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固始殺妻案調查:女方曾稱只要判離婚,「什麼條件都不要了」
來源:極目新聞
記者 唐佳燕
11月3日,河南固始縣城區發生一起殺妻命案。36歲的男子王斌因家庭糾紛,將妻子洪紅殺害。嫌疑人已被抓獲,目前案件正在偵辦中。
有接近被害人的知情人,向記者講述了洪紅從想要離婚到被殺害的過程。在周圍鄰居和親戚眼中,洪紅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家庭主婦。在被殺害前兩個月,她提出離婚並自己要求淨身出戶,「只要離婚就行」。然而她的離婚願望未能達成,被丈夫殺死在離婚案再次開庭之前。
去「前夫」家送小孩被殺害
「媽,王斌要撞死我,媽,救命!」11月3日上午9時許,洪紅的母親接到一通來自女兒的求救電話。這通短短40秒的通話,前20秒是求救聲,後20秒,女兒「哎喲哎喲」地呻吟著。
電瓶車側倒在地,現場還留有一隻鞋(圖片來源:大皖新聞)
這天是週日,洪紅一家約定好出遊。臨出門前,洪紅告訴家人,自己收到了13歲兒子的短信,說想妹妹了,想讓她把10歲的妹妹帶到「前夫」家。
洪紅正在和丈夫王斌鬧離婚,兩人已分居。家人稱,其間,在洪紅工作的理髮店外面,王斌曾多次偷偷查看,「看她跟哪個男人交談」。此外,王斌還在大街上公然搶走過洪紅的手機,洪紅報警後,他稱要看她的聊天記錄。因此,只要回王斌家看孩子,洪紅大多數時候都有家人陪同。但這一次,她掉以輕心了。
週一到週五,王斌在固始縣公路事業發展中心工作,週末會出去辦事。週日,他通常上午8時就已出門。洪紅以為自己岔開時間,應該不會碰到王斌。王斌也確實不在家。
讓洪紅沒想到的是,把女兒送到「前夫」的住所後,她騎著電動車準備離開,「前夫」駕車撞了過來。
事發後,洪紅的家人不知道具體的事發地點,便立即報警,滿縣城尋找。在距王斌家不足1公里的建材街一岔路口,家人發現王斌的黑色別克車以向左轉向的姿勢停著,其中一個輪胎已損壞,車還沒熄火。洪紅的電動車倒在不遠處的地上,車已嚴重受損,路邊的水泥欄杆被撞露出磚頭,角鐵被撞彎,旁邊還有一隻白色的鞋子。
男方駕駛的車輛(圖片來源:大皖新聞)
家屬給各大醫院打電話,醫院卻都說沒有接到傷者;他們沿路尋找,但沒有發現傷者蹤跡。
附近工地的門衛告訴極目新聞記者,當日上午11時許,他聽到有一群人在宿舍門口吵架,他問一個中年婦女怎麼了,那人說:「俺兒子和兒媳婦拌嘴,人不見了。」
經過尋找,有人突然指著別克車旁的竹林說:「人不是在那裡嗎?」
案發現場位於監控盲區
案發地點位於文昌公園附近的建材路和蓼東路岔路口,距離王斌的住處不到1公里。
案發地附近清晰可見白色的刹車印
路面上,白色的刹車印清晰可見,是王斌的黑色別克車留下的。路口旁有一小片竹林,竹林背後是一個約有兩米深的坑,緊鄰建築工地宿舍。工地門衛告訴記者,平時會有人偷偷丟棄生活垃圾進去。
11月3日上午,洪紅的屍體就是在此地被親屬發現的。「被發現時,她頭朝著坑底,只有腳還掛在竹子上」。知情人士稱,當時洪紅的手上還抓著手機,她身中數十刀,其中腹部和大腿被捅了十多刀,脖子被刀捅穿,大動脈被割斷,「法醫說身上有多處致命傷」。
被撞壞的護欄
「這條街平時沒什麼人」,建材街一位居民告訴記者,案件發生的星期天早上,他就坐在距離事發地不到一百米的家裡,街道和往常一樣安靜,並未聽到有呼救聲。10時許,他曾走到案發的岔路口附近和人聊天,沒有發現屍體。
建材路北側是一排爛尾樓,加裝在房子外面的電梯只搭建了一個框架;房屋內大部分住戶都已搬走,有零星的住戶還住在這裏。
極目新聞記者走訪多家住戶發現,正對著案發地點的房屋要麼無人居住,要麼沒有監控。小區居民均稱,事發時他們都沒聽到求救或其他異常的聲音。
建材路南側是一個棚戶區改造項目的建築工地和宿舍。其中兩個距離較近的攝像頭均損壞,僅剩一個工地門衛室的攝像頭,能遠遠地拍到工地門口的一小段路。該監控顯示,11月3日上午8時至10時許,有多輛電動車與汽車經過該路段,但未見有車輛發生碰撞。
男子撞倒洪紅的地方位於監控盲區。
事發地點位於岔路口,這裏是監控盲區
住在爛尾樓里的一位居民告訴記者,自從開發商走後,房子成了爛尾樓,居民都搬走了,建材路的監控都撤掉了,她也因此遭遇過兩次失竊事件,因為沒有監控,後來都不了了之。而且,案發地附近沒有路燈,到晚上「有點嚇人」。「他可能是故意選的這個地方行兇」,該居民懷疑。
極目新聞記者從知情人士處瞭解到,沒有監控拍攝到男子的行兇過程,有目擊者看到了撞車,但以為是一個普通的交通事故,因此沒人報警。
知情人士稱,當時在王斌的黑色別克車上,副駕駛上有剔骨刀的刀鞘。在尋找洪紅的過程中,還發現了一把帶血的剔骨刀。後來,警方調查王斌網購記錄發現,王斌提前幾天就在網上購買了一把屠宰專用的剔骨刀。
前述工廠門衛告訴記者,案發後,王斌躲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才被警方在附近一處空屋子內抓獲。
11月4日,河南固始縣公安局發佈警情通報,11月3日,固始縣城區發生一起命案。王某(男,36歲,固始縣人)因家庭糾紛將妻子洪某殺害。目前,王某已被抓獲,案件正在偵辦中。
案發前一個月起訴離婚,女子要求淨身出戶
知情人向極目新聞記者提供了事發前一個月和洪紅的聊天記錄,這些聊天記錄還原了遇害前洪紅試圖逃離這段婚姻的全過程。
9月7日,洪紅自稱,7日淩晨因為一件瑣事,被丈夫騎在身上掐脖子致昏迷。6日晚上,王斌給洪紅髮信息稱要來接她。因和丈夫不和,洪紅沒理他,下班後約著兩位女同事一起外出吃飯。回家較晚,洪紅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吹空調,睡在了另一個房間。
半夜,洪紅兒子起夜喝水時,突然看到爸爸騎在媽媽身上掐她脖子,「你快放開我媽」,兒子去拉他爸,王斌還是不鬆手。兒子下到一樓去叫爺爺奶奶,才把王斌給製止住。
但當時洪紅已陷入昏迷,小便失禁,但沒有報警或撥打120。洪紅清醒過來後,找機會從家中溜走。
洪紅沒有立即報警,她躲到了娘家。洪紅給知情人士留言稱:「我如果不留餘地直接報警,他工作都沒了,而且還得被逮起來,孩子怎麼辦?我是為了孩子,忍了六七年。」
8日淩晨,洪紅髮信息說,「我離婚是離定了,這種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稱8日白天就要去固始縣人民醫院做檢查,同時也擬簽離婚協議,「我淨身出戶,不要他任何東西」。
固始縣人民醫院的診斷證明(受訪者供圖)知情人稱,洪紅擬的離婚協議書上提出,女方淨身出戶,家中三層樓房和一輛別克汽車均歸男方所有。還提出,13歲的兒子和10歲的女兒均歸屬男方撫養,女方隨時可以探視孩子,「因為她學曆不高,理髮一個月薪金一千多塊錢,不想苦了孩子」,知情人說。
9月8日,洪紅到派出所備案,加上醫院的證明,打算起訴離婚。但她仍想給男方留餘地,希望和平解決並協議離婚。「起訴他家暴的話,我是一告一個準,我手裡都有證據,就是不想讓他被抓進去,不是還有孩子嗎?我就是不想到那一步。」「如果法院說他有家暴傾向,孩子不判給他,那咋辦?」兩人電話商量好協議離婚,男方不同意兩個孩子都是他撫養,把女孩給了洪紅,一個月給2500元撫養費。
然而,9月9日一早,洪紅再次去民政局時,男方卻並未露面。洪紅髮現王斌不接自己電話,於是用別人的手機打給他。王斌說自己找不到身份證。洪紅認為他是故意拖延,轉而尋找律師打算起訴離婚,她什麼條件都不要了,「法院來判,只要判離婚就行」。
9月11日,洪紅的起訴書上寫道:「被告存在對原告家庭暴力致受傷行為,原告財產部分放棄。」10月23日,洪紅起訴離婚案在法院開庭,因王斌未到場,半年之後再次開庭。
不對外言的「家暴」
固始縣東關街道位於固始縣老城區,街巷狹窄,房屋鱗次櫛比,住在這裏的多為老年人。
在一眾老式低矮房屋裡,一棟紅色的三層樓房顯得出挑,大門上貼著「光榮之家」的牌子。二層陽台修剪整齊的植物似乎昭示著這個家曾經的和諧,這就是兩人十二年來生活的家。
兩人婚後共同生活的樓房,現已人去樓空
「本來很幸福的一家人喲」,附近鄰居向記者回憶道,家中三代同堂,王斌和洪紅以及一雙兒女住在二三樓,王斌父母住在一樓。房子是王斌父母蓋起來的,後來幾經修繕。王斌在固始縣公路事業發展中心上班,工作體面;洪紅則負責在家帶孩子伺候公婆,白天還出去兼職,當過超市收銀員,也做過理髮的工作,「十分老實本分」。
知情人士稱,兩人2012年結婚,那時洪紅21歲,王斌24歲。剛開始,兩人還很幸福。後來,家裡常常發生矛盾。
一位鄰居說,妻子曾因瑣事跟王斌的母親打起來,「在地上滾」,王斌的母親打架沒佔到便宜。王斌聽說後,就要騎電動車撞妻子。還有一位鄰居說,只是跟王斌的母親口頭鬧了點矛盾,王斌就衝出來要動手。因此,鄰居們跟王斌一家往來不多。
知情人士回憶稱,有一回,王斌的母親在一樓和人吵架沒吵贏,還質問正在三樓洗衣服的洪紅,為什麼不幫她。
「經常聽到他們關起門來吵架」,鄰居稱,大家只當作是家裡在吵吵鬧鬧,加上王斌家很凶,誰也不敢插手管。
知情人士稱,直到這次洪紅差點給掐死了,她才下定決心離婚,並告訴親屬們,她長期被家暴。
「王某比較強勢,多次家暴。」洪紅的大哥接受媒體採訪時稱,早在幾年前,妹妹就曾被家暴並跑回娘家,男方也追了過來,為了保護妹妹,他和王某還發生了撕扯。在此過程中,王某去廚房拿起菜刀,揚言要砍人,後來還是洪紅將刀奪回,跟著對方回家。此後,王某不準洪紅跟娘家人過多往來。
固始縣公安局發佈警情通報
11月8日,固始縣公路事業發展中心工作人員告訴極目新聞記者,王斌確實曾長期在這裏上班,至於長期家暴的事情,他們並不瞭解。「人家家裡的事,誰知道」,工作人員稱,王斌家一名親戚也在單位上班,具體情況要警方來單位,會配合調查。
對於是否曾發生多次家暴,11月9日,極目新聞記者向固始縣東關街道辦求證,工作人員稱不清楚此事,具體以官方通報為準。東關派出所工作人員未正面回答此事,掛斷了電話。
(為保護受訪人隱私,文中洪紅、王斌為化名;除標註外,文中圖片為極目新聞記者攝)