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離火場最近的地方

車庫的卷閘門緩緩上升，露出四輛擦得鋥亮的消防車。

楊正鵬拿著一把雞毛撢子，查看著車內車外，一一介紹：「這是江蘇徐工22米雲梯消防車，是高空救援的重要力量，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台車，充滿科技感，這是平治多功能搶險救援車……」

說起車來，平時性格穩重的楊正鵬顯得有些興奮。11月6日，在全國消防日（11月9日）到來之際，他熟練地向記者展示著自己的「寶貝」。

楊正鵬是北京市消防救援總隊北新橋消防救援站滅火戰鬥二班的班長，是一名特種車輛駕駛員，已經有9年的消防車駕齡。

不但會開，他也會修，在隊員們看來，他是名副其實的「車癡」。「只要有空就去看看車，問他去做什麼，他就說去研究研究，要把車‘吃透’。」同為特種車輛駕駛員，楊正鵬的徒弟靳偉濤調侃道。

這個崗位雖然不如前線撲火隊員那麼顯眼，但是也關係到救援效率。楊正鵬深知自己的使命，約六平方公里的轄區，他把每個消火栓的位置都記得很牢。有消防員說，每次出警，看到駕駛員是楊正鵬，心裡總是特別有底，「楊班長開車技術好，還總能找到離消火栓近的位置，是我們滅火救援重要的後勤力量。」

「做夢都夢到坐上駕駛座」

楊正鵬童年時就夢想開車。由大塊的鋼鐵組成的龐然大物，承載著幼小的男孩對成人世界的期待。

他的父親是退休軍人，在部隊里學會了開車，退休後在老家參與經營一家煤炭加工企業，常常開著卡車運煤。父親的車技廣受稱讚，親戚朋友們坐父親的車，總會說：「老楊開得真穩啊，一點兒都不暈車。」

每次提起當兵時開車的經歷，父親顯得有些驕傲：「我在部隊開的是老解放，特別威風的卡車，那開出去才帶勁兒呢！」楊正鵬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高中畢業後，楊正鵬成了一名消防員，離家前，父親囑咐他，「如果表現好，會有學車的機會，名額有限，一定要爭取。」

當時，消防站里只有一個學開車的名額，給了剛加入消防隊伍一年的楊正鵬。那之後，他做夢都夢到坐上消防車駕駛座。「手一打方向盤，打開警燈，多帥咧！」他激動地在心中倒數著進入消防內部駕校的日子，還有三天、兩天……

一上手就是9米多長的大車。真的坐上了駕駛座、摸上方向盤，即便只掛到二擋，車速很慢，教練就坐在副駕，隨時能踩刹車，楊正鵬還是有些緊張。

他是駕校里公認的優秀學員，用功又有靈性，學得很快，不少戰友業餘時間來找他討論技巧。楊正鵬回憶，當時大家要排隊練車，等待上車的時候，他也不敢溜號，仔細觀察著戰友是怎麼開的，教練是怎麼說的，在心裡反復琢磨。

有時候，一上午一個人只能開二十多分鐘，開兩圈就得換人。「壓根兒開不夠，心裡直癢癢。」楊正鵬說。

一次，練拐彎的時候，楊正鵬生怕車蹭到右邊的樹，一直注意著反光鏡，結果顧此失彼，樹沒蹭著，只聽見「刺啦」一聲，「壞了，」他發現，車蹭到了馬路牙子。教練安慰他：「別緊張，不要急於求成，將來開消防車去救援，情況複雜得多，不穩當哪能行。」

三個月後，楊正鵬拿到了駕照，回到了北新橋消防救援站。消防車司機，講究「傳幫帶」，站里派了有經驗的司機給他當師傅。「拿到駕照，不代表就真能開消防車出警，還需要學習和磨練。一到兩年時間，才能培養出一個合格、全面的消防車司機。」楊正鵬的師傅告訴他。

穩當些，離消火栓再近一些

北新橋消防救援站的轄區是北京老城，高樓間夾著100多條胡同，北邊有國子監這樣的景區，東邊有夜生活豐富的簋街，白天和夜晚都熙熙攘攘，非常繁榮。每天淩晨五點，是轄區最安靜的時刻，師傅就帶著楊正鵬出門練車，從安定門，一直開到交道口。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第一天練車時，楊正鵬眼巴巴地盯著車居里龐大又威風的水罐消防車、舉高消防車，結果師傅手一指——選了那輛體積最小、只有八米多長的車，「先從最小的練起。」

駕駛消防車是很容易被外人忽視的後勤工作，但實際上，這關繫著救援效率。師傅一邊帶楊正鵬練車，一邊告訴他，早高峰的時候哪裡堵，怎麼避開堵點抄近路……轄區里很多道路狹窄，當消防車無法通行的道路發生火情時，需要長距離鋪設水帶供水滅火，極易錯失初期火災撲救最佳時機。

為破解這一難題，東城消防救援支隊提請屬地政府，鋪設了全國首批一萬多米的「地下乾式消防供水系統」。

其中，北新橋消防救援站轄區的13條胡同享受了這份「福利」。該系統建成以來，消防車只需要停在胡同口，就可通過乾式消防管路向地下管道供水，消防員可借助最近的消火栓滅火，極大縮短了鋪設水帶時間。

練車時，師傅帶著楊正鵬踩點，讓他熟悉消火栓的位置，「有火情的話，停得離消火栓近一點，能極大方便滅火救援。」

練了約十天后，楊正鵬第一次正式開車出警。警鈴響起的45秒內，他就要穿戴好裝備，準備好車上的物資，坐上消防車的駕駛座。他有些緊張，開得有些著急，踩刹車也一腳深一腳淺。

「穩當些，安全第一。」指揮員在車上提醒道。

「後來，出警次數多了，刹車急、忘開警燈這些問題也都糾正過來了。」楊正鵬說。

起初，每次休假回家，父親都帶著他練車，指出他不少需要改正的開車習慣，「現在，他為我是一名成熟的消防車駕駛員而驕傲。」

駕駛員和車的關係，就像俠客和劍

2019年，楊正鵬來到位於順義區的北京市消防救援總隊戰勤保障基地學習特種車輛駕駛，「算是一次進修。」闊別駕校四年後，楊正鵬又獲得了一次集中學習駕駛和車輛知識的機會。

他很興奮，「工作的時候，我也時常會想起最初在駕校學車的時光，那時候每天都有充足的時間和車打交道，對於我這種愛車的人來講，是一段特別快樂的回憶。」

在基地，他主要學習的是雲梯車的操作方法，理論知識相對艱深，「老師一口氣講的太多了，我沒法立刻都消化掉。」二十多天的時間里，楊正鵬記了二十多頁滿滿噹噹的筆記。

他喜歡這種高科技車輛，反復練習、操作。消防員站在雲梯車的平台上，他小心操作著搖杆，聽著對講機里傳來的聲音，「大概還有兩米，再近一點！」雲梯車自帶傳感器，會在距離物體還有三十釐米時緩緩停下。「同時，我也會用眼睛觀察，力求準確高效。」楊正鵬說。練得久了，他的技術越來越準。

比起操作，更難的是排除故障。雲梯突然降不下來了、平台傾斜無法修正了，都得找到背後的原因。「雲梯車的部件很複雜，需要一點點嘗試去排除，這種學習過程是充滿挑戰的。」有時候，他也會和其他站的消防車駕駛員一起討論排障方法。

很多進口車的說明書滿是英文，難以讀懂，楊正鵬就請教廠家和戰勤保障基地的專業人員。「平時他們會來檢查車輛，我就加上他們的聯繫方式，有問題就問，還會把他們的操作錄成影片，在班里分享。」楊正鵬樂此不疲，「把一個個難題解決了，就意味著我們又學會了一些新東西。」

對他來說，消防車是工作中最忠實的夥伴，他像對待寶貝一樣珍視著它們。楊正鵬不讓「病車」、髒車上路，平時總是勤快地清潔、保養。每次車輛裝備檢查時，他都仔細留意前後輪胎、螺絲、方向球頭有無異常現象，觀察各個儀表、指示器的讀數是否正常，辨別機械及傳動部位有無異常聲音，留意車內有無異味。

只要有時間，他就用雞毛撢子撣撣車，定期用抹布擦拭，「收拾一次大概四五十分鐘，確保消防員們有一個好的乘車環境，保持車輛好的風貌。」每次出車歸隊，不管時間多晚，他都要檢查好車輛後才放心。

楊正鵬記得，小時候，每次上車時關車門重了，父親都嫌他不愛惜車，「現在我能理解了，駕駛員和車的關係，就像俠客和劍的關係，互相成就，誰也離不開誰。」

十多名司機的教練

在成為消防車駕駛員的第四年，楊正鵬轉變角色，擔起了教練的工作。

天剛亮，一輛十餘米長的消防車從北新橋消防救援站的車庫緩緩駛出。車上，楊正鵬坐在副駕駛，路上行人稀少，但遇到岔路口、道路拐角，楊正鵬不敢馬虎，一邊緊盯著駕駛位上靳偉濤的動作，一邊觀察著車窗外的路況。

隊里的人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不管春夏秋冬，每天早晨五點半，楊班長都會帶著徒弟準時出門練車。

北新橋消防救援站轄區面積約六平方公里。按照規定，若發生火情，消防力量必須在5分鐘內趕到。

要達到這個標準，熟悉路況是前提。因此，在站里教車的這五年，楊正鵬像自己曾經的教練一樣，帶著徒弟開車跑遍了轄區內大大小小的街道。

「每個拐彎口，怎麼操作能讓車子更安全、更快地過去，哪個位置有消火栓，這些他都會細心地提示你。」跟著楊正鵬學車的第二年，站里四輛不同類型的消防車，靳偉濤已經能熟練地駕駛其中三輛。

每回遇上靳偉濤出警，楊正鵬總要叮囑一句，「只要你坐在了主駕駛的位置上，就只能想開車的事情了。」「勤看反光鏡，轉彎時慢行」「打開車輛導航，打開平板警情定位」，這些容易被忽視的細節，楊正鵬都打印在紙上，貼在車內顯眼的位置。

消防車體積大，視野盲點多，需要格外小心。有一次，徒弟沒注意看反光鏡，差點撞到人，楊正鵬狠狠罰他抄了100遍「記得看反光鏡」。有徒弟剛開始學車，不敢走狹窄的小路，楊正鵬就帶對方一遍一遍練習，直到克服心理恐懼。

今年是楊正鵬在站里開車的第九個年頭，他已經陸續帶出了十餘名消防車司機。這些年，楊正鵬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變化，「以前覺得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現在，他肩上多了一份責任感。

偶爾，妻子會帶著孩子來消防站探親，楊正鵬也會帶著他們參觀消防車。四歲的兒子最喜歡的是雲梯車，總拉著楊正鵬提出天馬行空的問題。「我兒子會自豪地跟幼兒園的同學們說，他爸爸是一名消防車司機。」

楊正鵬覺得驕傲極了。

新京報記者 彭鏡陶 熊麗欣

編輯 彭衝 校對 付春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