是‘以賣養吸’，大批量進貨後不但能保證自己隨時能抽吸，還能通過賣貨將成本收回後再賺上一筆。」張河說。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貝殼財經記者，通常新手初涉這行都會少量進貨，等客戶和訂單量穩定後再大量進貨，以免因為店舖被封或賣不出去而「砸」在手裡。另外，由於電商平台存在管控較嚴，隨時都可能被查封的風險，越來越多的賣家只將其當作商品展示、獲客的渠道，再將客戶引入私域銷售，「畢竟這種方式不但更為安全，還能以此留客，便於後期推廣和銷售。」

調查期間，貝殼財經記者搜索此前關注的兩家霧化器網店時注意到，其中一家已將商品全部下架，轉行賣起其他商品，而另外一家則顯示「店舖已關閉」。

多位經銷商在接受貝殼財經記者採訪時表示，儘管市面上大多數霧化器有著「無尼古丁」「天然健康」等噱頭，但在他們看來，這些和早前的水果味電子煙相比無論商家渠道、銷售模式還是購買用戶都並無太大區別。

「其實變相證明這些帶有各色水果味道的霧化器本質上還是電子煙，否則也不會隨時擔心被嚴查。」張河說。

草本霧化器往往都有「無尼古丁」「天然健康」等噱頭。

果味電子煙戴上緊箍， 「零尼古丁」噱頭涉嫌違規

不含尼古丁是否就不屬於電子煙範疇？這種霧化器又該遵循什麼樣的管理規則？

「儘管從商品詳情到售賣話術，絕大部分商家都在極力撇清霧化器和電子煙之間的關係，但實際上其本身仍屬於電子煙。」張河分析稱，按照《電子煙》國家標準，電子煙是指用於產生氣溶膠供人抽吸等的電子傳送系統。而霧化器和電子煙工作原理相似，都是霧化產生氣溶膠。這意味著那些即使不含煙堿，但同樣通過類似傳送系統的產品，也應該納入電子煙定義範圍。

貝殼財經記者在「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官方網站上搜索看到，一篇名為「電子煙國家標準宣傳解讀問答」的政策解讀明確將「不含煙堿的電子煙納入電子煙的定義範圍」。另外，解讀中還提出「鑒於水果、食品、飲料等調味電子煙和無煙堿電子煙對未成年人具有較強的吸引力，容易誘導未成年人吸食，不應使產品特徵風味呈現除菸草外的其他風味，並明確要求‘霧化物應含有煙堿’，即不含煙堿的電子煙產品不得進入市場銷售。」

「這些打著‘零尼古丁’和‘中藥霧化’的產品，或許大多都是違反電子煙國家標準的非法產品。」張河表示，「更嚴重的是，由於霧化器產品形狀上與電子煙極為相似，如果放任該產品在市場上交易，對消費者特別是未成年人也會產生誤導。」

從2018年開始，我國便針對電子煙行業出台一系列監管措施。2022年5月，《電子煙管理辦法》正式實施，禁止銷售除菸草口味外的調味電子煙和可自行添加霧化物的電子煙。對此，國家菸草專賣局表示，近年來，由於存在監管空白，電子煙產業無序發展，特別是部分經營者宣傳誤導消費者，誘導未成年人吸食，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社會各界反響強烈，不斷呼籲加強監管。

事實上，相關部門對草本霧化器早已出手。2024年7月，公安部經偵局公佈了3個電子煙非法經營罪案例，四川眉山某新型「中藥霧化器」類電子煙非法經營案位列其中。該涉案主體因涉嫌非法經營罪，已被檢察機關依法批準逮捕。

對於霧化器在市場的走紅，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為，如果相關霧化器產品被定性為電子煙，則應當將其納入我國電子煙監管體系，除了相關產品必須符合不得「銷售除菸草口味外的調味電子煙和可自行添加霧化物的電子煙」等電子煙強製性國家標準外，還要對霧化器生產商的資質許可、霧化器及霧化物的銷售行為進行嚴格監管，即生產商須取得相應資質，銷售商取得菸草專賣許可證，不得在規定的電子煙交易管理平台以外的信息網絡平台進行銷售。

「更重要的是，市場上不少霧化器打著無煙堿、健康安全等噱頭，很可能讓年青人對其安全性放鬆戒備。如果不進行有效監管，不但容易讓年青人違法私自購買，還可能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產生不利影響。」付建說。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覃澈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穆祥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